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的鸟笼》点点雨

1、金漆的鸟笼

　　小的时候，搬过几次家，印象最深的是每个家的门窗上都有着各式各样的防盗网。大人们总是担心自己的领地被侵犯，总是相信危险无处不在。作为孩子的我们，则理所当然地被爸爸妈妈锁在家里，因为外面不安全而能保护我们的他们要去上班。于是小小的人儿就只能呆在坚固的房子里，也许被扔给一堆玩具，也许陪伴的是几本童话书，更多地时候我总是喜欢趴在窗口，看着太阳从向□□斜变成正对着地面，再到向□□斜……看着时间这样悄悄地溜走。爸爸妈妈告诉我们这是为了我们好，外面有很多坏人，我们可能被人贩子抓走；外面有不定时发生的车祸，我们可能被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于外面的马路上挖了一个大洞，我们出门就一定会掉进去；外面的集市上人太多，我们出去就会被踩踏受伤；外面还有很凶很凶的大孩子，我们出去就会被他们欺负；外面还有各式各样的危险，而我们有着极大地可能会遇到。可是他们忘了，外面有其他的小朋友可以和我们玩耍，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有新鲜的空气、自由的味道，还有整个精彩的世界。父母把我们关在了家里，也把世界关在了我们外面——小的时候，我们被父母以爱的名义囚禁。

　　长大后，终于可以从布满铁丝网的屋子中走出来。我们成了一团火，热烈而奔放，燃烧着、跳跃着，映着我们每一个人红彤彤的脸颊；我们又是一条河，欢快而清澈，流动着、翻滚着，一路向前、百折不挠；我们还是一条路，蜿蜒而曲折，路上有我们快乐的脚步和愉悦的歌声。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谁也阻挡不了它喷薄而出的力量；我们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春季，万物在这里复苏，希望在这里埋下种子。踏上了求学路，大学的精彩生活让我们眼花缭乱，从父母的羽翼下走出，让我们感觉到轻松而愉悦。我们一头扎进大学里，自得其乐。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新鲜热闹的交际圈，这些都给我们带来快乐。但很快我们就发现，大学没有表现中的那么美好。上课要准时，晚上要查夜。这个老师最喜欢点名，那个老师最爱在范围外出题。社团活动需要我们干这干那，朋友圈中总有人需要并且声称只能麻烦你。于是我们忙乱、我们纠结，我们把生活搞得一团糟。外人眼中，你是学生会的骨干，老师眼中你是品学兼优的好青年，朋友中有名的够义气。学弟学妹仰望着你，学长学姐赞许着你。但你自己只是感觉身心疲惫。曾经那节课，你真的不舒服，却为了出勤率咬牙坚持；曾经那个活动不是你负责，但为了有好的效果，你通宵策划；曾经那个请求，你真的很难达到，却为了所谓的朋友，克服重重困难，最后却只换来一句淡淡地“还行”。——为了所谓正确的道路，我们被别人以理想的名义囚禁。

　　后来，有了爱人，组成了新的家庭。经历了爱情的甜蜜期，互相欣赏、互相爱慕，以为爱情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为可以与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是一起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那时的我们以为找到了自己的肋骨，以为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另一个半圆，以为找到了自己可以相濡以沫的同伴，却忘记了婚姻有着坟墓的造型，有着爱情腐朽的味道。我们开始了争吵，妻子总是疑神疑鬼，查手机、问踪迹，无所不为，丈夫总是早出晚归，不闻不问。老人们总嫌媳妇向着娘家，总是不满意女婿的工作、收入。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以为孩子会给生活带来新的转折。的确，孩子给我们带来了一段快乐时光。他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我们在孩子的脸上找寻自己的痕迹；在他的手舞足蹈中感到初为父母的快乐；在他的牙牙学语中感受生命的神奇；在他摇摇晃晃地步伐中感到幸福的味道。我们心甘情愿地为他奉献一切。但我们还是很辛苦，总有那么多脏衣服要洗，孩子总能把刚刚收拾好的家弄得乱七八糟，总是会淘气，总是在叛逆期。我们疲惫却也无奈，父母们告诉我们要磨合、要忍耐，为了家、为了孩子，要坚持。社会告诉我们要勇于承担对家庭的责任，哪怕爱人已经离心，哪怕孩子已然叛逆。——因为婚姻我们有了各式的社会关系，复杂的关系网将我们囚禁。

