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其华》十顷疏梅

11、废人

　　马车行在大道上，半夏、南星驾车，杜仲、栝楼骑马护航，白芍、玉竹、御米（注一）在里面侍奉，半夏跟随欧阳愁，南星跟随房紫龄，栝楼跟随耿柒，玉竹跟随陆清予，御米跟随秦柔，当然他们身边的随从不可能就这么几人，只挑了紧要的带出来，到是苏冰雪一下子就带了两人也没有人说什么。
　　宽敞的马车内，陆清予面无表情的讲着鲁家的事，她如何下的手，如何用的药，她这样平静的说着，真真让人毛骨悚然，“就是这样。”她用这四个字结尾，秦柔与房紫龄听的直发抖，到是苏冰雪很平静，只是手指有些抖。
　　“原来是这样。”她更是平静，然而，眼前却是一片血红挥之不去，闭上眼片刻睁开，才不见那片血红。
　　“小师妹你不害怕？”秦柔见她没被吓到，自己到被吓到了，觉得很没面子，撅着小嘴问她。
　　“满坑满谷的死人都见过了，还有什么怕的？”她手指苍白的厉害，那样过于清晰的记忆印在脑海中，已然是她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恶梦！
　　突然之间车厢内谁也不说话了，几个丫环对看一眼，自然也是不多言。
　　半晌后，欧阳愁先开口了，“师父先去苏家堡，这时应该到了，虽说咱们隐于杀界水下，南武林的人并没有见过咱们，但，万事小心为上，就算发现了吕商也先不要动手，成大事不可急于一时，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知道了么？”
　　“知道了。”众人一口同声的应声。
　　“很好。”他满意的点头，平时师弟师妹们淘归淘还算听话，知道在外人面前不惹事的道理，这样他便放心了不少。
　　马车依旧平稳往蜓照山行去。
　　苏家堡此刻异常热闹，外堡中自然是各路武林豪杰，各地奇货商人，将这本该平静的山谷妆点的热闹非凡。
　　然而，内堡内，极为隐蔽的一间屋中，弥漫着阴沉和压抑，屋内有两人，一人站，一人坐。
　　站着的人正是苏家堡的苏大堡主苏忱适，而坐着的人……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找到人么？”那坐着的人声音沙哑，手软软的搭在扶手上，双腿并齐紧靠在一起，他坐的是一架木制轮椅，很明显他那一双腿是废的。
　　“你到是说的轻巧，这些年我按你说的是寻找，半点也没有顾长生的下落，我到是些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还是你自己编出来的。”这些年高居众人之上让苏忱适早就自傲而居，面对这么一个与他合作过，对已是废人的家伙失去了耐心。
　　轮椅上的男人，无声的叹了口气，如今的他与阶下囚又有什么不同，而这路却是他自己选的，沉思短暂的片刻才慢慢开口：“赤琥生鬼，青珑生艳，白琦生妖，金琉生惑，玄珞生魅。长生、兰祈、风影、阵离，以及言广，是我……师兄的五个徒弟。”说到师兄时他不免停顿了下，那声师兄说的非常生硬，有些愧疚，“顾长生为赤琥殿殿主，也是师兄的大徒弟，最善易容之术，你找不到也是自然，我只是想告诉你，比起其他几人，他是最危险的，而他也是唯一活下的，有他在难保有一天杀界会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呵！他真有那本事？”苏忱适不肖的冷笑。
　　“你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杀界有一座宝库，里面有着无数的金银财宝，奇门兵刃，武功秘籍？”男人对于他的自大很不满。
　　“嗯，怎么？你不会想说那宝库在顾长生手中吧？”他依旧是不肖。
　　“在不在他手中，我不知，我只知道那宝库如今下落不明，落在谁手中都是极其大的危险，苏大堡主也不想失去这难得的宝座吧？”男人眉轻挑冷言，话戳中了苏忱适的软肋。
　　“吕商你是在威胁我？”苏忱适眉头一皱。
　　“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太小看杀界。”吕商冷笑，沙哑的声音中发出狰狞的笑，“当年不是与我联手，你怎么可能接近得了欧言广，又怎么可能找到杀界总坛，又如何能成为武林尊主，你得到了你想的一切，而我呢？如今却是个废人！”他激动的一掌拍在扶手上，若是从前，他一掌下去别说扶手了整张轮椅都能让他拍成碎屑，而如今，扶手仅微颤了下，完好无损。
　　提到欧言广，苏忱适的眼中阴沉，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浮现出来，那是他第一次想真心交的一个朋友，却也是自己亲手利用了他，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欧言广最后的眼睛，那双眼中冲满了恨意，手臂上早应好的剑伤，现在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还记得自己的剑是如果刺下，刺入心脏，还记得身受重伤蓝庆儿是如何冲到欧言广的身边抱住他，他还记得他们的眼睛，他杀过人，杀过不少人，见过不少双临死的眼睛，却没有谁想他们这般让他恐惧，让他一直恶梦到现在。
　　“知道你有本事，真有本事，如今还不是个废人？”他讥讽的声音不自主的脱口而出。
　　被点中软肋吕商脸面上当然好看不到哪去，“比起欧锁云我至少还有条命在！”嘴上强硬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他当初也怎么也想不到，师兄会连命都不要与他两败俱伤，结果师兄被寒光反噬死去，他内力全失，腿上经脉全废，声带也伤了，只能发出这沙哑的声音。
　　“你一直说有宝库，为何你不知道在哪？”见风不对，又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苏忱适转移话题，至少现在他还用得着这个废人。
　　“苏大堡主可知那座有脚的宝库。”吕商冷笑，笑他少见。
　　“什么！”苏忱适一惊，有脚的宝库，那不就是魈窟！
