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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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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堂在略显冷清的西面,古树环抱中,简单而素雅的小院座落其内。
因为是定南王监国时为皇帝祈福所设,平日里不起眼的空院被粉饰一新,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厅堂,翠柏苍松分列两旁,站在“万法皆空”的描金匾下,看着香烟缭绕的修行之地,疲惫的身心有种慢慢被涤清的感觉。
初音就这么放远着眸光,耳畔似是有暮鼓晨钟,经声佛号回旋,殿脊之上飘浮着白云朵朵,像个巨大的佛龛,供俸着普渡众生的佛陀,庄严又肃穆。
隔着一道门槛,贵嫔蒋氏候在那儿,圣旨言明庵堂思过,所以她不敢跨出去,只能垂首在院内恭迎凤驾。
她一身灰锦的夹衣裹着略显清瘦的身子,洗尽铅华的素脸上,铺满了从容与身在佛前聆训的恬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诚心忏悔,往日里靡颜媚骨的女子,竟也有这样静若春水的一面。
看着那两个谦卑的身影,碧桃闪过一丝错愕,心说是自己想多了吗?贵嫔身上已经退去了那些荣宠加身时的娇纵,现在看起来是这样的与世无争。莫非……碧桃轻咬着唇,为自己没有坐实而说的话,兴起丝丝懊恼。
“娘娘,您的苦日子到头了,皇上还是念着您的好的……”低低的言语是蒋氏身边的小丫头发出的,虽然她垂着头,也明显是在克制,可是亢奋的心情还是让声线听来起伏又刺耳,直直四窜开来。
碧桃眸中一凛,不禁嗤笑……妄念要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世间也就没有那么多不得善终的人了,枉自己被人夸讲精明干练,竟也被这个女人的伪装骗了去,想着,射向蒋氏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无法言语的忿然。
蒋氏听了这话,颧骨上的面皮抽动了几下,偷眼观望林皇后还是沉醉在此间的空灵中,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桃花眼眯得极细,扫向小婢女,唇几乎没有动,话似是直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闭嘴……”
阴森的语气吓得婢女发出几声空空的吞咽,之后连气息都小心地屏着,生怕从那厉眼中生出什么魔怪,将自己撕烂,不自觉间,碎碎地往后一退再退,想离位贵主远一些……
微风卷着一片灰褐,从高处滑下,隐隐有抚动干脆枯叶的“嚓嚓”声,初音幽幽一叹,这应该是去年冬天时被冰雪埋在房檐屋顶的落叶吧,没想到捱过了严寒,却还是逃不出憔悴干枯的命运,这……是万物逃不开躲不掉的轮回,没有人能违背。
看它安然地落在菩提脚下,又看看还在不甘失宠下场,而在挣扎的女人,初音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轻提裙角,跨过门槛的一瞬,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院子真的很小,从门口到正堂也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从洞开的房门,看到了那尊流淌着宽容慈悲的观音像,初音步子微微一顿,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转了方向,在菩萨面前她没有信心能说出准备好的话,所以,还是避开吧。
偏房就更为简陋了,只有一张素面八仙桌和两把椅子,对面有张理佛用的矮塌,上面有两个蒲团。
初音进到屋内,选了把椅子坐下,正见碧桃将所有人都拦下,只让蒋氏跟了进来,初音欣慰地松了面容,这女子的确可心,不用说什么,甚至连眼神都不用交换,她就能从自己的动作中读出将要做什么,这怎么不让人心情大好呢?
