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崩坏的娘娘 ...
-
新一天的红日姗姗来迟，我与穆琏雪面对面吃早饭，味同嚼蜡。
“昨晚……那究竟是什么人？”我问。
“不知道。”他并不在意地摇头，“我仇人多，怎可能一一都记住。”
这是什么话？我放下筷子，颇为忧虑地望着他。
穆琏雪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的朋友也不少。”
我依旧愁眉。
穆琏雪放下碗筷，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鼻子：“放心，有什么事情，我都会护着你的。”
我低下头，脸颊微微有些热。怪矣，明明都是要成亲的人了。
“师父早！师娘早！徒儿来报到了！”
秦天跨门而入，大大咧咧，神清气爽。
穆琏雪眉目阴沉，将一根筷子掷向他：“滚出去。”
“太伤人心了！”秦天一脸心碎地捂着他被击中的小腿，泪眼盈盈，“师娘你怎么这么恨我？”
我低低地笑，穆琏雪又飞出去一根筷子。
“不要啊——”秦天夺门而逃。
“今天也要去陪皇帝么？”我问穆琏雪。
“那事情告一段落。”穆琏雪摇头，“但今天你得进宫。”
“进宫？”我诧异。
“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是替我姐夫做事的。”他轻轻笑着，笑容可掬，“我的姐姐可是当朝的贵妃啊。”
在我看来，这个笑容里有一种深不可测的阴险。
我在梨棠的指点下换上体面规矩的衣服，登上马车。经过一晚上惊魂的折腾，这次是真的要进宫了啊。
穆贵妃，穆琏香，出生之日有万蝶聚苑，整个穆府尽沐幽香。生来异质，又十分貌美，动而生馨风，引人醉迷，乃是当之无愧的国色天香。穆老爷曾叹：小女乃天赐之姿，非天子不能够消受啊！
梨棠如是说。
我点头，回想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从我身边能起死回生的穆琏雪，一直想到茶铺里阔论国计民生的老茶客，然后由衷感叹：上京，实在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宫廷礼节繁复，从进宫门到贵妃赐座，我足足经历了半个多时辰。
穆贵妃斜靠在锦缎软垫上，曲线婀娜，风情万种。
“你叫紫衣？”她轻笑着问。
“是。”
“沄州人氏？”
“是。”
“沄州啊……”穆贵妃长睫垂了垂，低眉浅笑之间，仿佛优雅与妩媚在交织，“俗话说得好，‘沄州妖娆女，上京风流郎’，你和琏雪确实般配。”
我谨慎地颔了颔首：“多谢娘娘称赞。”
穆贵妃翘着兰花指，轻轻抿了口茶，放下杯盏，眉眼盈盈地望着我。
我被她这么望着，心中略有窘迫，于是低头不语。
“你不用这么紧张的。”良久，穆贵妃笑了起来，抬手道，“你且过来，我有话与你讲。”
我起身，按嬷嬷的指教，“莲步轻移”去她的榻边坐下，不敢有失分寸。
方才靠近，香气愈浓，直到穆贵妃附耳到我身边，我只觉那阵幽香如花似梦，着实撩人。
然而，更撩人的却在后面。
穆贵妃的柔荑轻轻搭在我肩膀上，香唇凑与我耳畔低低道：“你可知，地里烂的萝卜和怀孕的女人有何相似？”
我怔愣，低头，沉思，了悟，侧身与她耳语道：“拔得晚了。”
言毕，穆贵妃欣喜无比地望着我。片刻之后她一掌拍在我的胳膊上，笑道：“紫衣！你果然是本宫的同道中人！”
我亦随之莞尔，一面莞尔，一面心中慨叹，世事难料啊……谁能想得到？高高在上的穆贵妃招我至榻前，只为分享一个荤黄的笑话。
笑着笑着，周遭的气氛似乎变得融洽多了，我再看穆贵妃，也没了先前那般拒人千里的感觉。
果然，黄段子是最能教人打开心扉的。
后来，世人常将国师夫人和当朝贵妃的友谊称道为一段不逊美人才子的佳话，倘若他们知道这一段感情的伊始源于两个荤笑话……是不是会感觉很瞎狗眼呢？
我走出穆贵妃寝宫的时候，不远处行来长列的步辇，引头的正是那位在华章城见过的，很妩媚的温公公。
指引的嬷嬷拉着我退到一边，躬身行礼。
步辇长列从我面前行过，黑缎鞋面踢踏而过，相当地规整。
待那辇列行过，嬷嬷方扶我起身。我回头望去，只见盘龙的纱帐里，有男子的肩膀平阔，腰背笔挺，可称得上英武。
“他是……”
我方要问，指引的嬷嬷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道：“那是皇上，夫人不要多问，快随老奴出宫要紧。”
.
