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石头母亲》杨凡布丁

1、雨夜哭声

　　或许多年以后，我也会像爷爷一样站在老槐树下，望着远去的白沙水映衬着一道血色残阳，沉沉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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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旱烟袋夹在两个嘴唇中间，半天的时间过去了，冯老汉始终没有抽动一口。脸上的道道皱纹，像耕牛犁过的麦地，铜锈般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油油发亮。“哎！”冯老汉长叹一声之后，起身拿起板凳，转身往家走去。
　　“大爷，回家吃饭去？”一个声音传进冯老汉的耳朵里。冯老汉低头应答道：“嗯，吃饭去，吃了这顿就捞不到下顿喽。”
　　“呵呵，大爷你可别这么说，看你这身子骨啊，在活上个十年二十年保准没事。”
　　冯老汉把脸稍稍转过，一脸严肃的说“十年二十年不敢，这双鞋脱了，明儿早上还能穿上就行咧。”说完冯老汉转身就往家里走去。
　　晚上，土屋里没有灯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在这漆黑的小屋里发出微弱的光亮。冯老汉的妻子坐在煤油灯下，用粗糙的手纳着千层底。冯老汉两手交叉放在袖筒里坐在椅子上打盹。
　　“他爹，困了就床上睡去，别坐那儿打盹。明儿个早上你呀去喜顺家把两孩子接过来，二儿媳妇下响过来让明儿早上早点去”
　　冯老汉打了个哈欠，把烟袋锅子向桌子腿上敲了几下。“怎么？一天不接就开始叫了？”
　　“哎，你快悄悄的吧，都来叫了，明儿就早早的去。这啥事都小心着，今下午来了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咱呀可别找事了，就是累死了，哄的也是咱们自己的孙子，这理儿到哪儿都讲得通。”
　　老汉叹一口气，嘴吧唧了几下空烟袋锅子。“哎 ，看着天呐，明天得下大雨。”
　　“今天大晴天的，明天就能下大雨？”妻子一番讥笑的口吻说
　　冯老汉从一直上站起来，向床边走去。“是啊，明天得下大雨。”

　　果然，到了半夜里突然黑云压顶，瞬时间雷雨交加。一道强烈的闪电穿过窗户映在屋子的墙壁上，整个屋子瞬间被点亮，又在同一瞬间消失成一片漆黑。外面的雨点砸的地面怕怕直响。妻子用手撑起身子，朝窗外看了看“这雨怎么这么大。”说完就要起床下地。
　　“你干什么去？”冯老汉问妻子
　　“出去看看天井里还有什么没收起来，别让雨给淋坏了。”
　　“回来！”冯老汉突然呵斥老伴一声“我看你是不想要你这条老命了，外边雨这么大，你就敢往外跑？把你淋个好歹咋办？快老实躺着吧。淋坏了啥也比淋坏了身子强。”
　　妻子听了冯老汉的话就没敢再往外走，刚伸出床边的腿接着又收了回来。说“地里的活就要收了，又下上这么一场大雨。这是老天爷不让活来。”
　　“呵！老天爷不让活？这是老天爷心疼人来。”
　　外面的雷声和闪电交叉着一阵盖过一阵，屋檐下的水，像盆浇一样的灌下来。老两口看着屋里一阵阵的亮光，再也睡不着。
　　这时候冯老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女子的哭喊声，他警觉了耳朵，屏住自己的呼吸，认真的听着这隐约的声音。“老板，你听到了啥声音没？”
　　“下雨打雷的能听到啥声？”
　　“不对，你仔细听听，是不是外面有个女人在哭着喊救命？”
　　“哎呀！你个死老头子，这大半夜的你在吓唬谁呢！”显然妻子被冯老汉的话吓着了。
　　“谁吓唬你了，让你听你就快仔细听着，外面就是有人在喊着救命。”
　　妻子听老头的话音，不像是在吓唬自己。也就警觉起耳朵仔细的听了起来，突然妻子喊道“对对对，老头子我也听到了是有个女的再喊救命。”然后妻子突然转声就说到“你说这是谁家的啊，大雨天的怎么在外面吓叫喊啥，这不得吓死人嘛。”
