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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去年今日此门中 ...


  •   呐,神哭小斧破空而出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可以听到午夜里鬼哭狼嚎的声音?

      于那些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倒在血泊里的人们来说,或许,他们情愿一辈子也搞不清楚这样的事情。

      顾惜朝的出手毫无预兆。

      那只银白色的小斧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翻飞回旋,如泣如诉,惊醒了所有人。

      子已落,棋已开。

      这一刻起,惊才绝艳的玉面修罗,再也不是站在局外的无关者。

      “解药。”众人还未来得及回神,一把精致的小刀已然准确地抵在了暗器发送者的咽喉处,尖利的兵刃在如练的月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寒光,冷到极致。

      神哭小斧只是诱饵,这曾狠狠插在大顶峰信义牌匾上的匕首才是正着。顾惜朝深知对付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办法,既然对方喜欢耍这些上不得路数的手段,那光明正大的单打独斗就绝对不是最佳的办法,至少无法争取到最快的时间——他能等,戚少商可等不了。

      说实话,顾惜朝其实是很不愿意掺和这档子事儿的。

      牵扯到江湖和朝廷之间的恩恩怨怨,如他这般被两方共同仇视的人物,一个不小心,便是两头讨不到力气,又何必巴巴地往里凑呢?顾惜朝想要凌云九霄,自有拿得出手的办法,与这些江湖人毫无意义地厮杀械斗,无聊之举而已,于他,得不到半分钱的好处。

      只是,尽管不乐意,经天纬地的顾公子有时也不得不做些赔本的买卖。

      因为那个人,只有他一个,狂风暴雨之后,却仍旧能够用那样温和的眼神看他。就像是最深邃的海洋,汹涌着仇恨的浪潮,澎湃着怨憎的怒涛,却终是归于万籁俱寂的平和,静了。那些恨,那些怨,血与火的争夺,到底抵不过生死之际的一次凝眸,有点无奈,有点苦涩,有点疼惜——他相信,那是一双遥望旗亭故人的眼睛。

      暮云低飞,青衫白衣,醉问天地,剑指天涯。

      登临处,谁解登临意?

      不惜歌者若,但伤知音稀。

      寒窗十载,成书七略,边关京城,辗转投递,疯子傻子的鄙夷谩骂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得上它的人——

      戚少商,一生的魔咒。

      一汩小蛇般蜿蜒扭曲的鲜血顺着偷袭者的颈子缓缓流下,血色蔓延,他的衣襟迅速染上了一片艳丽的绯红,宛若彼岸花开,盛大而喧嚣,刺得眼生生的疼。

      顾惜朝向来不耐烦与人废话,他只会用最短的字词表达自身的要求,若是对方无法做到,要么逃,要么死。只是,这唯一能够从他手里逃出生天的人,青衣书生不屑地撇了撇嘴,正为着他那不着边际的侠义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呢!

      “顾惜朝!”哪里晓得这贼匪竟也是个人物,刀剑威胁之下也不露惧色,反而提了剑狠狠地朝着顾惜朝刺过去,大有就此同归于尽的气势,“杀了我兄弟,哪能留你?”

      这一招倒是出乎顾惜朝意料之外的,回避不及,情急之下借着手里的匕首堪堪地接了一剑,兵刃相撞,火星四冒,戾气逼人,只闻得“啪“的一声,这短小的利刃竟兀自断成了两截,刃头掉落在地,只留得刀柄还动也不动地握在青衣书生的手里,他指节发白,眉峰紧锁,也不知是舍不得这打磨精致的锋利小刀,还是忘不掉遗落在这把匕首上的,一段翻飞着琴音与剑舞的血色往昔。

      ——这也是你可以随意弄断的吗?

      杀心一起,顾惜朝便没了情面,青色广袖里的银针纷纷向着那人疾驰而去,快、狠、准。月色朦胧,星影微明,那些坠下的牛毛针仿佛一场缱绻着银白梦境的急雨,落在众人干涩得发酸的眼睛里,疼痛,并且越发地清晰。

      突然,那蒙着脸的汉子像是再也堪不住重负,双腿一弯,任由膝盖重重砸地砖上,扬起了一地的灰尘。他蜷曲的手指痉挛着在全身上下乱抓乱挠,摸爬滚打之间,衣服打了巴巴的褶儿,连套在面上的黑巾掉落下来也无所自知。

      那是一张诡异到极致的面孔——大面积的烧伤已然看不出这人原本的长相,此刻愤怒、痛苦、挣扎的表情相织交错,更是把脸上歪歪斜斜的褶皱扭曲成了一团,说不出的恐怖。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血肉模糊,大滴脓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饶是胆子再大的人,也不忍多看一眼。