.
回到国师府，穆琏雪立在门口等我。
正打算进门，却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国师留步”。
来的是个面熟之人，我想了想，他叫娄赫潇，是皇城禁军左副将领。
娄赫潇跳下马，对穆琏雪施以一礼，说：“北城门外发现两具无头尸，请国师协助我们调查。”
穆琏雪转了一圈扇子，笑道：“娄副统，皇城禁军什么时候开始管城外的事情了？”
“倒在城门外，可能是上京中的百姓。”娄赫潇说，“尸体无头，难以分辨身份，将军请国师过去助一臂之力。”
“不好不好。”穆琏雪站在比娄赫潇高出三级的门阶上，居高临下，微微倾身向前，长扇抬着娄赫潇的下巴，垂眸低笑，“你家将军啊，我每次见他，都不免头疼眼疼心疼肚子疼，就连每个骨节缝里都在疼啊……”
看着自己未来的丈夫公然调戏男人，我抛出一个嫌弃的眼神，穆琏雪趁我心寒之前直起了他的细腰，踱过来搂住我的肩膀，低头讨好地笑了一笑。
娄赫潇如同完全感知不到外物的变化，依旧板着脸，说着他的公事：“尸体是昨夜丑时死的，今晨被人发现在城郊。死亡的原因是直接被利刃砍去了脑袋，流血……”
“行了行了。”穆琏雪打断他，拢在我的肩膀轻轻一转，低头瞥了冷面副将一眼，“你回去吧，半个时辰之后，我自会去你们的乌鸦署。”
.
又被办公的男人撂在了家里，今天是不是也该喝一杯呢？我支着头在桌子上拨弄核桃，门外忽然响起一串脚步，来人小心翼翼，扒在门框上，只露出半只眼睛。
“师父，听说师娘出去了？”他低声问。
“嗯。”我点头。
“太好了。”秦天瘦瘪的身板猛地跳出，抚了一把心口，满脸期待地望着我，“请师父快去教徒儿功夫吧！”
是啊，我还不算百无聊赖，我还有个小徒儿可以调|教呢。
我笑盈盈地盯着秦天，他也报我以灿烂的微笑。互相看了一会儿，我忽然惊讶地朝门外抬指：“啊，穆琏雪？你怎么回来了？”
秦天笑脸一僵，老鼠一般地蹿到了桌子下面。
我站起身，假意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好没胆色的东西，为师往后可要指着谁养老呢？”
秦天在桌子下缩了一会儿，方才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低声与我道：“师父，师娘走了没？师娘在时师娘给您养老，师娘走了，徒弟万死不辞。”
“谁要你万死了……”
我喃喃一句，弯腰将他拎了出来。
……
我对秦天的调|教归根结底，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修炼。
他想要跟我着如何学技高一筹，我却在教导他的时候拼命回忆那些早已忘却的伎俩。几个时辰下来，我俩都收效甚微，好在秦天却乐此不疲。
“孔夫子说因材施教。”我回忆不见成效，索性拿起秦天消遣，“为师多日观察，拟定了最适合爱徒的一招，取名‘扮猪吃老虎’。”
秦天一脸正色：“请师父赐教。”
我想了想，道：“先举起左手。”
秦天举起左手。
我：“再抬起右脚。”
秦天抬起右脚。
我：“举起右手。”
秦天举起右手。
我：“抬起左脚。”
秦天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我笑：“为师是让你扮猪……没想到你竟是头真猪……”
秦天沉郁地望着我：“师父，徒儿愚钝！让您见笑了！”
我怔了一怔，叹道：“你底子不好，先扎半天的马步吧。”
我本着普度众生的情怀，秦天也极其配合，马步一蹲，将一张脸憋得分外扭曲。
秦天有个优点，他不叫苦不怨累，比寻常徒儿可强多了……
