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七里

25、第 25 章

　　“他进城了？”石婆楼说着便坐起身来，身边伺候汤药的兵士惊得站不稳，险些洒得他整身都是。廖觞扶在那兵士手臂上，接过药碗，挥手让他退下去。
　　石婆楼索性坐在塌边，两手撑在膝上，道：“如何进来的？现在何处？”
　　“端木是从西城门进来的，现在城西老字号承惠客栈，住人字房，在一楼大堂过去第三间。”廖觞必恭必敬的答道。石婆楼听得气结，反而笑了出来。“我问他如何进来的，城防是谁？派在西门，不是要他加意盘查进城诸人，拿住端木同石弘？现下倒给他大摇大摆的住进客栈了？”
　　“禀王爷，他是走进来的。”廖觞仍是答的恭敬。
　　石婆楼斜睨他一眼，也不再问，冷冷哼了一声。廖觞苦笑起来，只得照实说道：“端木是午时一刻到的西城门，他手中城防印信齐全，报上来的名字是一名叫赵六的猎户，这些年间他一直是用这个名字往来上党。”

　　西门城防正是铁守城留下的副将郭杞，眼见端木独自一人，站在进城百姓行列之中，意态悠闲的踱了进来。他查过印信，硬着头皮同端木扯了许久闲话，无非铁将军故友之情，行兵之法，将家中小儿名子也一一说了，请端木参祥。
　　同一时，郭杞手下兵士将当日入城之人细细盘查了数遍，稍有相近的尽数扣下，石弘并不在其中。
　　端木与石婆楼一赌，原是要他捉住石弘才算赢，却没说过若是只有端木一人，是否要捉。郭杞不能决断，只得遣属下来问。其时石婆楼正行功疗伤，不知外物。廖觞听报，前后想了想，于公于私实在没有扣住端木的理由，只得放行。
　　郭杞遣数名亲兵跟着端木行踪，才入城，转了个墙角便跟丢了。
　　好在端木似乎无意躲藏，不久便有人报来，他进了城西承惠客栈，入屋后尚未出来过。

　　“不只今日，前两日入城的也遣人查验了一遍，均是上党郊野住户，在城中也有相熟人家，找不出一人不妥。属下，属下愚钝之极，实在不知端木此举何意。”
　　“若是轻易给人知道，他也不是端木了。”石婆楼大笑摇头，又躺回榻上去。
　　那日端木带着石弘阵前开溜，留下他一人应对众僧，原本也是胜数，只是他心不在焉，疏漏之下着了两记金拔，拔锋极利，身上便开了两道伤口。五行众人赶来之时，瞧见他周身披血，各个骇得心惊。
　　石婆楼只是丧气，与佛图澄僧兵一战之后，留下散队搜捕二人，匆匆入上党养伤。

　　廖觞端着药，请他服下，石婆楼挥手挡开，只顾思虑。“石弘必在左近，或许便在那间客栈之中。虽不知端木用什么法子将他运进来，他既与我立了赌，必定不会放手。”
　　“客栈之中，除开端木那一间，其它地方均已一寸寸翻过，周围邻里数条街道的人家全数查过。我又想，或许是疑兵之计，遣人在城东查起。”
　　“那城南，城北又如何？”石婆楼抬眼看他。
　　“属下愚钝，实有些乱了阵脚。”廖觞垂首道。
　　“这如何怪得你，我也是一般想不出。”石婆楼笑道：“如今只有端木知道石弘下落，他这般堂而皇之的走到面前来，要的就是乱人阵脚。”
　　“当真说起，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
　　“说！”石婆楼又坐起来。廖觞动动嘴，扯出一个古怪笑容，终于打定主意，一气道：“如今只有端木知道石弘下落，唯一的法子便是从端木身上问出来，他既然功力不复，捉来刑求一番，又或者灌下迷魂药物，总有办法要他亲口说出来。”

　　廖觞说完，久久不闻动静，提着胆子抬头看石婆楼。石婆楼怔了半晌，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一脸肃然，一对眼却似笑非笑的。
　　“如此，便请端木来做一回客！”石婆楼一掌拍在塌上，笑道。

　　廖觞微叹了一气，仰头看客栈字号，承惠承惠，却不知何惠可承。店中住客捉的捉，走的走，跑堂也换做了数名兵士，一日间便萧条起来。
　　迈步进去大堂，转到右首第三间，敲了门，并不见动静，于是长声道：“故人来访，端木可在？”
　　“二十七人。”门中传出声音来，字字平板。
　　廖觞苦笑一声，确是遣了二十七名兵士伏在客栈。“你眼线众多，早已确知我在，又问什么？”端木奇道。廖觞笑得更难过，数年不见，又教端木呛了一回。
　　当下不再多说，径自推门，笑道：“这些惯常路数，一时改也改不了，叫端木见笑了。”
　　廖觞于五行五使之中，形貌最为寻常，便似路上随处得遇的书生文士，过目可忘。他立在门口，一手提着一只木盒，另一手断闩推门，又于进门之时，将落下的门闩接住，丝毫不闻声息。一句话说完，只是笑眯眯看着端木。
　　端木坐在床沿，圆睁了眼睛看他，认了半晌。廖觞教他看得面上发痒，咳了一声，道：“端木不认得我了？”“阴阳手。”廖觞一愕，阴阳手是他今年才习练的功夫，方才不过抬手之间，也给他认出了。
　　端木终于伸腿下来，穿鞋迈步，慢慢走到桌前坐下，伸手请他也坐。桌上备得有茶具，他拈过壶来添茶倒水，细长的手指捏着茶叶，慢慢往壶中下。

　　“今日前来，有两样事，这头一件，代王爷传句话。”廖觞又咳了一声，平白红起脸来，将目光转到别处，道：“王爷说，他想你了，你去瞧瞧他吧。”
　　没听见回答，倒有一杯茶递到面前，平常客栈东西，香的粗陋。廖觞接过来也不愿喝，盯着端木，他神色不改的饮了，这才道：“我并不想他，为何要去瞧他？”
　　廖觞茶水未沾，却又呛了一口，勉强收敛神情，道：“王爷又说了，他行馆之中故人甚多，总有你欢喜见的。”
　　端木放下杯来，缓缓问道：“颜伐？”廖觞一笑，道：“这便要问王爷了。”
　　“好。”端木一点头，道：“今夜子时，行馆之上，叫他等着罢。”廖觞虽听得古怪，难得他爽快应下，也不追问，笑着推开茶具，将手中木盒摆上桌面。“头一件事便算定了。第二件，我特地带着三道醉来，请端木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