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美人》沾衣

3、第二章

　　佩芮琳日记：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邪恶的人，而且会和那么善良的人是兄弟呢？
　　血缘这东西，真是奇怪啊！

　　二公主是众公主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但这不代表她会为佩芮琳保守秘密。很快的，从大公主到五公主再到她们的祖母便全知道佩芮琳喜欢上人类的王子的消息了。当然，她们的反应也是各自不同。有的为佩芮琳找来有关伽卡布王子的各种消息，有的向她传授恋爱秘诀--尽管她们自己也未必精通，有的苦口婆心或大发雷霆，告诉她绝对不可以爱上人类。
　　“小六，你不可以爱上人类，他们是有灵魂的，而我们没有。”四公主这么劝她。
　　“没有灵魂又怎么样？”佩芮琳不明白爱上人类和没有灵魂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奇怪地问。她的眼睛闪啊闪，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着。
　　“爱情，是爱对方的灵魂。因为我们没有灵魂，所以我们得不到真爱。”四公主叹了口气，对她这么说。
　　“为什么？父王和母后不是感情很好吗？他们不是相爱的吗？”佩芮琳问，“难道大姐不爱大姐夫吗？难道……”
　　“佩芮琳，你不明白的，我们的爱是携手相伴一生的感情，但不是人类那种爱上对方的灵魂，至死不渝生生世世的爱情……”四公主回答。
　　“至死不渝生生世世，那是什么东西？”佩芮琳问。
　　“因为他们有灵魂，所以他们的爱情是不灭的，他们会在一瞬间爱上对方的灵魂，然后永远追寻对方。不管对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灵魂不变，他们就会依旧爱上对方。”四公主说。
　　“听起来蛮可怕的。”佩芮琳耸耸肩，“要是我是人类，累也累死了，还要永永远远寻找那个灵魂。”
　　“佩芮琳，那是因为你不明白，那种爱情是多么美丽，多么神圣的事情啊！你我，我们的亲人们，所有人的爱情加在一起，也没有一个灵魂的重量。”四公主对她说，“所以，佩芮琳，你的爱情在人类看来是微不足道，你还是放弃比较好……”
　　“不要不要就不要！”佩芮琳嘟起嘴，“我不过是对一个人类感兴趣，你们不都常常鼓动我对人类世界的兴趣吗？怎么我突然感兴趣，你们反而反对？”
　　“对人类世界感兴趣和喜欢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四公主劝她，“更何况伽卡布王子快要和百台国公主结婚了，你再喜欢他也是没用的。”
　　讨厌讨厌！
　　佩芮琳不想听到这句话，她甩甩尾巴游开：“我才不管，我喜欢不喜欢他，和他结不结婚没有关系！”
　　是的，没有关系！

　　佩芮琳游到海面上，看向西面。真奇怪，伽卡布王子要结亲，为什么要他们两个人都去百台国，而且一船都是百台国船员呢？
　　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百台国好远哦，她不愿意游那么远。而且听说百台国的王宫离海非常远，她去了也看不到他们啊。不像亚弗利国，宫殿就建在海边，她可以在海里看到宫殿中的情景。
　　佩芮琳看着天空，开始想念那天晚上的伽卡布王子，他温柔的声音和举动。他是位真正的王子，有宽厚而慈悲的心，不像那个人，哼！
　　她忽然感觉水的流动有点异常，向周围看去，有一艘船慢慢驶过来。
　　咦？好像是伽卡布王子的那艘船啊！--也就是她被捉上去的那一艘。
　　他回来了吗？佩芮琳心里有点兴奋，向那艘船游去。
　　“六公主，六公主，停住！”佩芮琳忽然听到一声叫喊，她侧过身看向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是一条小鱼，银白的鳞片闪闪发光。
　　“呃？为什么要我停住？”佩芮琳问它。
　　“今天海上有暴风，公主不知道吗？”那条鱼摇摇尾巴，问佩芮琳。
　　“我知道啊，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佩芮琳反问。