寻常徒儿？
我心里忽然一咯噔，我怎么会有这个想法？脑海里似乎有一个朦胧的场景，我曾高坐金台，心安理得地承受千人朝拜，万人敬仰……这个场景应该是恢宏壮阔的，可我却如隔雾看花，遮纱望月。
我甩了甩头，那个一抹本就如烟的影像彻底散去了。可能是今天看见进宫拜多了留下的错觉吧，我一不是皇帝，二不是菩萨，哪来的千人朝万人拜。
我在原地一思一叹一皱眉，秦天似乎以为自己马步扎得不到位，不能取悦与我，于是格外卖力起来，一张脸纠结得越发沉郁顿挫。
“夫人。”梨棠走过来，“贵妃打发来了个太监，说是有东西要送给您。”
我点头随她去见太监，秦天在背后狠狠吆喝了一声，应是又憋足了一股气。
好好修行吧，小将军。
贵妃送来的东西，让我莫名其妙。
一个香炉。
“梨棠，你说她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身上有异味？”我百思不得其解，低头嗅了嗅手臂，嗅完之后依然很困惑。
“我也不明白……不过您身上是肯定没有异味的。”梨棠捋了捋刘海，“公公方才说情您好好享用……莫不是要我们将它点了？”
我笑道：“点了可就没啦，是不是真要点？真要点你便快取火来……”
梨棠忙摆手，目光慎重：“等等等等……娘娘的礼物事关重大，还是等国师爷回来再做打算吧。”
我爬到桌子上，伸手去戳香炉黄铜荷花的炉身：“穆贵妃浑身上下都是香气，用不着熏香……也许只是将她不要的东西给我罢了。”
快开晚饭的时候穆琏雪才回来，我同他在花园里迎面遇见，他猛地停下，长臂伸向前，手掌翘着，朝我摆出一个“止”的姿势。
“怎么了？”我停下，与他遥遥相问。
穆琏雪很刻意地绕开我走过，幽幽道：“方才在乌鸦署里看尸体，沾了一身晦气。”
我回头望着他三步一拂袖，五步一换道，自我嫌弃到极致的背影，不禁哈哈大笑，立在原地笑弯了腰。
.
.
晚饭之后，沐浴更衣。
我着了件抹胸长裙，外袍丝滑落下一半，露出半个肩膀。我倚着门，将穆琏雪拦着外，懒洋洋地问他：“郎君外出偷汉，沉醉乎？尽兴乎？不亦乐乎？”
穆琏雪眉峰一挑，笑道：“我可是光明磊落的。不过也就是对付二十几个男人，在下游刃有余。”
我侧身让他进门，问出那个在贵妃的香炉到来前始终困扰我的问题：“乌鸦署是什么地方？”
穆琏雪坐下喝了口茶：“禁军的老营，禁军军服一黑到底，据说是开国皇帝钦定的。老家伙料事如神，预见了他们军风日下的未来，一群乌合之众。”
“怎么军风日下了？”我好奇。
穆琏雪抬头，目光饱含期待：“要不带你去一次？”
“我还没有再见死人的心理准备，此事再议吧再议。”我后退了三步，手指碰到贵妃的香炉，顺势将其端出来放在穆琏雪面前，“这是穆贵妃下午送来的，你帮我看看是否有什么玄机？”
穆琏雪眯了眯眼睛，搁下茶碗，倾身上前。
他将香炉举在手里端详了一阵，又放回桌上，长扇尖在香炉顶上轻轻敲了三下，音色不甚悦耳。
“我姐姐好玩，得了个小玩意儿便也送给你一同赏赏罢了，哪里有什么玄机。”穆琏雪懒洋洋地靠回座位，长眸往门外一瞟，“你若真想参悟些什么，不去到院子里看看。我方才来时听见有什么东西在那儿嗯嗯啊啊，许是个要成形的精怪……”
“诶呀！”我一拍脑门，“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仲夏之夜，虫声鼎沸，秦天半蹲于百花之中，周遭百虫争鸣。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崩坏的娘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