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不懂》张著

1、第 1 章

　　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书桌后面的凌云正对着电脑颇为专心的脸，细长的手指跳舞一样在键盘上忙碌。喻之清清嗓子想引起他注意，却只得到他的一声“嗯？”。
　　凌云的视线依旧专注地粘在电脑屏幕上，手指一刻也不愿停下。喻之有些懊恼，但想想又何必。凌云一直都这样罔顾他人，自己费尽心思也没有改变他，现在又何苦多此一举生闷气。
　　于是淡淡笑着：“我明天就搬走了，先跟你说一下。”
　　“嗯。”
　　还是那么吝啬，不肯多说一句话的酷样。
　　无奈地摇摇头，替凌云带上房门的时候，喻之仍是忍不住轻轻地道了一声：“保重。”
　　有一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橘色的灯光里，门慢慢阖上，凌云跳舞的手指突然僵在空中，视线也慢慢飘动起来。
　　如果他刚刚没有听错，喻之是打算从这里搬出去？哼，倒是越来越胆大了！闭了闭眼，将这烦心的事从脑里轰了出去，凌云再次投入到工作当中。
　　也许在凌云的心里，喻之一直如同孩子般存在从不曾长大，做什么事情只会说着好玩而不会真的去实施，所以当他在玄关处发现喻之成堆的行李后，也只是轻蔑地挑起嘴角，并没有多大在意就去上班了。
　　直到午间母亲的一通电话，凌云才清楚地意识到，喻之早就在他不知不觉中长大，能够决绝地脱离他的掌控独自生活。
　　母亲虽然没有责怪他，但语气里令人羡慕的担忧还是让他不可遏止地焦躁起来，“他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天天看着！”
　　你为什么从来只会担心他，都不担心我呢？
　　“你弟弟还小，他做错了什么事情你不要气他，多担待一点，别让妈操心，好不好，云儿？”
　　母亲越说越弱，几乎是恳求，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偏爱于喻之……
　　还能说什么呢，无力地垂下双肩，“好。”
　　“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学坏了，外面的社会多复杂啊。”
　　苦涩地笑：“他在哪里，我去接他回来。”
　　“唉，他硬要和他同学一起住，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既然没有的话，那你就随他去吧，有空多去看看他，给他带点吃的喝的，他胃不好，千万不能让他饿着了，啊？”
　　“知道了。”
　　“你去工作吧，妈妈就不打扰你了。”
　　“嗯，那我挂了。”
　　“……云儿”
　　“嗯？”
　　“在外面多注意身体，不要让妈担心。”
　　“嗯……我知道了。”

　　夕阳西下。
　　繁华的都市，陌生的人群。
　　曾几何时，自己也如那路人行色匆匆，拖着巨大的行李，却又不知何去何从。
　　终于有一天，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不用再流连天桥下、地铁站，可以裹在柔软的棉被里给千里之外的母亲报一声平安；能够慢慢地将家里的重担转移到自己身上；在这吃人的社会里一点一滴攒出属于自己的地盘——这光鲜的生活并不如母亲想象的那么简单易得，温情之下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阴谋和手段，但她并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寂寞，不知道自己的不快乐，所以才那样对待自己么。
　　是不是有的人天生就受人宠爱，而有的人永远只能是陪衬？
　　车窗外面，远处走来的男孩真正长大了，爽朗的笑容是他从没有见到过的，于是心里越发苦涩起来。
　　“凌喻之。”
　　正准备走进公寓楼的男孩愣了愣，回头看到凌云的车，连忙放开手里挽着的手臂，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就跑了过来。
　　似乎是条件反射，凌喻之一面对凌云就习惯性地弯曲了脊背，明明比凌云还要高挑的身体顿时就畏缩了。
　　“你真打算在外面住？”凌云斜靠车门，睨了眼还在公寓门口静静等着的人。
　　喻之低喃了句什么，凌云没有听清，脸上露出不耐：“你哑巴了！”一声低吼让喻之也爆发了，“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嘛！”
　　“你还有理了不是！”比起喻之畏畏缩缩的样子，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反叛模样更令凌云生气。
　　“我的事不用你管。”喻之豁出去了，他再也不要像小猫一样被凌云掌控。
　　“凌喻之，你不要以为有妈在后面撑腰，我就拿你没办法。”凌云气得全身发抖，“你最好安安分分的！”
　　“我凭什么听你的。”喻之不服，“就是因为你脾气坏，整天阴深深的，妈妈才不喜欢你。”
　　注意到凌云眼底的不信，他更加卖力，势必要击垮凌云的自信，“爸爸也不喜欢你，他早早就把你送到寄宿学校去，你不听话他就打你，连他过世他都没有叫你回家，他根本就不喜欢你，我们全家都不喜欢你！”
　　啪！
　　清脆的巴掌声印在脸颊上，喻之歪着头淡淡笑了，“更不要说爷爷奶奶了……你小时候他们就不抱你……你从小就不招人喜欢……”
　　“够了！”凌云握握拳头，怒极反笑，“这样的我让你觉得很开心是吧？你真让我长了见识。”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喻之脸上鲜红的颜色，他沉沉道：“凌喻之，我不该管你，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自由了！”转身拉开车门，不看喻之一眼，飞驰离去。
　　如果足够坚强，就不会放任眼泪自流——
　　车后，追逐的喻之大喊：你就是记恨我，记恨上次的事情——你是小气鬼——天底下最小气的——
　　所以喻之永远只是孩子，哪怕这个孩子这样懂得伤人心。

　　如果心如磐石，就不会被任何人打动；可惜，心不是石头。
　　还是母亲的电话，也只有她会在自己一次次故意不接听，还一直锲而不舍地不停拨打。
　　躲不过，便只有迎面而上。
　　“喂。”
　　以为会听到她唠唠叨叨的指责，却不想她惊恐地哭泣：“小喻的电话停机了……呜呜……”
　　于是再怎么不想见到凌喻之，也非得去找他。因为他是那个孤苦的女人活下去的唯一支撑，没有他的一句平安，她恐怕会连夜找过来。
　　被她逼得班也上不了，横冲直撞赶到喻之租住的地方，却料想不到见到如斯不堪的场景。
　　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地上一人横陈，一人手忙脚乱拉衣扯缕，试图遮掩满身红痕。
　　所有的惊讶、怒火都哽在喉咙，想吐吐不出来，只狠狠瞪了那脸色通红的人一眼，转身就走。
　　“唔……怎么啦……”地上的那人被凌云故意弄出的巨大摔门声惊醒，揉着红肿的眼睛呐呐地问身旁抱着衣服不知所措的男孩。
　　“你哥哥……刚刚……”男孩指了指门，不想身边的情人突然一跃而起就要冲出门去，但又突然想到什么，懊恼地收住了急促的脚步。
　　“才不要理他！”一边呢喃，一边拾起地上的衣服，低着头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