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残》katsusei

12、鲜血

　　中元元年二月，晋洪帝崩于南谨宫宣室，年五十六。太子渊即皇帝位，年十九，葬晋洪帝于显节陵。
　　三月，大皇子彻拒不就藩，勾结朝臣，谋反大逆，事败，饮毒自杀。渊帝废其母皇后郭氏。大司空王彦、丞相戴行下狱死，坐死者百人•••

　　诏狱，黑暗潮湿，没有一丝阳光愿意眷顾这里。晋渊命狱卒打开牢门，看见晋彻背对着他，面向墙壁盘腿坐着。
　　晋渊让虎羯放下鸩酒，摈退左右，静静地站在晋彻身后。他心中明了，到了这一步，说什么都是多余。晋彻并不迟钝，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结局来得如此之快。
　　“陛下何必亲自来？”
　　晋彻的话音十分平静，全然没有平时的戾气和嚣张。
　　晋渊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晋彻的背影，目光如刀。
　　“今日之局面，我无话可说。只是要我背着乱臣贼子之名死去，陛下不觉得残忍了些么？”
　　晋彻语气平淡，说出的话不像是在求饶。
　　晋渊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兄弟反目的场面，到了现在，自己的心境竟是这般平静隐忍。
　　晋渊依然不说话，晋彻喃喃自语道：“从小我就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如此中意你。明明我才是正宫嫡子！我自认方方面面都不输你•••”
　　晋渊冷冷地打断他：“但你终究是输了。早在你给父皇下毒的时候，你就输了。”
　　晋彻似是自嘲般无奈地一笑：“是啊•••明明寻到了最不易验出的毒物混在汤药里，却还是被秦御医发觉了。我不如你啊，你呈上的东西，父皇从来不疑有他，而我•••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
　　晋彻转过身来，刚好被包裹在晋渊的影子里。他看看面前的鸩酒，说道：“父皇从未信任过我，从来没有•••”
　　晋渊语气仍是冰冷：“父皇给过你机会，你没有珍惜。”
　　“喔？这么说，你没有禀告父皇我派人行刺你一事，也是在给我机会啰？”
　　晋彻抬起眼睛直视晋渊，晋渊不置可否。
　　“乱臣贼子之名好过欺君弑父之罪，这是朕留给你的最后一条退路。”
　　晋彻挥挥手，大笑着说道：“什么退路？败者哪来退路可言？”他举起酒盏，眼神里散乱着疯狂的迷思，对晋渊敬道：“臣恭贺陛下登基，愿晋玺国国运昌隆，千秋万岁！”
　　说完，晋彻将鸩酒一饮而尽。在毒物攻心，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他听见晋渊的声音：
　　“皇位底下压着无数血肉白骨，其实你比朕更懂这个道理。若生在寻常人家，朕与你说不定能做一对普通兄弟•••”
　　在晋渊远去的脚步声中，晋彻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你决定了？”
　　晋渊看着跪在脚边的晋嘉，刚刚处决晋彻的他镇定依然。
　　“皈依佛门是臣的夙愿，望陛下成全。”
　　除了晋风，其他兄弟都已就藩。晋嘉因晋彻牵连，按律该软禁在宫中。晋渊沉默良久，心中竟生出一股杀意。原来权力真的能让人疯狂至此。
　　“你当真舍得皇子的身份？”晋渊冷冷问道。
　　“臣从未觉得这身份矜贵。”
　　晋渊怎么会不知道晋嘉所想？他种种作为无非是为了让父皇嫌恶，让兄弟们放心而已。晋渊陷入两难，杀了他？还是放他出家？
　　晋嘉抬起头，恳求道：“三哥，放我走吧•••大哥谋逆，母后被废，我自知没有资格为他们辩解，只求三哥允我在青灯古佛下了却余生。”
　　晋渊闭起了眼睛，晋嘉一声“三哥”让他痛心。
　　“罢了，你去吧。”
　　晋嘉退下后，晋渊唤来虎羯，嘱咐道：“派人看好他。日后多给他修行的地方添些香油钱。”
　　虎羯领命下殿，晋渊疲倦地坐了下来。他抚摸着龙椅，感觉自己苍老了几分。站在权力的顶点，晋渊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力的孤独感，他十分清楚，走上了这条路，就永远无法摆脱这种孤独感。
　　一个白发的身影浮现在眼前，晋渊从未如此这般地想念这个人，渴求他的陪伴。

