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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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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一袭小厮装束跟在二叔身后来到康王府时,前来迎接的方啸微微一愣。他神色复杂的望了我一眼,转向二叔说,父亲已被请往草堂。
草堂是苍双曕专门见客的地方,原名不叫草堂,叫斋风堂。有一回,苍双曕翻我的书架,看到我记录的名为《阅微草堂》的手抄诗集,问我为何起这个名?我自然不能解释是抄袭纪晓岚的,便胡乱借口说是瞎想的,没别的意思,觉得喜欢就命名了。苍双曕若有所思,隔日,跟我说,他也觉得这个名不错,“草堂”二字已用作他会客厅的匾额……
王府很大很大,但却出奇的安静。除了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入目之处无一丝节日气氛,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一路几乎没看见什么下人,偶尔经过一两个还都低着头,来去匆忙。我心下奇怪,好好一个王府怎么诡异的跟地府似的?
行至草堂,见父亲正好整以暇的坐在主位上喝茶,林顺恭立在一旁伺候。方啸说,苍双曕在宫里一时脱不开身,便派林顺先回来跟父亲解释一下。
父亲神情淡漠的看了眼二叔,透过他看到身后的我,眼神一亮,赶紧放下茶盏,起身迎上来。我给父亲施礼,被扶起,他望着我,高兴的唤:“阿囡。”
我微笑着回应:“阿爹。”
方啸和林顺施礼退下后,二叔对父亲说:“长兄,回去吧。”
父亲不理他,只顾查看我的脖颈,细细审视半晌没发现淤青,问我:“阿囡,还疼吗?”
我摇摇头,说:“不疼。”苍双曕果然是我的劫,除了维护他,我竟做不了别的。
父亲不信,转头厉声责问二叔:“你是怎么看护的?”
二叔好脾气的认错:“的确是我大意了。”
父亲重新看向我,安慰说:“阿囡不怕,阿爹会为你讨个公道。”
我心一沉。
上次在云州,尘封断了苍双曕的手臂,差点没给我吓死。这回父亲要是再出狠招,后果我不敢设想。京城不是云州,天子脚下,屁大点的事都能被无限放大。父亲身份敏感,顺王追查他失踪的事才被二叔抹平,若再生枝节,局面恐难收拾。“阿爹,今儿过节,这里多无趣,咱们回去吧。”
父亲拍拍我的手,满脸慈爱,说:“乖,不忙,等阿爹见了康王再回。”
我道:“见他作甚?也是个无趣的人。”
父亲笑,轻抚我的脖颈,说:“阿囡,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阿爹是如何捕获大虫的吗?”
我眼皮一跳。
迷幻谷三楼,我房间的床榻上铺着两张完整的虎皮。尘封说是父亲徒手捕获。我大为惊奇,便问父亲如何徒手捕获?父亲说改日带我深入密林,捕给我看看。结果还没等到机会,苍双曕就带着大军来了……
父亲自顾道:“其实子季所言有误,阿爹并非徒手捕得大虫,而是借助锁链之力,以迅雷之势套住那畜物的脖颈,瞬间收紧,致其窒息而毙命……”
我脊背冒汗!
二叔听不下去了,打断他道:“长兄,别闹了,回去吧。”
父亲瞥他一眼,淡淡的问:“二弟,为兄若不走,你待如何?”
二叔皱眉,“长兄,阿囡长大了,她要嫁人,会有自己的生活,不管你我有多舍不得她,都必须得面对这个现实,你何苦执念至此?令她为难!”
父亲闻言,嘴角扬起淡淡的讥讽:“二弟,你要面对现实是你的事,却管不得为兄,为兄只想要女儿,只想陪在女儿身边,至于其他,为兄管不了许多,亦不想管。”
二叔一听,想要发火。我赶紧给他使眼色,发火没用。二叔收到,忍了忍,回道:“长兄,阿囡与康王婚事既定,已不容更改,你若是舍不得她,弟向父亲求情,允你长居京里,如此可好?”
父亲不屑:“什么婚事既定,不容更改?只要阿囡一句话,为兄现在就可以带她走。”说着,他冷冷的环视了下四周,眉眼间骤结戾气,字字顿道:“看何人敢拦?”
“本王不许!”父亲话音刚落,苍双曕的声音在门外霸道响起。
我立刻跳起来。
苍双曕进来,脸色阴沉的厉害,望着父亲,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我欲上前阻止,被父亲一手按在座位上,动弹不得。我焦急的看向二叔,想问他怎么办?却见眼前一闪,一个明晃晃的物什从父亲另一只袖筒急速飞出,直直袭向苍双曕。我吓呆!一根细细的锁链。
苍双曕没有躲,脖颈瞬间被锁链紧紧套住。
方啸和林顺后脚跟进来,见情景,大吃一惊,挥剑欲出。
苍双曕喝道:“都退下!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违者,立斩无赦!”说完,他又转向二叔,说:“瑜修,你带阿囡走暗道,去我书房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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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
二叔站在书架旁闲闲的翻书,一副无事状。我站在窗边观望不远处被把守的严严实实的草堂,焦急难耐。已是子夜时分,还无消息报来,不知苍双曕和父亲怎么样了?头阵阵疼,阿姆说他们两个属相犯冲,看来有几分道理。
我问二叔:“父亲,今日之事会不会给康王造成困扰?”
