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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生·红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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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
「一」
很久以前的异度魔界里,也曾经有一大片的梅树林。
风雪弥天,狂舞不息。
魔走入其中。
无间红莲是发,九天白雪为衣,纷纷扬扬在狂雪之中,惊心动魄的艳与冷。
风雪深处,一双眼遥遥望了过来,静如湖、明如心。
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的一望,又似乎已轮回尽了三生。
缘起缘灭,缘来缘去。
却也不过缘如水。
「二」
九峰莲潃中已度过无数场迷梦。
黑莲默然无言,一池水无波无动。
“啪嗒”。
一粒红豆掉落,一如那不可寻的过往,不可追的未来。
「三」
“那吞佛童子呢?吞佛童子的意义又在何处?”
“战将生于沙场也死于沙场,其意义便在于征战杀伐。”
异度魔界戒神宝典有载。
“鸠槃者,乃佛魔同体之身,五百年一轮回。其能非凡也,堪与战神比肩。百年前曾为魔界征战立功无数,故号‘神子’以彰其功。”
「四」
“不知自我所在的鸠槃神子,汝太过悲哀。”
“吞佛童子,究竟是一名战将,还是吞佛童子自己呢?”
朱厌挟卷起灼烈而冰冷的火焰,毫无偏差地贯穿了鸠槃的胸口,并借势将他牢牢地钉在了身后那株苍老而巨大的梅树树干上。
强悍的力道震得梅树止不住地战栗,满树红梅纷纷而落,仿佛是一场最浩大的雨,惊心动魄地从异度魔界那亘古不变的、如同凝固了的血一般的苍穹降下。
冰冷的剑刃上倒映出一双妖金的眼,秀长的眼角飞扬出无情的弧度,其中深深浅浅,如同火山喷发前不安的岩浆暗涌。
“嘀嗒”。
鸠槃轻轻咳了一声,唇角的血液滴落在脚边的土地,然后被梅树所吸收,那颜色鲜艳如多年前在道境摘下的那几颗红豆。
他伸出手——
呼啸而过的风捎着几缕红发,丝丝缕缕缠上指尖。仿佛九幽之底的白骨中开出的一丛丛妖异的曼朱沙华。
然后吞佛便看着那只手从指尖开始,随着生命的流逝一点一点腐烂成白骨,只是最轻微的碰触都会化为尘土无形于天地之间。
缠绕在指间的红发逐渐失去依托而滑落。
吞佛猛地拔出了朱厌,温热的血溅上苍白的脸和白衣,瞬间燃尽了一切。
下一秒,鸠槃模糊的意识被突然地拉扯了回来。
吞佛将他狠狠地按在树干上,妖冷的金眸里却是一片火海汹涌。
至死纠缠的吻,如同疯魔。
鲜血自唇角滴落,染红了彼此的唇。
失了理智,失了心。
眼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彼此映出的眼。
鸠槃身体腐烂的速度很快,他抬起手,白森森的指骨试图盖住那双刺入人心深处、漩涡一般让人深陷的金眸。
吞佛闭起眼,也渐渐停下了动作,安静地停靠在鸠槃冰冷的唇上。
感觉到那酽紫的长睫在手心微微扇动,然后如同蝴蝶一般静静地停栖,湖一般的眸中渐渐氤氲出微弱又有些恶劣的笑意。
天地无声,似乎如此便是三生走尽。
吞佛突然感到头上一痛。
他睁开眼,面前只有那株巨大苍老的梅树,还有几缕方才被扯下、缓缓坠落的红发。
一挥朱厌,剑光过处梅树应声呻吟而断,重重倒落尘埃。
还有几颗鲜艳的红豆“啪嗒”一声掉落了下来。
《承》
「一」
烽烟四起,群山荒芜之中却独独有一处净土。
孤零零的坟上是很多年未曾清理过的杂草,在没有血腥味的风中微微摇摆。粗糙的石碑上甚至没有一个姓名,只有一座坟墓,证明其中的人曾经活过。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低醇悦耳的嗓音也随之响起:“你散心散得太远了。”
“你会惧怕在这种情形下遇见敌人么?”另一个声音,清越琅琅。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陪我走走吧。”
“这是什么?”来到坟墓前,鸠槃一眼便注意到一旁那一株结着鲜红种子的树。
“红豆,”吞佛答道,“人类经常用来比喻相思。”
“为什么是用红豆?”
