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花卿错

1、入世

　　堇色轻衣在深秋瑟瑟的风中轻轻颤抖，如同枝桠上摇摇欲坠的枯叶，被风轻轻一吹落了下来。有别于昆仑山上的清冷，北郡城更多的是俗世中人情凉薄的凄冷。裹紧身上略显单薄的衣服，朝手心呼着暖气，凝心仍在心里不停埋怨师父。
　　回想几日前，师父惠清道人蹙着眉头一脸愁容地望着天边，频频摇头叹息：“鸿妖逝星，高祲弃月。”
　　凝心多嘴问了一句：“师父可是看出天有异象？”
　　惠清道人转头看见凝心清婉的脸庞，昆仑山果真是个养人心境的好地方，刚来的时候凝心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但眉宇间极重的煞气却十分骇人，如今已经全都看不见了。惠清道人浅笑：“凝心小徒，来昆仑也有些时日，想不想下山看看？”
　　昆仑弟子没有师门允许是决不许私自下山的，如今师父开口，凝心当然兴高采烈的答应。可惠清道人却狡黠一笑，“需得替我办一件事。”
　　“莫说一件，就是千件凝心也应。”心早就跟着刚刚下山的事情飘飘然不知所踪，哪里顾得上应了什么。
　　“休开海口，做好这件便足矣。”惠清道人心中暗笑凝心的简单想法，“为师见天生异象，祲氛已临帝星，你此番要查出究竟是何人在窥伺皇位。”
　　隐隐察觉出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凝心迟疑问道，“师父，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凝心一人之力如何去查？”
　　“东华之局，一帝二王，三足鼎立之势，若三方势力不均则东华危矣。昆仑临近北郡你便先去北郡看看。”惠清道人见凝心有后悔之意，继而道：“凝心小徒完成这件事之后，我便许你一个心愿。”
　　凝心在昆仑山上生活了许多年，生性调皮的她早就想离开昆仑，只是迫于师门戒律不得离开，遂不假思索提出要求，“等我回来，师父可否允许凝心下山生活。”
　　“事成之后，自是如你所愿。”惠清道人微微点头。

　　想想自己当初答应师父下山，真是后悔。起码也该挑个风和日丽的艳阳之日，怎想碰上这等秋风烈烈的苦日。不过思及他日离开昆仑的自由生活，凝心顿时有了劲头。
　　北郡举目望去，与昆仑山的素白自是大不相同，繁荣喧哗，一派盎然生机，连深秋的气息都淡了。凝心目不暇接的看着往来商贩手中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知自己的方向，随着拥挤的人流一直走着。不知何时，天色已暗，这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处在一处安静的巷尾，从没下过山的凝心突然害怕起来，往回走了几步到了岔道口，茫然不知所措。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着细微的烛火，临近才看清是一顶轿子，蓝锦的布面映着光亮可以看见上面白鹤临水的身姿，据说这样的轿子是官宦人家才用的。
　　“前面的姑娘让一让。”走在轿子右边的男人见凝心仍停在道中，开口叫她。
　　凝心愣了愣，开口询问：“请问哪里能够留宿？”
　　轿旁的男子诧异的看着如同迷路喵咪的凝心，“要留宿当然要去客栈。”
　　“客栈？什么是客栈？”凝心从没在昆仑山上听过这个词语，而还在山下时的记忆也已经模糊，到了北郡城的她如同初生婴儿一般，对这个陌生而繁华的世界一无所知。
　　轿子里的人也被凝心好笑的问题惹来兴趣，掀开轿帘。那张脸在两旁灯笼的映衬下如玉白净，十分秀气的长相，谈吐文雅：“姑娘是初次外出吧。”
　　“恩。”被轿子里坐着的男子吸引，凝心机械的点头。
　　“现下已经入夜，姑娘不如先到我府上暂住一晚。明日再找客栈。”男子提出邀请，伸手欲同凝心一同乘轿。
　　正要搭上他手的时候，凝心突然想起下山前宁池师兄对自己的忠告，“不要轻易接受陌生人的好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宁池师兄是昆仑山下山最多的人，他经常坐在山巅悲悯的告诫凝心，“俗世繁华背后是冰冷的人心。”
　　那时，凝心总笑他是看多了世人的悲哀，所以才会这样悲天悯人。正在凝心迟疑之际，轿子后面传来一声轻笑，随着声音出现在大家视野中的是一个穿着明蓝长衫的男子，“难怪来人提前告知我，心儿竟真的找不到。”
　　凝心看向那男子，有些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
　　明蓝衣服的男子走到凝心身前，拉起她对坐在轿子里的公子说，“承蒙郡王好意，这姑娘是来找我的。”
　　北郡王唐致远从轿中下来，彬彬有礼的同凝心说话，“原来是三爷的朋友，在下唐致远，敢问姑娘芳名？”
　　凝心愣住半晌，才回答，“凝心。”
　　三爷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凝心便对唐致远道，“时候不早了，告辞。”凝心随三爷坐上一顶装饰豪华的轿子离开。

