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鸿爪》宇文解忧

4、之 雪融

　　玄鹤——

　　天地皆白，万物俱寂。

　　他最爱这处断崖，无数次勒马凭高望，意气风发，“看，这就是我们北国的土地！”而我那时只遥看烟水茫茫暗怀故国京华，从未回应过他。

　　他不该歇在王陵，那里太阴，太冷，埋藏了太多的恩怨与阴谋，只有这开阔陡峭的去处，才该是他的归处，这个鹰一样的男子-----

　　塞戈，睡吧，你的脚下，是你深爱的草原，而雪绺儿，会一直守在你的身旁------

　　你知道吗，在那最后一刻，我曾经想请求你-----放弃北国，我愿陪你，无论天涯海角，无论贫富贵贱，只求逃脱这生离死别的宿命------

　　然而，我终究没有说，你是那样的骄傲执着，士可杀，却不可辱，而无论投降，或者放弃，对你来说，都是一种侮辱，一种沉重得连生命都无法承担的侮辱。

　　白狐皮裘，雪白底子上点点梅花，我奋力一抛，让它融入熊熊烈火。那上面，还有你的拥抱，和雪绺儿的血痕------燃烧了，熄灭了，消逝了，可为什么，还有往事的味道-------

　　不能拥有，就该忘记-----如果，能够做到------

　　“公主，该动身了。”

　　我缓缓回过身，眼前这个人，这个曾使你感激让我感动的洛大人，还有你亲爱的堂弟，新的北王，如此精致完美周密的合作------

　　南军如何那般轻易得胜，你也不明白的吧-------皇兄千里飞骑，送来的，是珍宝古玩，茶钟寿礼，带走的，是北军的战术，都城的防御，挥军北上的路线图-------原来，挂心的，不只他的妹妹，还有------你的北国。

　　“请公主启程！”洛大人跪下，大声说道，随从见他如此，也呼啦拉跪将下来，“请公主启程！”

　　我没有答言，回身望向苍茫大地-------塞戈，你就是那一展无垠的漫漫黑土，雪绺儿，是与你紧紧相偎的皑皑白雪，而我，只是一只过路的飞鸿，那南朝，是来处，也是归程-------

　　冰消雪融，春未到，人已还。

　　成千百姓夹道相迎，满耳的欢呼，漫天的花屑，怎样的安宁祥和------和亲的公主回返了，那一页曾经的无奈和屈辱，可以随着北国蛮人的臣服，翻过去了------

　　不过费两年光阴，尽一个来回，北国两易其主，割燕凉幽三州十五城，由强敌变做臣国。“倾国”公主------我不禁苦笑，父皇的封号，取得真好-----

　　“雪融之时，归来之日”，皇兄，你的诺言兑现了。我知道，你决定的，不可更改，无论，与你抗衡的，是人，还是-----神。

　　是第几个生日了？

　　我也记不清了，我的生命，原本，就要比别人的浓缩些。

　　虽是小雨绵绵，一清早，便有对对官员内眷，一盒盒的奇珍异宝呈献，也有云云骚人墨客，一篇篇的诗词歌赋吟诵。倾国公主，天子御妹，雄雄府邸，堂堂院落，日日清谈，夜夜笙歌，坐中鸿儒，往来雅士，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公主，小谢将军来了，”使女帘下轻声禀报。

　　“外间看茶，”我撂下手中书卷。小谢仍是小谢，却已由将军升做了安国大将军，晏相已退，驻北大臣洛重笛平蛮有功，擢递丞相一职，洛谢二人，一文一武，俨然皇兄左膀右臂。

　　“公主，”小谢见我步出，拱手一礼，“臣为公主祝寿。”

　　“将军客气了，”我淡淡一笑。

　　“圣上有旨，着微臣陪伴公主入宫，共庆寿辰，”小谢看着我，眼角笑意难掩。

　　住！住！住！莫！莫！莫！将军，谢汝多情，奈何，人未老，梦已醒，身犹在，心已空 ！

　　“请公主更衣，圣上正宫中等候，公主不到，必是不会开宴的。”

　　“-----”我点点头，人人晓得，圣上最宠是公主，连那市井中也有歌谣流传，“观音动得，土地动得，倾国公主惹不得！”

　　只有我知道，这个我唯一的亲人，这个世上最该疼爱我的人，一旦需要，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将我双手奉送------

　　谁知道呢？也许下一个，就是小谢你吧，帅印在手，兵权在握，怎能不另眼相待？怎能不好生收服？怎能不百般提防？得了公主，你，自然心喜，朕，自得心安------

　　谁曾经说过------好象是很久以前------“有人把这叫做束缚，有人叫做责任，有人叫做牺牲，其实------只不过是命运”-------

　　皇兄的命运，是天之子人之主，而我的命运，是他的妹妹------

　　“公主快看，出彩虹了！” 使女惊喜的叫声。

　　我也随了众人涌到露台之上，只见那小雨微晴，天边彩练一束，光耀绮丽。

　　------也许，曾有人真正爱过我，只是这人生，也不过塞北莲，江南雪，风中烛，雨后虹，所历种种，即便锐如冰冷似雪，流光过处，终会冰消雪融------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然心中，可会无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