　　魈窟，据说是一座有脚的宝库，今日出现在江北，明日出现在江南，能遇上它是一种莫大的缘分，听说里面机关重重，有一把特别的钥匙，而这钥匙从未出现过，也让人不知这魈窟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很多人为寻找到它用尽一生，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有些人机缘巧何与它相遇，却因无法进入而平添烦恼，多少年来它都是迷一般的存在，如今被吕商说出事实，这让苏忱适一时接受不了。
　　“魈窟的钥匙由每一任的邪主持有，然而……”吕商沉默了下，“钥匙却不在师兄身上，也不在言广身上，找遍整个总坛都不见，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顾长生手中，若他打开魈窟，你说他会不会卷土重来？”
　　他们俩人心里都明白，那是个极大的宝库，富可敌国，有这样的宝库在手，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苏忱适妥协，“我加派人手去找。”
　　“时间不多了。”吕商似自言自语的几个字，引他眉一皱，却不想多问。
　　“这几日武林大会……”他话只说了一半不往下说。
　　“我这个样子自然见不得人，我也不想见。”吕商当然明白他心打的什么算盘。
　　“那最好。”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屋，似是不愿与吕商多呆半刻。
　　吕商转动轮椅，转了个方向，背对门口，好像也不愿多见苏忱适一眼，门关上了，将屋内与外界隔离，在这密不透风的屋中，压抑感更加强烈，紧闭的门窗诉说着那见不得人的阴谋与肮脏。
　　他无声的叹口气，推动轮椅来到桌前，看着桌上那把他再也拿不起的长剑，乌黑的长剑，乌金铸成，长三尺五，重二十二斤，睚眦身刻于剑身，头于剑柄，两颗血红的晶石镶嵌剑柄为凶兽之眼，透着凶狠，这是把大凶之剑，名煞邪，是每一任邪主的配剑。
　　他伸手去摸剑鞘，剑身微微颤动，似乎很抵触他的碰触，他叹口气，都说剑随主人，这话当真半点不假。
　　犹记得，第一次见这把剑时，他入杀界见师父配的就是这把剑，世人说这是把大凶之剑，却同样是杀界权势的象征，配得这剑的人唯有邪主，那时他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得到这把剑，然而，师父却把剑给了师兄，无非是因为师兄是师父的亲生儿子，他早就应该知道，无论他的天赋有多高，武学造诣有多深，他始终是个外人，杀界邪主之位向来是传亲不传贤，整个杀界一直控制在欧家的手中。
　　可是他不甘心！明明他要比师兄更配得上那个位子，更配得煞邪！他用事实来证明，如今杀界灭了，师兄死了，师侄们也死了大半，他却还活着，煞邪也终是到了他的手中！只可惜……
　　当年他拿得起它时，得不到它，如今得到它了，却拿不起。
　　再渡叹了口气，转动轮椅往内室走去，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睚眦血红的眼睛闪动光芒，仅仅短暂的一下，它感觉到了欧家的血亲，它的主人！
　　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睚眦必报？”苏冰雪听欧阳愁在梦中喃喃自语，跟着重复了句，脑中两个字不自主的浮现出来，“煞邪！”
　　听到这两个字，欧阳愁猛然睁开眼，看向她，“你说什么？”
　　她皱着眉认真的想了想，回忆着脑海中的话，磕磕绊绊的说：“睚眦之形……血骨所铸……大凶之剑……不归煞邪……邪主配得……”
　　“你果然记得。”欧阳愁摸摸她的头，将她揽入怀中，轻拍了拍。
　　是呀，生为欧家的人又怎么可能不记得这把大凶之剑？那是用他们先祖的血骨所铸，剑中若有魂，必是他们先祖之魂，剑中若有鬼，必是他欧家之鬼，剑中若有灵，必是欧姓之灵，那把剑就是为了护欧氏一族而诞生的！
　　他曾经听父亲说过，煞邪是一把大凶之剑，并非一般人可以驾驭的，唯有流着欧氏一族血脉的人才能用，以前出现过煞邪被盗之事，在武林中几经转手，换过几个主人，最后还是回到了欧家，而那几个外姓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不是疯了，就是被煞邪反噬，更有甚者被灭全族，在南武林被视为不祥之剑，却是杀界的至宝！
　　龙鳞鬼甲为鞘，封印住了大部分煞气，剑出，不见血不罢休！
　　深夜，乌云遮月，没有月光的夜透着阴森鬼气，突然，一声尖锐的剑鸣响起，犹如怒海苍龙咆哮，一把剑冲破屋顶飞出，黑色的剑宛如蛟龙，苏忱适随剑追出，出了苏家堡，入梧桐林中，一人站在树顶，单手接住煞邪在手中一转，往肩头上一架，血红晶石在黑暗中一闪，少了些煞气，反而露出一些温和。
　　苏忱适也站在一颗树顶，与那男子遥遥相对，他打量着那对方，一席玄衣长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遮盖了整张脸，无论是他的衣着，还是拿剑的样子，都不由的让苏忱适想起了一个人，“阁下是……”
　　男子的整张脸被遮在面具下，唯有嘴唇露出，“呵！”那唇勾出的弧度，发出很轻的一声笑，淡到如轻风抚过，苏忱适僵住了，记忆中，他只见过一个人那样笑，欧言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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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一【御米】：学名罂粟，是制取鸦片的主要原料，同时其提取物也是多种镇静剂的来源。

作者有话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更何况，吕商一点也不可怜，不虐他虐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