　　离开后的凝心，在轿子里不安分的叫嚷起来，“停下！放我下去，你什么人啊，我又不认识你！”
　　三爷按了按耳朵，显然被她的叫声刺痛，淡淡的说，“你师父惠清道人怕你到了北郡被人骗，让我照顾你。”
　　“诶？”凝心凑到三爷面前仔细端详一番，“你认识师父？”
　　三爷无奈的看向凝心，“真不知你师父怎么想的？竟然让这么个徒弟来。”
　　“喂！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了？我可是昆仑山上数一数二的弟子。”
　　“和宁池相比呢？”三爷不屑地问。
　　凝心有点露怯，“只比他差一点点。”
　　三爷笑了起来，摇头叹，“岂止一点点。”
　　“你！！！”凝心正要争辩，却见三爷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轿子里的气氛瞬间凝重了。“惠清道人和你说了吧。”凝心会意的点点头，“以后对外就说你是我远房妹妹，千万别泄露了你昆仑弟子的身份。还有不要轻信他人。”
　　“我可以信你？”凝心质疑的看着眼前初次见面就对自己指手画脚的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他有种让人不自觉信服的气势，可总觉得那双黑眸中是精明的狡猾。
　　“你认为呢？”三爷递给她一封信，那是惠清道人托三爷照顾凝心的信件。凝心接过仔细辨别才确认的确是惠清道人的亲笔书信，“好吧，我就信你。狐狸哥哥。”
　　三爷听见凝心对自己的称呼一头黑线，纠正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你同其他人一样叫我三爷或者三哥都可以。”
　　“三爷？不是说我是你远房妹妹吗？狐狸哥哥比三哥好听多了，你说是吧！狐狸哥哥。”凝心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对他的称呼极其符合他。
　　三爷不与她继续辩解，称呼一词无非就是叫着舒服，便由着她。见三爷默认了，凝心靠在轿子里揉着腿不停抱怨，“惠清老头真是不安好心，本以为是个好差才来的，没想到刚来就迷了路，害的我走了那么多冤枉路。”凝心表面上虽然乖顺的听师父话，在昆仑山上数她的嘴最甜，一口一句师父叫的惠清道人心里那个甜，可出了惠清道人的管辖就不一样了。
　　三爷暗笑，闭上眼睛也不理她的抱怨。真是个有趣的丫头，惠清道人把她送来估计也是想要历练一下她吧。

　　昆仑山仍是万年不变的净白和清冷，宁池静静立了许久之后终于说出心中的困惑，“天有异象，师父为何派凝心师妹下山？她对俗世的人情世故完全不懂。”
　　“难道你就都懂么？”惠清道人眯着眼睛望着看了数十年的昆仑山。“世上最难懂的是人心，最易懂的也是人心。凝心在山上修炼一直不能静下心来，她心虽如雪白净却也是天上的飘雪不能停在一个地方静守恒久的美丽，如此下去不过是荒废时日。今番遣她下山，让她看看人心看看世事比在昆仑山上读一辈子道法要更直接。”
　　宁池暗暗点头，心里虽然仍不放心凝心的性子恐她惹出事来，“凝心尚小，师父可否允许宁池下山助她？”
　　“你安心在山上便可，她那里我已经安排了人关照。”惠清道人相信那个叫南静夜的男人能够处理好这次的事情。
　　宁池点头，默默离开途径玉虚峰的时候看见山巅站着一袭白衣胜雪的女子，发如墨染是苍茫白色中唯一一点色彩，宁池上前两步，“白莲。”
　　白莲回头看见那个一直维持着淡淡表情的宁池，嫣然一笑，“宁池，你是关心凝心的，对吧。”
　　宁池被她突兀的发问愣住，白莲微笑，抬手抚上不曾撩开发丝的右脸，“我见到的宁池一直都是超然物外，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人偶，静寂的如同山间的落雪而成的池。但唯独对凝心的时候，你平淡的语气中有那么一丝温柔的涟漪。所以，你是喜欢她的。”
　　“我一心学道，早已忘却男女之情。”宁池淡淡的回答。
　　“宁池，没有人能忘了情和爱，这是纠缠世人永生的诅咒。如果我身上的天福咒是世间仅有的一个，那万千凡人身上则同样背负了无法摆脱的咒。即使你是宁池也不例外，因为，你不是仙人，你还没有超脱于俗尘。”白莲轻轻地说，她一直能将事情看得通透，但唯独没有看透自己内心催发天福咒的偏念。
　　宁池怔怔的看着白莲，衣角落在雪上融为一体，那半面脸上的笑也如此飘渺仿佛随了山巅环绕的云雾，看尽世上万千事，却唯独不懂自己。宁池暗暗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