二叔闻言,放下书本走至我身边,向窗外望了一眼,说:“不会,方啸和林顺知道该怎么做。”
这时,耳边忽然听见一声女子的哭吟,好像来自草堂方向。我大吃一惊,急忙望去,却未看见任何痕迹,屏息静听,声音亦没了。我揉揉眼睛,掏掏耳朵,难道刚才的声音是幻觉?
二叔拍拍我,四下指了指,意味深长的说:“阿囡,以后这里是你的家,这里的一切你都要适应,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管是美是丑,是善是恶,你皆要学会淡然处之,所谓喜怒不形于色,凡事了然于心,你若能做到这两点,为父便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我咂摸了下他这话的意思,心下一惊,难道适才的哭声不是幻觉,而是?我手心隐隐冒汗,心跳加速,一边恐惧一边自我安慰,哪家宅门的暗黑角落里没有人命?我不也在云州杖毙过人吗?一条贱命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终于,方啸推门进来,说,康王有请。
重回草堂,但见父亲依然稳坐于上首之位,面色无波,神态淡然的很。苍双曕立在旁边,恭敬的给他沏茶,俨然一对和谐有爱的慈翁佳婿。
我被这个画面震惊了,怎么回事?
二叔拉拉我的手,警告我别走神。
苍双曕放下茶壶,迎上来,越过二叔直接到我面前,轻问:“可是吓坏了?”
我抬眼,眼神落到他脖颈处,果有一道麻花般的血瘀环绕在其间。望着他满含关心的脸,我心绪突然复杂起来,上次他捏疼我手腕被尘封卸了手臂,这回他掐我脖子被父亲还治其人之身。我被他的爱折磨的心里苦,他貌似也没舒服到哪儿去。
“阿囡,过来。”父亲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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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带着智仁启程去了云州,临行前一晚,她来找我辞行,先说了一通我听不懂的话,后才问起智婉和两朵花的情况。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踌躇说智婉是个可怜的孩子,请善待她。
三婶闻言苦笑,反问我,她和智仁不可怜吗?
我无言以对。
我让鹤枫去查探中秋之夜康王府消失了几个人,他很快告诉我结果:次妃吴氏和侧妃郑氏各丢了个心腹丫头,还有一个误闯禁区的花匠。那晚,吴氏和郑氏得知苍双曕回府,分别派丫头去草堂送补汤……
我问王府内可有关于父亲的风声传出?鹤枫让我不用担心,说苍双曕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又说我与二叔去之前,方啸已在王府内清场,下令各院未经允许不得走动,妃妾们亦不例外。原来如此,怪不得整座王府安静的跟个死人谷似的。
苍双曕和父亲的关系自那晚缓和了不少,我很好奇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奈何二人嘴紧,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都抠不出信息来。不过,依情形判断,吃亏的应该是苍双曕,因为鹤乔说,父亲这几日心情很好。
禾卡来信,说他已经动身来京,快的话应该可以在我笈礼之前赶到。我把朗达找来,问她想不想开医馆?朗达说想。我笑笑,没再多说,转头让鹤枫去办这件事。
宫里来圣旨,皇帝宣我十日后进宫觐见。翌日,皇后和淑妃并其他各宫送来赏赐,然后女官进府,教授我宫规礼仪。
祖母和二婶有些紧张,再三叮嘱我要秉审慎之心,认真对待。我不以为然,这个时代礼仪涉及范围广泛,几乎渗透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人可以不吃饭,但不可以不懂礼。我从蹒跚学步开始就在祖母严格的礼仪约束下成长,别的不敢吹,习宫礼完全木有压力。
两日后,女官满意的回宫复旨。祖母大悦,拉着我的手笑吟吟的看了半晌,赞二婶这个母亲当得称职。二婶闻言,眼圈红红。我心下感慨,她终于真正得到祖母的认可了。
苍双曕知道后,带了两大匣子珠宝玉石来,说是犒劳我的。我未推辞,全部笑纳。苍双曕很高兴,问我喜欢吗?我说喜欢。苍双曕又提醒我进宫时别忘了把他送我的一对玉镯带上,说母妃看见会高兴的。我点头。
是夜,阿姆将玉镯取出,套在我手上,同时提醒说该把母亲给我的那对并蒂佩取出来了。
送给苍双曕吗?我摇摇头,还是放着吧。
阿姆叹气,说不管苍双曕是不是我心目中的良人,他都将是陪伴我一生的人,劝我放下执念,不可再想他人。
我心凄然,八角坪一别后,我再未得到长孙烈的任何消息,他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父亲虽有次念叨过他,却也仅限于“容之”二字,再无多话。二叔是不指望的,回京时三叔有警告,让我谨记,不要试图向二叔打听长孙烈的任何消息……
罢了!阿姆说的有理,送不出去的东西留着亦是死物,何必自苦呢?
再见苍双曕时,我取出玉佩,亲手给他系在衣带上。苍双曕微讶,我解释说是母亲出家前给的,嘱我日后给夫君佩上。苍双曕一听,目光粲然,说此生定不负我。
转眼到了觐见之日,半夜我被阿姆叫醒,起床沐浴更衣。二婶早些年为我打制的珠钗玉饰总算派上用场。望着铜镜中身着标准贵族装的美丽少女,我心有感叹,做了个深呼吸,今日之后,生活将会慢慢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