　　“公主啊，对我们来说，暴风雨当然算不上什么。它能让海水翻腾，让浪涛涨伏。这些对我们来说，只会让我们更快乐地穿行在风浪之中。但对于人类而言，尤其对于他们的脆弱小船，暴风雨是致命的威胁。”那条鱼继续说着，“我们要小心的是船被打翻之后的破碎木板和铁条，那些东西会砸下来也会飘来飘去，我们一个不小心，它们就会打到我们。”
　　“哦，明白了。”佩芮琳说着，忽然心里一惊，“等等！那船上的人会怎么样？”
　　“他们会掉进海里，这里离亚弗利国海岸很近，运气好的也许能浮到或者游到岸边--当然在暴风雨中，想要游那么远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运气不好的，就要向我们报到了。”那条鱼愉快地晃晃尾巴，似乎是为自己的不怕风浪自豪。
　　说话间海上已经开始起风，风卷着海浪海浪拥着风，平静的海面开始泛起一层层波涛。风渐渐汇集在一起，成为暴风，天暗了下来，乌云堆积着，落成暴雨。阴暗的天空划过道道闪电，明亮的电光，在黑与灰的交织中显得格外刺目。
　　佩芮琳眼看着那艘大船开始在浪涛上颠簸，在茫茫大海中，那艘船确实只是“小船”，像是无助的落叶，任凭风将它吹到何方。她看到船上的人惊惶失措地跑来跑去，没有稳下船来，反而让船更加颠簸。这时，忽然船上出现一个衣着华贵的人--她猜多半是伽卡布，那个死男人才不会在这种危险的时候站出来呢--他似乎在指挥着什么，水手渐渐平静下来，收下船上的桅帆。少了风力，船平稳了些，但这明显是不够的。那人走到主桅杆前面，在努力做着什么。
　　“小心！”佩芮琳喊出来的同时，船的主桅倒下。而船在主桅破裂的时候发出了可怕的声响，板壁开始变形，然后出现裂缝，渐渐扩大。佩芮琳看到船的甲板碎开，那名男子仍在上面指挥着。她看到他被落下的木块铁块砸了几下，他在灰尘和海水中穿行，在他经过的地方，一个又一个人抱着木板、箱子跳下海。
　　佩芮琳向船游去，不顾那条小鱼“危险”的警告。他救过她，这一次她要救他！
　　近了……近了……
　　佩芮琳在海面游着，不顾漂浮的木板和砸下来的船的乱七八糟部件。她看见王子的衣服，在忙乱中已经破败不堪，她却觉得那让他的身形更加挺拔。她看见王子安排着船上的人，穿梭于风浪中。忽然一个大浪，破败的船身翻腾起来，佩芮琳眼见王子倒向海中，他身后，裂开的甲板、船板和船上的金属制品砸下来。
　　“不！”佩芮琳极速游过去，她游到落下的王子身边，抱起他。他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是失去了知觉。佩芮琳顾不得检查他的状况，见上方砸来的东西，拖着他拼命游开。
　　佩芮琳很快知道了拖着一个人游泳和自己穿梭在水中有什么不同：她游得很慢、很笨拙。海浪再也不是帮助她游动的力量，而是妨碍她向前的阻力。她自己游的时候，躲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轻而易举，而现在只能笨拙地闪开，还被撞到好几次。
　　佩芮琳游近海岸，看着岸近在眼前，她送了口气，觉得自己身上软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时她忽然感觉到周围海水有种奇异的流动，她回头一看--
　　一块巨大的船板借着水力，向她身边砸来。她此时已经乏力，是拖着王子游动的，因此船板正好砸向他！
　　佩芮琳想也没想扑了过去，用自己后背挡住船板。她只觉得后背被狠狠撞了一下，然后有种火辣辣的感觉蔓延上来。她也顾不了很多了，加快游动，将王子推上岸，她自己也上了海滩，虽然半潮湿的海滩让她感觉非常不便移动，但此刻的海实在是太危险了。
　　暴风雨仍在继续着，在闪电之间，佩芮琳清楚看到自己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洒在银白色沙滩上。是她后背的伤，似乎破裂开来，她能感觉到潮湿的血液流下。
　　“真是倒霉！”佩芮琳低声抱怨了句。她是海的公主，有些许的疗伤能力。她草草给自己止了血，然后“爬”到王子身边审视他的情况。
　　“人要用这个部位呼吸，然后这里有东西在跳。”佩芮琳先探了探他的呼吸，还有，虽然微弱了点。再听他的心跳，好奇怪，他为什么在左面跳呢？她也有，可是是在右面啊！
　　不管了，反正他应该还活着才是。至于这个鼓鼓的肚子，多半是水喝多了。虽然身为人鱼的她并不明白怎么能喝水，还“喝多了”，但据说只要多去厕所就可以了--至于厕所是什么，她还在研究。
　　不过这个肚肚涨涨的，好好玩。
　　佩芮琳好像根本不为眼前的情况发愁一样，伸出手捅了捅王子鼓起来的腹部，发现可以凹下去一个小坑坑。她觉得好好玩哦，于是一下一下地捅着，最后甚至用一只手去压。压一下，移开，肚子起来；再压一下，再移开，肚子再起来……