　　薛念抱着岳儿，随虎羯行走在皇宫之中。听说晋渊继位，他虽然喜悦，却也担忧着晋渊。他未曾亲历过错综复杂的政治斗争，但他知道，对于宽厚纯良的晋渊来说，很多事都太过残忍了。
　　皇宫很大，雕栏画栋好不壮观。薛念无心观赏，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虎羯。虎羯即将担任廷尉一职，成为九卿之一，晋渊召薛念入宫，是为了填补近身侍卫的空缺。
　　行到南谨宫，有宫女将岳儿抱走了。听说晋渊要把岳儿送到十六皇子那儿，薛念明白，入得宫门，日后想要出去就是难事了。
　　正要进门，虎羯突然停住脚步，转头对薛念低声说道：“陛下对你十分器重，你莫要辜负陛下的信任。”
　　薛念答道：“我明白。”
　　虎羯话锋一转：“你的师父可是康茗？”
　　薛念一惊，看着虎羯，不敢答话。
　　虎羯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接着问道：“康茗是康梧的伯父，早已从族谱除名。他入了楚安国的深山密林，与楚安宫廷可有来往？”
　　薛念握紧了拳头，过去的一幕幕纷乱地在眼前快转重演，虎羯看他突然面露杀意，心中又增添了新的疑团。虎羯思忖道，虽然晋渊并未计较，但薛念的出身经历还是要暗中查探仔细。
　　这时晋渊从宣室走了出来，看见虎羯和薛念站在门外，赶紧说道：“你们站在门外做什么？进来吧！”
　　薛念怒气冲冲地抢先一步跪在晋渊面前，说道：“请陛下摈退左右，臣有话要说！”
　　虎羯大声斥道：“你怎敢对陛下如此无礼！”
　　晋渊眯着眼睛地打量着薛念，似乎对薛念失掉方寸的缘由明白了几分。他挥了挥手，虎羯黑着脸转身去了，左右侍从也跟着退下。
　　晋渊并没有叫薛念起身，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峙着。春寒料峭，地上本来就凉，再加上这深宫的地面都是用上好的大理石铺就，薛念跪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寒气逼人。晋渊眯缝着眼睛看着已经开始发抖的薛念，这才开口说道：“方才你冲朕大呼小叫，若是教人听了去，你的脑袋这会儿已经不在你身上了。”
　　薛念怒气未消，强压着怒火说道：“臣不怕丢掉脑袋！陛下，可还记得当日允臣之事？”
　　晋渊甚是气恼薛念的固执，嘴上也开始不留情面了：“你要朕不过问你的身家经历，朕也允了，但朕手下的人中就有与你相关的人，你不早些告诉朕，还反倒怪起朕来！”
　　薛念急忙辩道：“臣自知这些事是瞒不住的，但臣希望陛下不要迫我，待到合适的时机，臣自然会向陛下合盘托出！”
　　晋渊没有理会薛念的辩解，气冲冲地反诘：“合适的时机？何时才是合适的时机？你明明知道朕是多么重视你，却还是把自己隐藏得这么深！朕信任你，你却不信任朕！”
　　薛念抬头看向晋渊的脸，入宫之前从未见过晋渊真正生气的样子，这会儿看他，脸上红扑扑的，一双眼睛看都不看自己，薛念口气软了些：“陛下召臣入宫，还放心地让岳儿与十六殿下相伴，臣感激陛下对臣的重视，臣也答应陛下，该说的时候臣自会说的。所以，陛下，莫要迫我，好么？”
　　晋渊执拗地别着脸，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跪着很舒服么？还不快起来！”
　　说完这句话，晋渊拂袖而去，薛念站起来揉揉膝盖，突然觉得晋渊有些孩子气。一国之君还这么赌气耍赖，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薛念暗想，晋渊好像只在自己面前才这个样子。
　　这么想着，一丝笑容爬上了薛念的脸庞。

作者有话说

　　呐，开头那几句参阅了后汉书的写法，由于晋玺国是胖胖我自己编撰出来的国家， 光是想这个国家的纪年都想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只得偷用范晔先生的东西了···
大家莫拍，原谅词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