与皇后独处让蒋氏有些心生戚戚,虽然跟林皇后接触并不多,可是民间的盛传和那次在宣安殿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遭遇,都让她头皮发麻,这会儿更是手脚无措站在门边,不知要怎么面对。
这阵仗说不心虚那是骗人的,可转念一想,她是用计将皇上引来庵堂,也用泪水和委屈激起了皇上心软,从而说了会接她出去的话,可……这一切就算皇后得到了消息,也只能是些道听途说,证据是绝不会让人抓着的。
这些日子以来的清心寡欲也让蒋氏想明白了很多,祸害福寿殿的事虽然出自栖鸾殿,可毕竟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指向自己,锦瑟一死换来了她的转机,可不能白白糟蹋了这样的机会,再说……有三皇子又有如日中天的娘家,这鬼地方绝困不住自己的。
这让蒋氏有了些许底气,款步往凤驾前挪了两步,垂手肃立。
“你想离开这儿?”初音盯着她问。
不知为什么,蒋氏总感觉那双明澈的眸子似是能看透一切,直将她极力隐藏的东西挖出来,不管怎么奋力抵抗都不行……可那平缓的话语,无波无澜的,又完全查觉不到有什么拭探,这可是让她迷茫极了。
不过很快,蒋氏镇定了下来,皇上既已许诺会放自己出去,皇后就算反对,也还是要听圣谕的,所以她略微沉吟了一下,答道:“能在佛前为东兆祈祷四海升平,这是妾身的福份……”
冠冕堂皇的后面有什么初音清楚得很,所以也没容她说出转折之后的话来,就打断了她,“既然你有心,皇家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蒋氏一愣,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她。
“豆蔻年华却甘于长伴青灯古佛,如此德行,该为天下女子的表率,三皇子日后也会为你自豪的。”
蒋氏脸刷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娘娘,这是……”
楚楚见怜的模样让初音险些心软,生硬地转了视线,落到小塌上的持珠上,幽幽地说:“三皇子不会有人错待,你……安心地在庵堂了此一生吧。”
话虽有些残忍,可相比蒋氏的所作所为,出家消业一点也不为过,不然光是错手伤了梓安这条……就够诛她几族的了。
蒋氏下意识地攥着身侧的衣袍 ,不敢相信敦厚良善的林皇后,会说出这样狠决的话来。
见她还有不甘,初音缠绵于菩提子的眸光颤了颤,“错伤太子;私禁鬼医;毒害保圣夫人,嫁祸贵妃;暗除龙嗣;惑乱朝堂……哪一条论起来不是一条白绫,一杯鸠酒?我念在三皇子年幼,只罚你剃度出家,怎么?还不知足?”
若不是手扶着椅背,蒋氏早就软下了身子,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中闪着绝望的泪光,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咆哮: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都知道的?
初音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行宫守孝只是为了查出梓安受伤的真象,却不想,两年时间还让我得到了许多的不为人知……”
知道了林皇后是手握有确凿的证据,蒋氏扑通一下双膝跪到初音身下,泪成串成串地滚落,几乎泣不成声,“皇后娘娘佛家心肠,念在三皇子还小的份上,请您枉开一面,只要能守着三皇子,妾身……妾身不会再起什么歪心眼儿了,再说皇上也允了妾身会下旨……请您……”边说边拽着她的裙裾,仰脸乞求着。
初音冷冷地看着锦锻在她手中起皱崩紧,刚刚泛起的恻隐就这么没了,失笑道:“对了,还有一条,混淆皇家血脉……”
一听这话,蒋氏的泪突然就停了,喃喃地重复着,“混淆皇家血脉……”
“不凡之子必异其生,这说法的确高明,可也是禁不起推敲的,再有……你不该赶尽杀绝,不然,三皇子出生的密秘也不会能为我所知,当初皇上急着在国丧之时甘冒天下之大不违,迎你入宫只是因你身怀有孕,可若皇上知道了,三皇子并非是宫外遗珠,而细查敬事房记录,你在那期间又没有侍寝,三皇子的出身会被御史说成什么,这你想象不到么?”
败了……蒋氏摊软在地上,这一刻,她恍悟了,为什么降罪的旨意下达时,她爹为什么会刚巧病了,原来……是在避嫌……
所有的指望被断了,连皇子都可以被人否定,那还有什么反驳的力气呢?只是她实在不敢相信,世人眼中单纯无害的林皇后,竟是有如此缜密的心思,隐忍不发静待一击致命的时机,这等心机,竟被自己忽视了,也活该落到如此田地。
蒋氏松开手,稍理了下凌乱的发髻,拭去了面庞的泪,端端正正扣了三个头,“三皇子就托于您了,妾身会遁入空门。”
初音却再一次打击了她,“皇宫并不是靠谁的照拂就能安好的地方,我能看顾一时却管照不了一世,以后还要看三皇子自己的造化了……你好知为之吧。”
说罢站起身来,在蒋氏身边略顿了片刻,“皇上那儿……你自己惦量吧。”是她自己招惹的那位,初音不愿意去收这个尾,所有利害都已经摆清讲明了,所以要怎么做怎么去回了皇上的好意,相信她也能办得好,不过……前提是皇上没有忘记曾经说过什么。
出庵堂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到了正中,可也晒不暖她的遍体寒意,在炎炎下竟在微微发颤。
碧桃心疼地搀挽着主子的手臂,“小姐……”
“碧桃,是我做错了吗?”怀疑中带着迷茫。
碧桃猛摇头,“若不是您,那些事抖出来,说不定又要血流成河了,你这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怎么会做错了呢。”
“可我为什么……这样心慌呢……”
将脸贴向女官的肩膀,少时有淡淡的水渍在细腻的绸缎上生出了朵朵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