　　“嗯……”王子发出模糊的声音，然后一张口，吐出几口水来。佩芮琳觉得他的肚子忽然缩水了，嘟囔了声：“不好玩了。”然后看向王子。
　　忽地一声巨雷，然后是一连串的雷声，间中夹杂着几下闪电，把海滩照得清清楚楚。佩芮琳脸上的笑容忽然停住：“啊……不会吧------”
　　紧闭着双眼的、还在吐着水的、即使这德行看起来也很英俊的，不是二王子伽卡布，而是那个说要红烧清蒸她的大王子纳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不活了！！！！千辛万苦累得半死还受了伤，救上来的竟然是这个家伙！她怎么可以救他？应该要他沉到海底去才对！
　　佩芮琳盯着纳罗那张沉睡中（昏迷中）显得善良纯洁无辜的脸，心里只划过一个念头：现在浑身乏力的她，该怎么把他运回海边，扔到海里？
　　可惜这是海滩，不是森林，否则她可以收集一堆树枝，把他红烧清蒸油炸乱炖……佩芮琳恶毒地想着。
　　--不对，现在的关键不是这个！而是……伽卡布王子呢？
　　可恶！要是为救这家伙而让伽卡布王子淹死，她就、她就……
　　佩芮琳想不出要怎么“这家伙”，甩起尾巴狠狠砸了他一下，然后用力转身看向海里。
　　风浪息了不少，西风将海水吹向东，海里有些东西也被吹过来。木板、皮箱……能浮在海上的东西，都被吹了过来，包括……上面的人……
　　那边那个穿着很高贵的衣服的肯定是伽卡布王子！佩芮琳眼尖，看到一个轮廓。对方抱着浮木，身边好像还有个人，被潮水冲向岸边。她轻轻摆动尾巴，想移到海里去，身体一动，后背便火烧一样痛起来。她抽了口冷气，觉得痛到快掉珍珠了。
　　“你……后背受伤了……”佩芮琳忽然感觉有什么抓住自己的手，然后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声音微弱而沙哑，但字字句句都听得很清楚。
　　她回过头瞪着拉住她的人，她当然受伤了，但害她受伤的人就是这家伙嘛！
　　微明的光线中，她看到对方的眼，竟然不是抓她那时的嘲笑讥讽和恶意，而是带了点温柔和感激。
　　切！我虽然救了你，但这只是认错人了！误会！要是我有力气的话，一定把你扔回海里去！
　　佩芮琳心里想着，知道即使说出来他也听不懂，就不费说话的事了。
　　纳罗的手忽然抚上她后背，佩芮琳在沙滩上用尾巴支着立起，本来就很不稳。他这一碰让她失去平衡，向后载去--惨了惨了，这伤刚勉强止住血……
　　一双手抱住她，很小心地抱住她。然后一只手在她伤口附近抚着：“怎么办，这么完美的肌肤，居然有了这么大的伤口……”
　　Kao！他不会是想剥了她的皮吧？否则口口声声完美肌肤干嘛？
　　佩芮琳心中念头一闪，吓得想起来。但纳罗将她抱得很紧，她竟然动不了。
　　“我现在没有力气，你大概也是的。我想过一段时间王宫里的人就会出来救我们，你跟着我回去好不好？宫里有最好的医生……”纳罗抱着她，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感觉怪怪的，“乖乖听话，这次我决不让你离开……”
　　啊？决不让她离开？红烧？清蒸？
　　难道他就对那个传说如此念念不忘？一定要吃到她的小鱼肉不可？呜呜呜呜……
　　太太太太太太……太过分了！不管怎么说，是她救了他啊！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血！他一点报恩的想法都没有，竟然还想抓她去煮了吃！
　　佩芮琳抓过他的手臂，齿痕还在，挺深的。她张开嘴，想着要怎么咬划算。
　　身下的胸膛传出笑声，她被翻了个身，张开的嘴被另一双唇捉住，本打算在他手臂上再留下印记的小牙惊得忘了合上。纳罗不放过这个机会，将舌小心伸入，游过她的牙，到她口中纠缠她的舌。
　　这个变态！他在干嘛？要直接吃了她吗？
　　佩芮琳是知道亲吻，可嘴对嘴的属于内部机密，她未曾亲眼见过，所以对这个词的印象还停留在吻脸颊的程度。纳罗此刻的行动超出她理解范围之外，所以她傻愣愣的，竟不知该怎么反击。
　　奇怪……她又不用呼吸，怎么觉得闷闷的？他口中湿湿的，本来应该很恶心，可为什么她……心越跳越快呢？他左面的心和她右面的心叠在一起，似乎连跳动的声音和频率都相同。
　　为什么她不觉得不舒服？--也许也是有点不舒服的，但好像……不太一样……难道是这个变态杀鱼狂对她下了什么咒？