　　没等妻子说完，老汉就穿起衣服来，“你穿衣服干嘛去？”
　　“出去看看，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喊救命，别再真的出了人命。”
　　“不行，这大半夜的，你一个老头子出去干啥，万一出了事咋办？”
　　“没事，我一个老头怕啥。”
　　“这要是是一个疯子哪？你出去干啥。我可不让你出去。”
　　“你听她那叫唤声，像是疯子吗？把手电筒拿给我，我隔远处看看，要是疯子我就回来，要是果真人家有了难了，咱听到了不出去救，那可伤天害理。”
　　妻子听老汉这么一说，心里也就开始犹豫了起来，用手摸出藏在枕头下面的手电筒递给了老伴“那你小心着点，注意脚下面，把蓑衣披上。”
　　老汉应了一声，就出了门。
　　妻子趴在窗户上一直看着老头的灯光逐渐消失在雨夜的黑暗中。她的心也在这时提到了嗓子眼。
　　冯老汉借着微弱的手电光线，艰难的再泥泞的路上蹒跚着，循着声音逐渐的靠近。雨越下越大，女子的叫喊声也随之越来越弱，断断续续。老汉加紧了脚步，雨水顺着他的脸颊一直流到地上，汇成一股股小河。脚下的每一个脚步都会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拔出的瞬间就已被雨水填满。
　　终于借着手电的光线，老汉逐渐看清了叫喊的女子，单薄的衣服下面腆出一个圆鼓鼓的肚子，老汉来不及多想，只顾加紧往女子的方向奔去，而女子似乎在这时也看到了老汉发出的光线，逐渐弱下去的叫喊声在这时又突然大了起来，不过可以明显的听出是一种无力的嘶喊声。

　　“冯老汉赶到女孩身边，看到女孩衣服单薄的躺在雨水中，肚子圆鼓鼓的显然已经怀孕，他马上解下自己的蓑衣给女子披上，然后问“闺女，你怎么了大半夜的？”
　　“大爷，救救我。我快要生了，求求你救救我。”女子哀求着他。
　　老汉听到这，把女子扶了起来“先别说了，跟我回家，别把肚子里的孩子淋出个好歹。”
　　老汉一只手打着手电，一只手搀扶着女子，回到了家。
　　“老伴，快开门。”老汉在屋外喊。
　　妻子听到是老汉的声音，拿起一件衣服穿上就下了床。这时老汉已经扶着女子破门而入了。
　　“老头子，这是谁啊？你咋带家里了呢？”
　　老汉把女子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对老伴说“我循着声音找过去，就看见了她躺在水里，肚子里还怀了孩子。不快带回来这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妻子一脸愕然的看着这个全身被雨水灌透的女子，刚要说些什么，就被冯老汉打断了“你快给这孩子找件干衣裳换上，给她擦擦身子，我去烧点水，冲点姜汤给她暖暖身子。”说完，老汉就出了屋子，穿过雨水走到饭屋里烧水去了。
　　冯老太看着女子全身被水浇透，坐在椅子上面只是不停的抽泣，心中顿时不由得心酸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了自己的一件新衣服，说“闺女，过来。我给你擦擦身子，把衣服换上。”
　　冯老太一边小心的给女子擦着身子，一边试探着问女子说“闺女，肚子里的孩子几个月了？”
　　女子说“九个月了。”
　　“哎呀，这不是造孽嘛！都快生了你还出来这样，这孩子万一出了事你这辈子就别安生了。”
　　女子一听这话，顿时眼泪如筑般的落了下来。
　　冯老太见此，感觉自己说错了话，立马安慰道“闺女别哭了，好歹没出事，这孩子出生后，肯定是有福。来，快把衣服换上暖和暖和，你大爷去给你烧姜汤了，待会喝上碗姜汤再暖和或的睡一觉，肯定就没事了。”
　　“大娘，谢谢你。”女子抽噎这说“今晚要不是大爷救了我，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可能就都没命了。”
