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若冰坚 ...
-
但是,展昭并没有回来。
白玉堂死盯着那人,竟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人相貌。
不过是个普通衙役,衣裳邋遢面目模糊,万千凡人中的一人,擦身而过无数次,也不会记得的,普通人。
那人冲进来,他说,
展大人在救人的时候被江潮冲去,一直找不到。
一直找不到。
为什么?
竟是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毫不相关的人来宣告你的离去?
没有生死决战的轰烈,没有马革裹尸的壮烈,甚至,连暗算都算不上。
这也好算是南侠的死法?
这么,普通的,意外的,离去?
据说,那时的你还是微笑着的?
你不是很怕死的吗
你不是说你要很努力的练剑,直到可以拿着退休俸禄养老那一天吗?
你甚至连退休之后要干什么都想好了。
我想做个厨子,挑着个小担子,专门卖云吞面卤牛肉,可以穿过很多的巷子,看到很多人。看对眼的送多他一碗面,不对眼的,放少两个馄饨……
那时,白玉堂忍不住偷偷笑起来,这猫一定不知道自己的手艺有多烂,除了那一手刀功之外!
因为,他每次,每次,都是把他做出来的东西全部吃光,一丁点都没留给别人。
因为,他和这猫是好得一家人似的好兄弟,家丑不可外传哪。
因为,这猫的尾巴难得翘起来一次啊,那笑容如偷吃了蜜糖般得意又期待,那不同于人人都可以看到的招牌不变君子式笑容啊……
独属于白玉堂的笑容,白玉堂的时光。
也无人再可以和他分享。
白玉堂走在街头,眼看着惨白灯笼挑起,除下;白蝶似纸钱飞起,落地;眼泪流下,风干;孩子手上的解秽红绳系上,又是何时不见的?人们依旧起息、寻欢、忙活、嫁娶……店铺鳞接次第而开,盛大如同幻觉,华美得叫人想到荒凉。
云瑞在前面挽着娘亲的手,蹦蹦跳跳地走着,在各色小摊子前流连,三鲜鹌鹑、梅花包子、软羊焙腰子羹、金银炙焦牡丹饼……年关将近,空气中弥漫着各色油器甜香,绫罗绸缎闪着柔和水光,挥春年画绚烂缤纷,好一派喜气洋洋。昔时种种,竟如一个热闹旧梦,越发显得短促。这是丝毫没有受到打扰的日常。这是他矢志保护的一切,无论怎样的动荡纷争,无论枉送多少英雄的性命,渗透多少鲜血也能开出鲜花的泥土。
白玉堂只觉得心中烦乱难言虚空莫名,城池陷落,半空飘浮,眼瞅着脚下实地却无法踏上。他习惯性地扭头望右面,只有人潮涌涌。却忽觉有痕天青色一闪而过。定睛一看,是只雨过天青色酒杯,立在光线幽暗博古架上,温润莹厚有如堆脂,好生眼熟,可不就是展昭那只被自己打碎的杯子。
白玉堂下意识伸手想拿起,却听得背后传来一句:小号这只杯子是不卖的,请客官恕罪则个。
他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柜台上,老板,你开个价吧。
老板略带歉意地把银票推回说道,对不起了,客官。这只杯子是开封府展大人订的。当日展大人订的本是一双。但因烧制困难,当日亦只能找到一个。而另一个直到日前才烧出。
但你可知……
老板微一摆手打断了他。
那又如何,展大人订的东西,便是展大人的。无论展大人回不回来,我们都知道那是展大人的东西。
他们始终还是记得你呢,猫儿。
白玉堂对自己说道。
那这杯子可还有同款的?
这个可说不准了。这雨过天青色杯又叫玉堂杯,取雨过天青云破光出耀玉堂之意,必得以玛瑙入釉,在烟雨最浓时烧制。一窑之中往往十不出一……
昭明玉堂!
这一瞬,仿佛黎明之际突现的一线白,挑开暗夜,万劫不复。
不远处,自家娘子轻轻拍着云瑞背脊,又好气又好笑地斥道:
你不是说喜欢这糖人儿么,还这么快的一口吞掉,差点儿就噎着了。也不怕可惜。
云瑞回过头来,笑着:没有啊,娘,它的味道还在我手上留着呢。你闻闻!它一直都在啊。
一直都在。
曾经有一刻,为我而停留。
而我这一生,还远没有过去。
人世浮沉,沧海桑田,终抵不过,十指交缠,心若冰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