　　不要啊！她巫术不精，会死掉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纳罗结束了这一吻。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佩芮琳小小的脸，在她唇角又是一吻。然后气息有些不稳，声音更加喑哑地说：“小鱼，你的味道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啊？味道？原来他刚才是尝味道？
　　佩芮琳瞪着他，气得还想咬他，却怕他再“尝她的味道”。
　　还有……他怎么可以也叫她“小鱼”？这两个字是他叫的吗？切！
　　纳罗在沙滩上划下一行字，佩芮琳看过去，是“纳罗”。他笑着说：“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字，我叫纳罗，就是这个……小鱼，你叫什么？”
　　还是“小鱼”？佩芮琳瞪着他，不说话--反正说了他也听不懂。
　　纳罗不意外她不回答，他从颈上拿下什么东西，然后套在佩芮琳脖子上。佩芮琳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东西已经在她颈上了。
　　“这是我送你的，戴上它，你一生就不可以再离开我了……”纳罗说。
　　虾米？一生？这是什么？项圈？
　　佩芮琳脑中浮现了一个场景：她颈子上带着一个项圈浮在王宫内的池子里，项圈链子的另一头被拴在王宫的柱子上。然后每隔一段时间纳罗就会狞笑着过来割她一块肉，在旁边烤了吃。
　　她不要啊……
　　“你做什么--”佩芮琳开始挣扎，纳罗按着她，但又怕碰到她的伤口不敢用力，“你……”
　　佩芮琳的尾巴扫上来，给他脸颊上留下奇怪的印记。然后她用尾巴在沙滩上一缩一缩地，竟然爬到了海边，迅速钻进水里。
　　这姿势学自海蛇，真不雅观，丢人！
　　佩芮琳想着。不过这是逃命，也顾不上风度了。
　　--哦，对了，还有这个疑似项圈的东西！
　　佩芮琳把那个圆圆的东东从脖子上摘下来，闪闪发光，好像很漂亮的样子。
　　那个死人说戴上这个她就不能离开他了，难道这东西被施了咒？
　　那一定要扔掉这东西！佩芮琳扬起手--等等，不能扔在海里，万一连累到哪条小鱼怎么办？
　　她转向面对海岸，一扬手，那东东飞向远方。
　　这下，看那死人还能把她怎么着！
　　海岸上人影晃动，佩芮琳看过去，是她刚才慌乱中遗忘了的二王子伽卡布，他漂到了沙滩上。
　　呼……这下好了，没事了。
　　佩芮琳游近一些，想看看他的状况--纳罗那死人躺在沙滩上装死，让他关心他弟弟多半是不可能了。
　　“伽卡布，伽卡布，你没事吧？”一个娇嫩的女子声音，佩芮琳仔细一看，是一位穿着异常华丽的少女。她也是满身湿透，但看起来比纳罗整齐多了。她和伽卡布一起漂上来，可能是受人保护，她并没受什么伤，可以行走。
　　“赛蒂雅，我没事……你去看看我王兄，他在船上照顾大家，自己却没来得及逃生……你帮我找找看……”伽卡布王子断断续续说。
　　赛蒂雅？莫非是那位传说中的百台国公主？
　　佩芮琳努力看过去，无奈还是有点远，看不清相貌，只是觉得好像很漂亮。
　　她就是伽卡布王子要娶的公主哦！佩芮琳嘟起嘴。
　　伽卡布王子是多么好的人，这个时候还不忘他的王兄王兄，再看看那个死纳罗！
　　不过也真奇怪，她还以为指挥大家逃生的一定是伽卡布，而自己先抱着船板跑掉的肯定是纳罗呢！所以才会救错人。
　　--她拒不承认那家伙救人是出于好的目的，他一定是为了显示自己啦！像那种人，才不会做什么好事！
　　赛蒂雅沿着海滩走着，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弯下身子。然后她继续走，没几步便发现了躺在海岸边的纳罗。
　　“纳罗王子！纳罗王子！”她连声叫着，“你怎么样了？”
　　她伸出手去碰他，纳罗在这一刻睁开眼：“赛蒂雅？我还好……只是喝了点水……”
　　“王子您真是太厉害了，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逃生，还在我们之前上了岸……”赛蒂雅说道。
　　“切，还不是我救的，没有我他早变成美丽的浮尸了！”佩芮琳在水下不爽地说。
　　她听到赛蒂雅尖叫一声，“王子，您流血了？”心中更加不舒服了：流血的人是她好不好？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啊！
　　纳罗的声音传来：“没有，这是……”他没有说下去，唇边微微挂上了一抹笑。
　　这个死人！难道被救了之后，连恩人都忘记了吗？
　　太太太太太……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