　　冯老太单腿蜷缩在床沿上，说“要说救啊，谁都会救。可是你在这大半夜的有事个雨天，没人敢出去。你大爷心善，听见有人喊救命，他就睡不着觉了，非要出去看看。”然后冯老太接着说“闺女啊，这大半夜又下这么大的雨，你不在家待着，怎么跑这儿落难了呢？”
　　女子低头，沉默不语。老太见女子不肯回答，也就没在勉强，只是说“这年轻时候都有个性子，学着让一让什么事就都过去了。”显然老太是把女子当成了负气离家出走。
　　冯老汉提着一壶热水进了屋里，“老伴，你切点姜末，给这孩子充点姜汤，暖暖身子。”
　　女孩喝完姜汤，老太让她到床上睡下，她略显难色。老太说“没事，闺女你就睡吧，你大爷坐那儿打个盹就行了，人上了年纪觉也少。”
　　女孩说“那怎么行，大爷为了就我也累了一晚上，还是让大爷睡吧，我坐那儿睡就行了。”
　　老太上前把女孩按在床上坐下说“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可是经不起折腾了。快点睡吧。”
　　女子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泪如雨下。
　　第二天一早，冯老汉就要去二儿子家接孙子，刚要出门就被冯老太叫了回去，“老头子，要是把孩子结果来了，可这个闺女还在咱家住着呢，让他们看见可怎么说啊？”
　　这下老头也犯了难，去吧怕孩子看见这女子后回去跟爹娘说，自己又得摊上多管闲事。不去，这二儿家的肯定翻脸，自己还是没好日子过。最后还是冯老太出了主意“要不我去吧，昨晚刚下了大雨，估计今天他们也下不了地了，两孩子我抱不了背不了，他们兴许还不放心。”
　　冯老太去儿子家接孙子，冯老汉回到屋内，女子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闺女，身子没啥事吧？”冯老汉说
　　“大爷，没事。谢谢你昨晚救了我”说着女子从椅子上跪了下来，哭泣着对老汉说“这辈子我也报答不了您老对我和孩子的救命之恩。等孩子长大了，我一定会让他报答您”老汉见状，马上起身把女子扶了起来。
　　“哎，闺女，别说什么救不救的，就是谁碰见了也得救啊。可是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
　　“大爷，您问吧”
　　“这孩子的爹呢？你半夜怎么不在家跑我们村里了？”
　　听到这话，女孩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长时间沉默不语，眼泪默默的滴下来，老汉见女孩如此，便不再做声，拿起烟袋锅子摔了几下便抽了起来。
　　“孩子他爹，”女子停顿了一会接着说“孩子他爹已经死了。”
　　女孩的这话就像烟袋锅子无意间烫了老汉的手一般，老汉的心陡然皱了一下。
　　老汉说“哎，这孩子也是苦命人啊。他爹是什么时候死的？”
　　“前几天刚刚死，被打死的。我怀着孩子，侥幸逃了出来。他们到处在抓我。”
　　女子的话已经完全超出了冯老汉的想象，虽然自己年轻时经历过战火，可是过上太平日子不久，老汉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闺女，你从哪儿来的？”
　　“北平，现在那里已经乱了，死了好多人。我是侥幸逃了出来，我得把孩子上下来。”说着女子的眼泪又滚出了眼眶。
　　老汉叹了口气，朝窗外看着外面的天空，脸上浮现出一片愁云。“乱了，这天又乱了。”
　　这时候门突然开了，是冯老太回来了。
　　“孩子呢？”冯老汉说
　　“在家呢，都还没起床。哎，老头子，我怎么听说外面又打仗了，城里人都往外跑。昨晚这闺女在外面叫的，今早上村里人没几个敢出门的了。”
　　冯老汉听完老太的话，转过眼看了看女子说“她就是逃出来的。男人被当兵的打死了。”
　　冯老太被老头子的话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她没想到自己刚刚在外面听说的事情，就在自己的身边，在自己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