      这些细小的尖针会悄无声息地没入你的肌肤,刺进你的骨髓,切断你的筋脉,让你活生生的疼死过去,然后又疼醒过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非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造成这幅局面的,竟是一些没入骨髓,见血即化,光从外表看不出丝毫伤痕的小银针,毫无异样的皮肤下藏的是早已腐烂的血肉,可谓残忍之极。

      可惜顾惜朝远不是戚少商那样的大侠,对于开罪自己的人,哪怕是现在的邻居,也做不到心慈手软。几年前为了追杀九现神龙可以下令屠戮毁诺城的无辜女孩,几年后为了拿得救活那条神龙的解药同样能够无情狠辣。反正江湖传言顾惜朝青面獠牙,眼若铜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他便照做就是。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嘛!

      戚少商这条命,顾惜朝若是不愿给,谁也别想着拿走,阎王爷也不行!

      其实,这场厮杀开始的瞬间,双方对峙,首领周义的目光就只停留在戚少商一人的身上,对于这个青衣的书生,他是没有多大在意的。青衣单薄,神情淡漠,远远地在一旁站着,低了眉眼,不吭声,也不动手。或许是李府家教小孩读书写字的先生吧?书卷味儿很浓,一点也没有江湖人的习气,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舞刀弄枪这种事情存着某些程度上的厌恶,殷殷地向往着,却又拼命压抑这种向往的厌恶。

      直到神哭小斧破空而出。

      就算顾惜朝从一开始就否认自己江湖人的身份,遇到口舌之争无可作用的时候,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手底下见真章。此人心存高远,志在庙堂,不屑江湖草莽,盗匪流寇,人人奉为金科玉律的侠义之道更是弃若敝履,他与人交手,从来不择手段,只要能赢——毒药,暗器,欺骗,无所不能。

      想来,江湖人对于江湖总是存着幻想的。周义没有参与过那场漫漫其路的千里追杀,跟戚少商和他的兄弟也从来没有打过照面,血腥味儿总是淡漠了些。对于顾惜朝其人,名声如雷贯耳,却从未亲眼目睹,心底也是留着遗憾。

      他曾经思考过能够把戚少商逼到那般境地的人到底有着何种姿态,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当年掀起江湖一场的血光之灾的玉面修罗竟是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与道听途说“青面獠牙”的传闻可以说是相去甚远,却又总是觉得,或者,只有这样的人物,才真正配得上与九现神龙那一场延绵千里的追赶。

      只是,这两人真的是戚少商与顾惜朝么?

      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啊……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兄弟命悬一线,周义作为首领,自不能再藏着掖着,该担当的还是得由着自己出面。田震的伤,也不能就这样不闻不问的随他去,“顾公子既是需要解药,还得麻烦一趟,把我这兄弟的伤给治愈了……”

      周义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极富威严。那些拿了武器想要为田震报仇的汉子们闻得此言,便立马扔了手里的兵刃,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大家都没有做声,凶狠的目光却像是剑一般地刺在顾惜朝的身上,只恨不得在小书生的胸前背后捅出好几个大的窟窿来。老实说,他们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不过,首领的话就是绝对的命令,就算让他们即刻刎颈自尽,也能毫不犹豫地照做,不会问半句前因后果的。

      能力高下带来的绝对权威,或者说绝对服从,也是江湖人尊崇已久的一种信仰。

      顾惜朝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他是很讨厌受人威胁的。

      以前是晚晴,现在是戚少商,还没完没了了,那些榆木脑袋当玉面修罗是什么人?

      这青衣的书生沉了脸色,却不多言,只是冷冷看着对面正在费力组织语言的周义,心里却飞快地打起了小算盘——他才不相信这些把侠义,也可以说是侠义的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江湖客,真能舍下这拜了把子的兄弟。

      想来周义对这所谓的交换也是犹豫不决的。在他的眼里,戚少商跟顾惜朝,能算的上刎颈之交的朋友么?顾惜朝真的会去理睬戚少商的死活?

      说出去怕是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顾惜朝对于周义现在的心思是再了解不过的,只是,戚少商和顾惜朝之间,哪容得些旁人随意揣度?所有,猜测归猜测,只要对方一露出空隙,他便自信能有把握把筋脉尽断的田震抢到手来,到时候,还怕没得解药?

