《锦瑟》七里

28、第 28 章

　　纪无虞一躬身，道：“王爷，该敷药了。”
　　石婆楼往屋瓦上一倒，张开两臂躺下。端木自顾抬起酒坛，将最后一口喝了。石婆楼瞧见他这般闲适，定是早就看到纪无虞上来，省了拦阻自己的力气。他哼了一气，问道：“侍从呢？怎么到你来做这些事？”
　　“禀王爷，廖觞说屋顶太高，侍从上不来，交代我送药。”纪无虞恭恭敬敬的答了，把手中平端的盘子递到面前来。
　　“廖觞，”石婆楼恶狠狠念道，“他自己不来，要你办这冤枉差，以为我不能冤枉着治你不成？”
　　“王爷先请换药，不可延误医治。”纪无虞仍是一字一板的答道。
　　端木说话向无平仄，漫不经心，却有些古怪意思。纪无虞的平板就是当真平板，了无趣味。石婆楼瞪着他，明知廖觞是拿捏着他的性子，才请他上来，越想越气，却无可发作。

　　端木从旁伸出手来，接过盘子，纪无虞一愣，端木道：“交给我便是。”
　　纪无虞转头看石婆楼，他神色大缓，挥手道：“有人替你当差，快下去罢。”纪无虞应了，同端木一点头，算作道谢，这才纵身下屋。
　　纪无虞身形一没，石婆楼转身又凑到端木面前，笑道：“你接了这盘子，要给我敷药么？”
　　端木竟而点头，抬手推着他肩膀，要他坐正，跟着拉开他衣襟。石婆楼挺直肩背，坐也坐不老实，总要伸手相扰。一时挡端木的手，叫道好痒，一时又拉着他手往身上按，指点他这里痛那里需多上些药。
　　端木听得腻烦，索性点住他双臂穴道，石婆楼这才停手，脸上犹自窃笑。

　　端木解开他身上绷带，轻手揭下，一掌撑在他胸前，防他乱动，指尖挑些金创药，沿着伤处抹开。他低着头，面孔就凑在身前，呼吸虽轻缓，仍是觉得出细微气息扑在颈间。
　　药物抹在身上，一道道凉意刺进皮肉，更觉周身暖热，石婆楼呼吸愈重，胸腹微窒。
　　端木抬头瞧他一眼，以双手食指在他头顶百会，眉心印堂各自轻轻一点。重穴落指，石婆楼一惊回神，重重吐出一口气。方才神思不属，绮念横生，竟险些走火入魔。
　　“既伤着，少胡思乱想些。”端木说完，转到他身后去。
　　“你在我身上这般摸来摸去的，叫我如何不想。”石婆楼一面暗道侥幸，一面笑道。端木这般细意体贴，实属难得，其后有什么古怪，现下也不愿多想。
　　夜半风清之际，屋脊瓦片之上，这么凑在一处，便是伤处一阵阵的痛着，也觉惬意莫名。

　　端木听见石婆楼笑出声来，用力在他肩上一拍，跟着便听见他大声叫唤：“端木，你要行刺我不成？”他叫得虽响亮，廖觞等人得了不许上房的严令，却无一人前来救驾，只得听凭端木收拾。
　　金拔划开的两道伤痕，一在胸前，一在背后，背上伤势更重，肩胛见了骨。
　　端木一拍之后，仍是轻手上药，一处不差的敷好，将新换的绷带仔细绑扎。绷带绕身而过，端木的手也从他臂下穿出，环着腰身，在胸前一交，拿着绷带收回去。绕了几圈，双臂便在他身上环抱了几次。
　　“端木，此时你若要杀我，我便死了。”石婆楼忽道。
　　“我并不想杀你。”端木低声应了。
　　“你不问我颜伐生死？”“问不出。”端木停了手，半跪在他背后，盯着他后颈，出语竟带着几分惶惑：“我不想杀你，你若杀了颜伐，我一时想不出该当如何。”
　　石婆楼一愣，终于大笑出来。“端木啊端木，在你心中，我究竟要比那颜伐重些了。”
　　不待端木回答，石婆楼转过身来，冲开臂间穴道，抬手按住他肩膀。正要开口说话，屋檐下传来一声高呼：“王爷！”

　　廖觞出声相报，声息强自平稳，却掩不住一片焦急之意。石婆楼心知出事，并不松开手，盯紧面前端木，传声出去：“说！”
　　“禀王爷，兖州刺史苏风伯汇同各路诸侯连夜发下檄文，奉石弘为帝，共讨义阳。辽西段氏发兵襄国，铁将军整军待出，请王爷令。”廖觞扬声说来，一字一句既清且重。
　　石婆楼听一句，面色便沉一分，他手上用劲，极大的力气捏住端木肩头。端木静静望着他，全无痛楚之意，更无欣喜之色，神情间却似比往常还要黯淡些。他拉下石婆楼两手，慢慢立身起来。石婆楼抬眼跟着他身形，他站在屋脊上，衣角微拂，近在眼前，却是伸手难及。
　　“石弘已至兖州，这一赌，你输了。”

　　端木一语既毕，便要转身。石婆楼强自提气，哑声问道：“你在药中下毒？”端木摇摇头，道：“不是毒物，是麻药，你功力深，药性用的强些。还是不要开口说话了。”
　　方才与他贴身而坐，心思别用，丝毫不察有异，及至廖觞禀报上来，石婆楼才觉周身劲力消散，不只手脚酸软，出声也艰难。
　　端木定下子时相会，应约而来，种种作态拖延，只是算到檄文将出。这一赌，他明知要赢，仍是防着石婆楼耍赖留人，连麻药也备下了。石婆楼苦笑起来，当真是一败涂地。
　　端木拱手为礼，顿了一顿，找出一句话来。“你输了，别再打仗了。后会。”
　　石婆楼眼看着端木从屋顶跃身而下，踩着墙头远远而去，喊也喊不出一字来。房下数人扰攘着要追，给廖觞叫住了。他出声请石婆楼下令，却不敢擅自上来，石婆楼独自坐在屋顶上，满心怒火，只想把端木捉来打一顿。

　　闹了一阵，终于给纪无虞背下屋，廖觞解了他的麻药。众人瞧见石婆楼一张脸铁青见黑，神情却是平静无波，面面相觑，各自惊恐。
　　石婆楼问过战况，苏风伯陈兵大河对岸，水师趁夜集结。石弘也在中军大帐中，亲身督阵。
　　石婆楼披甲出屋，只下了一道令：“整军，出城，去见石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