　　工作了，以为可以一展所长，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可以给家人带来幸福的生活。但现实是，早上要早早地挤进人头攒动的地铁，要辗转好几辆公交车，要花上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尘满面、鬓如霜，等到我们满身风尘地走进公司，等着我们的总是跑腿的活儿，办公室小妹才是我们的定位。重复的工作意味着枯燥，需要创意的工作又穷尽我们的才华。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们很快就被拍死在了沙滩上。领导永远对我们有更高的要求，同事总会在背后暗暗排挤。我们的成绩总会被各种理由否定，我们的努力总是给别人铺路，而我们等待的晋升永远在明天。往往是充满希望地去上班，却满身疲惫地迈出公司的大门，然后，我们又要在沙丁鱼罐头般的公交车上体验一把雷锋的“钉子”精神。回到家里，等待我们的不光有不美味的晚餐，还有唠唠叨叨家长里短的妻子、又有每天要零花钱的孩子。大城市的五光十色都与我们无缘，但高高在上的消费水平总是令我们囊中羞涩。房贷要还，车贷要还，父母的养老钱等着我们来掏，孩子的奶粉钱需要我们来赚。——工作中，我们被工作本身囚禁。

　　忙忙碌碌了一生，当岁月苍白了面容，当流沙沉积了珍珠，当我们渐渐老去，也许我们会遛狗逗鸟儿，会养花弄草，会含饴弄孙，但我们更会变的啰嗦、变的唠叨、变的健忘。我们总要操心还在工作的孩子，总要担心他们充满争吵的婚姻。我们还要担心还没长大的孙子，又因为他们的疏远而伤心。我们更要忧心自己日渐老去的身体，计算着自己还剩下的时光，担心死亡不期而至，担心离开的时候身边冷冷清清。我们希望自己的一生奋斗能够得到他人的肯定，能够德高望重，得到大家的尊重，同时又愈发谨言慎行，恐怕一言一行的失误落个为老不尊或者倚老卖老的名声，怕自己晚节不保。坐在摇椅里我们也不是在享受阳光和空气而是在回忆过去的种种经历，或许会有美好，也或许会暗暗懊悔多年前的某个人我们没有珍惜，某件事我们没有做好，某次机会我们没能把握。我们也会幻想自己的人生不是如此地度过，幻想某次命运的眷顾可以让我们变得与此刻不同，幻想着自己有个有权有势的父母，自己的一生声色犬马、潇洒而过；幻想自己成为了国家领导人而不是当了一年兵就退了伍；幻想自己炒股发了大财而不是赔了钱再也不敢踏足股市，幻想自己有个人人称颂的孩子，给我们提供足够的物质享受……我们希望时间可以把我们变得从容，但时间却往往把我们变得小心翼翼，我们希望时间可以把我们变得宽容，但我们往往更容易斤斤计较。——老了的时候，我们自己把自己囚禁。

　　从毫无掩饰毫无畏惧地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到最终儿孙满堂，我们在大家的啜泣中悄然离开。这一生我们从无知到博学，从贫乏到富有，从依赖到独立，从模仿到创造，从获取到给予，这一步步走来本应充满向往充满新奇，但真的一步步走过的人总会更深刻地感受其中的艰辛，感受到那种精神上的困顿和迷惑。生活一天天继续，人生一步步延伸，不变的是我们总会有某个时刻感觉自己已犹如陷身沼泽——越挣扎就越无力，越挣扎就越深陷。我们一直努力地安慰自己：总有一天我会逃离这里，去一个温暖的地方，那里面向大海，那里春暖花开，那里是人间仙境，那里是现实中的桃花源。于是我们对另一种生活心生向往，小的时候希望长大，大学时期望毕业，婚姻时等待迟暮，以为总会有峰回路转，以为总会柳暗花明，但结果往往讽刺了我们此刻的天真。这个世界总是陌生的可怕，我们在挣扎在彷徨，但最后总会妥协、会退让，我们总身处各式各样的围城，围城里的人想出去，围城外的人想进来。那个金漆的鸟笼，小的时候你在它里面，长大后，它在你心里面。最终，放飞了你，你也忘记了飞翔。

作者有话说

　　偶有所感，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