      “不能给!”这边大眼瞪小眼地斗着法,哪里晓得那个犹自倒在地上苦苦挣扎的田震却是不管不顾地拽了周义的裤脚,声嘶力竭地吼道,“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杀了他!”那样愤怒的神情刻画在男人丑陋的脸孔上,肌肤纹理全部拧在了一起,赤色的血丝布满眼球,青筋暴露,白骨阴森,远远看过去,整个人仿佛来自地狱讨债的恶鬼,直教人触目惊心。

      见他如此,就算是一向喜怒不轻易形于色的顾惜朝,都难免动容。

      这样毫不掩饰的憎恨,似曾相识——

      小雷门,雷卷,天下有雪。

      当年,为着卷哥的死,戚少商那口鲜血吐的太过突然,突然到顾惜朝有点不知所措。震惊过后,他虽是带了冷冷的笑意吟着那首名闻天下的情诗,举剑的手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却始终拿不准,若不是那个碍眼碍事的铁手出现得太过突然,戚少商的逆水寒剑,在那一刻,是不是真的想要刺穿他的心脏。

      毕竟,他看过他的失望,他的愤怒,他的不甘,却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咬牙切齿的模样,那是恨,深入骨髓的仇恨,可以一点一点地吞噬人的灵魂。

      一夕知音和多年兄弟,在戚少商的心里,到底孰轻孰重?

      他没有把握,也不敢妄加猜测,甚至根本就不愿意去探究答案如何。

      他想,无论如何,这将会让他感觉到失望。

      所以,虽然顾惜朝对于千里追杀的血债总是表现得很不以为然的样子,那人不爱听,他偏要提起,还是大张旗鼓挑衅意味很浓的那种,却始终小心翼翼,不愿触及到雷家庄雷卷这个话题。小雷门的人和事,是他和他之间最大的死结,想来两人对于这点都是心知肚明的,也总心照不宣地回避着,像是怕触及到彼此间某根早已经绷得很紧很紧的弦,稍一大意,便是弦弦俱断,再无知音。

      只是顾惜朝一直都来不及或者是不愿意去深究这个知音的存在对自身而言有着何种意义,他甚至不愿意去思考此时此刻彼此间的刻意回避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若是朋友,何来血海深仇;若是敌人,又如何害怕失去?

      当年他的追杀他的逃闹得整个武林朝野沸沸扬扬,无数人的血洒在了那条千里亡命路上,他却说——我本就不想杀你,是丞相要你的命。

      此刻,戚少商命悬一线,顾惜朝首先想到竟是,如果戚少商你胆敢现在死去,当年大顶峰上的小刀就应该刺得再深再狠一点,省得顾惜朝杀了千里没杀成的人在一个小镇的小庄园里,死得如此狼狈不堪,籍籍无名。

      说一千道一万,顾惜朝始终容不得戚少商死在他人的手里。

      像是一个永难搁置的执念,或者不曾追悔的誓言。

      ——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像是这样,有点孩子气的固执。

      或者可以这么说?

      男人天生的、可怕的占有欲。

      不过,这田震虽是外表狰狞得不堪入目,却难得有跟某人一模一样的性子——都是些为着一帮子酒肉兄弟可以舍得下性命的人。

      顾惜朝虽极其不屑此道,但对于拥有这样品格的人,总是不自觉地怀着某种憧憬。或许这与娘亲小时候偷偷教自己的仁义礼智信有着一定程度的相似,或许这跟待字闺中的晚晴所向往的侠义之士笑傲江湖的场景有些雷同,或许戚少商本身就是一个极度富有感染力的人,哪怕信念不同,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念及此处,青衣公子像是寒冰一样的目光终于变得有些松动,他扬起面颊,向着天边的玉盘微微一笑,眉骨轻剔,眼角上挑,这素来憎恨他人胁迫的玉面修罗于此刻竟露出了一种难得与人的温和神色,“好,我答应你!”

      “多谢顾公子。”闻言,周义先是一怔,继而拱手称谢。无论如何,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顾惜朝结下梁子,这人出了名的狠辣无情,而他和他的手下俱已是强弩之末,想要此时拿下这看似羸弱的书生,只怕在场所有人都得跟着下去阎罗地府,与之陪葬。

      “放心,他们只是晕了过去,性命无碍。”这厢,已然失去言语机能的田震仍兀自不甘地扯着他的裤脚,双眼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上几分。周义无奈,只得弯下身来低声安慰,言语里倒是多了几分把握。看来玉面修罗也不是真的像酒楼子里说的那样惨绝人寰、见人就杀,总算是讲的上些许道理的。

      莫不成时间久了,人总是不自觉做些改变?

      那个让他做出这样改变的人,是谁,是他已经化作白骨的妻子么?

      无论如何,这笔买卖,有的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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