“人类一贯如此,将所谓的情感寄托在其他的事物上,希望能借此得到慰藉,这种无非是逃避的做法,也是人类本性所为。”
“那魔呢?”
“魔的感情一向强烈,无法寄托于他物之上。不是深藏就是爆发后的毁灭。”吞佛侧身而立,俯视着那块墓碑的眼中尽是讥嘲与不屑,“而遗忘,是软弱的人类才选择的方式。”
鸠槃若有所思地走上前,轻轻拍落碑上的尘埃:“那就是说,若有一日我死了,仍然会有人记得我鸠槃曾经存在过?”
吞佛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离开,风起,血一般的红发边的佛珠滴答作响。
鸠槃轻轻摘下了几颗红豆,也随他离开了此处。
「二」
九峰莲潃之外,风雪呼啸不止,又似乎是不甘的呜咽。
而在洞穴之内,一具白骨静静地端坐在高处,面前的净瓶中是早已枯萎腐烂的莲花。
散落一地的红豆,鲜艳得如同刚刚染上了血。
沉睡在黑莲里的灵魂,等待不来轮回。
「三」
战鼓落,腥风扬。
残阳下,白衣红发的魔优雅迈步,踏血而来。
他的身后,白骨堆山,血流成河。
喋血的魔,无情的眼,森冷的剑。
——魔界先锋战神,吞佛童子。
《转》
「一」
暴雨如刃,惊雷劈落仿佛割裂了沉沉的苍穹。
副将低低地喘气,腹上的伤口如同狰狞的巨兽,逐渐侵蚀掉他残余的生命。玄铁铸成的面具下,一双眼却是一直盯着身边这个将军,那样安静而寥落的眉眼,与这战场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神、神子大人……恕属下、属下无法再追……追随了……”他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想要找到一个支撑的点,但是看了看身边的鸠槃,又决定放下。
鸠槃沉默地用手扶起他,让副将就着自己的肩半躺着。
他摘下了副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而温和的面容,眼角眉梢仍带着几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却已被战火蚀出了风霜与坚毅。
“汝坚持住。”
副将看着那张已近在咫尺的面容,笑了笑:“神子……请、请你将、将这面具交、交给我的小妹……狂、狂华……”
“嗯,”鸠槃看着他,“还有什么?”
“我、我想在……死前……为、为自己……活一次……”他缓缓地抬起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到那咫尺之距、天涯之远的面容,“我也想……我也想和吞佛大人一样……叫、叫你……鸠槃……”
鸠槃无言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副将抿了抿唇角,不知为何,两颊微微发红,他的声音已然十分地微弱,只能听到他逐渐急促和痛苦的喘气声。
将头稍稍向副将唇边偏:“你说吧。”
“鸠……鸠槃……”
匕首准确而快速地刺入副将的心脏,然后再是一拔!
鸠槃看了看那神情安然如入睡的副将,沉默着站起身,转过身却看见了不远处静静站立的吞佛童子,白衣不染。
苍白的闪电横划天际,照亮了彼此的面容。
血污下的碧蓝双眼带着几分倦意,然后离开了。
第二日,鸠槃自请调回魔城。
「二」
天启祥瑞,霞光万丈之中,黑莲重生。
湖一般的眼,安静又寥落的容颜,望着池边那散落了一地仿佛被血染了一般的红豆。
「三」
“也许吾是孤独了。”
“无情不是寡情,而是这份感情无人能懂。”
“何时你开始厌倦这条路呢?”
“也许在回首的刹那间。”
“可惜,你我总是没回首的余地。”
“当过自己,够快意了。”
《合》
「一」
“汝是决意背叛魔界了?鸠槃。”前路上,白衣红发的魔长身而立,上方,异度魔界的苍穹仍然是那凝固的血色,化不开的混沌无边。
“吾只想做吾自己。”
“那这最后一战,汝就好好做汝自己吧。”朱厌横扫,燃起一地红莲业火,“指教了。”
「二」
指尖轻触,却见那一地相思红豆在转瞬化作飞灰散去,无形无踪。
仿佛受到某种不知名的感召,他转身,抬眼望向了九峰莲潃外的弥天风雪。
冰雪苍茫,有人缓缓走来。
白衣不染,长发散尽却是与这漫天的雪相融为一体的白。
仿佛是自三生前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