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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善万物之得时(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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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魅给都兰涂上的药水是用来遮蔽容貌的,与其说是药水不如说是药糊,紫褐色的一碗稠稠的药糊,再脸上涂上几条,等干了以后就跟条条狰狞的伤疤一样。
崔雪麟乍一见到时戏谑道:“你不会是为了都兰王子才研制出这种药的吧?”
唐魅斜了满脸期待兴奋的都兰,冷冷说:“这药本来是为了我大嫂研制的,敷在脸上两刻钟后撕下来,能使肌肤光滑细腻。”
凉州城中有好几家药铺,由于这里是丝路必经之路,也是边贸繁荣起来的城市,城中有很多胡医开了胡医馆,可宋香君一向不信任胡医,她每次都只会选择中原大夫开的医馆找汉人大夫看病。
临近正午,汉医馆斜对面的拉面摊已经开张了,这里是边境,草木丰盛形成的草原面积广大,和中原不得宰杀出售生牛的例律不同的是,这里肉食多以羊牛肉为主,崔雪麟对羊肉的腥臊至今心有余悸,于是他们三人统一要了牛肉拉面。
汤里有茴香的味道,有点重了,崔雪麟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便没再动面,唐魅扫了一眼面前朝都兰扬了扬下巴:“去买点点心过来。”
都兰弱弱小声问:“什么点心?”
唐魅道:“口味清淡绵软一点的糕点。”
“上次我买给你的那家什么坊的红豆糕行不行?”唐魅点了头,都兰把脖子上的纱巾往脸上一撩——他现在这张脸是不会被人认出来,但会不会把人吓死就不一定了,利索地去了。
崔雪麟看着都兰转身的背影,似不经意地随口说:“我觉得都兰王子人不错。”
唐魅点头:“要是丹阳公主日后嫁给他,也很不错。”
崔雪麟诧异地挑眉:“丹阳公主还不到十岁,虽然是皇后义女却是帝后手中掌珠,再如何也不会让她来和亲吧?”更何况崔筝是崔家的千金,要是燕帝要把崔筝用来和亲,恐怕也得看看崔家的面子。
但……重点不在这里。
“你希望天朝嫁一位公主过来都兰和亲?”
唐魅把眼睑微微一垂,再抬起时十分平静,就像他淡淡的语气:“都兰之母是平成公主,他本人又爱慕中土文化,对天朝有景仰臣服之心,扶植他来管理玉门关以外的广大草原难道不是你们这些上位者最常用的保国安民的办法么?等扶他上了汗位,皇帝又怎么不会派送以为可可墩过来,作为友好交往的纽带也好,作为监视的棋子也罢。但,除了丹阳公主足够尊贵,哪一位宗室之女可以配得上都兰?”
“你果然在乎他,”崔雪麟别有深意地道,“就是不知都兰王子爱慕的是中原的文化的还是中原的人了。”
唐魅道:“他在那个位置上,有得选吗?再说,你们除了他,也没得选的。”
崔雪麟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唐魅却出声道:“她们出来了。”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紫长袍明红石榴裙的贵妇人款款从医馆中走了出来,她梳着高高的峨髻,发上装饰着颜色各异的宝石花钿,广袖长袍行走时优雅潇洒,衣带当风。宛然是一个高官贵妇的打扮。
崔雪麟微微眯起双眼,不觉诧异道:“她是,宋香君?”
记忆里那个扬鞭怒马骑装少女的模样和眼前女子的形貌重叠不在一起,崔雪麟不由踌躇起来。
宋香君领着仆从走得挺快,要是崔雪麟再不上前去她怕就要上了马车回府了,于是唐魅一步当先向街对面喊道:“宋小姐!”宋香君已为人/妻人母,理应称呼夫人,但她是招婿,在娘家住着,在娘家,没有夫人,只有小姐。
宋香君觅声望过来,但凡出门她都会象征性地涂脂抹粉,今日也如此,可往这里看的这一眼,她忽然觉得自己脂粉抹多了,不然她怎么会竟然看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呢?
可当那两个男子朝自己走过来时,身形越来越近,容貌越来越清晰,她又不得不相信。
宋香君迟疑地道:“崔……大将军?”她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家中事的短视妇人,崔雪麟领兵平边疆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征西大军已经到达西域都护府轮台,现在应该开始进行战略部署了。
虽然凉州距里轮台很近,可崔雪麟也断断不应该这样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崔雪麟四周看了看,低声和她道:“此事说来话长,宋小姐是否介意找一个僻静的的地方我们再谈?”
宋香君吩咐仆人拿药回去,留下几个跟随着他们去了街上的茶馆。
凉州是个最最体现民族融合的地方,行走丝路的商旅和从内地前往边疆的百姓将中原的餐饮习惯风俗文化带到这里,让中原的一切在这里生根发芽,而这里原来就固有的胡人将自己的文化习俗和中原文化融合在一起,二者互相发酵发展。
凉州街上的这家茶楼不仅经营胡人喜爱喝的奶饮品,中原盛行的中低层次的茶也十分风行,宋香君轻车熟路地要了壶砖普洱。
崔雪麟有点累了,他最近歇多了,体力又被腹中的孩子拖累着,容易疲乏。茶一上来,看着面前袅袅升起的气雾,忽然有想睡觉的欲望。
崔雪麟讲了个开头,唐魅接着把下面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包括孙兴目光短浅所做的一切。
宋香君不再是当年那个毛躁地不知道天高地厚只知道依着自己心意走的小姑娘,学会了默默琢磨打量权衡利弊
宋香君说:“我先回去查探一下情形,既然墨书进了凉州城,那我一定查得到,你们就先安心等着,给我留个联络方式,一旦有了消息我派人通知你们。”
唐魅说:“多谢宋小姐。”
宋香君想了想又道:“我一会儿回去就写信给父亲,把一切告诉他,让他派人来保护崔大将军,护送他去轮台。”
唐魅问道:“为何你不告诉你丈夫让他送崔将军去轮台?”
宋香君微微蹙眉,很坚决地摇头:“他鼠目寸光,又胆小怕事,再加上当年他曾经得罪过崔将军,要是让他知道崔将军在凉州,才是真正的大事不妙。”
唐魅心道这真是个了解自己丈夫的妻子,半点面子话都不带留的。
崔雪麟此时精神了点,睁开眼睛瞧瞧宋香君,面前的女子眉目间难掩继承自父辈的英秀之气,但脂粉和金玉珠宝让她变得华丽,当年的那一份肆意的纯真已经不再了。
虽然她依旧善良着。
崔雪麟道:“宋小姐,你变了很多。”
宋小姐的脸色有一刹那的变化,随后又恢复了平静,她问:“哪里变了?”
“现在的你比你以前沉稳成熟得多,最起码以前的你是绝对不会说出之前那样思虑周全的话的。”
“这样不是很好?我就当将军你在夸我。”她微微扬了扬嘴角,淡然道:“若是当年我能有现在万分之一的沉稳,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宋香君走后很久,唐魅才疑惑地问崔雪麟:“她现在不是挺好的么?”像一个真正的高门贵妇,端庄舒雅沉稳优雅。
崔雪麟道:“现在的她就像一枚挂在胸前的玉佩,经过开采和打磨雕琢才成,可玉佩未必喜欢自己精致的样子,因为精致是为了别人,不是为了自己。”
唐魅说:“这话不像是你说的。”
崔雪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当然是出云说的。”
唐魅刚想给他个鄙视的白眼,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即拍案而起,直往楼下跑。
崔雪麟疑惑地跟着他走,看到在医馆对面的拉面摊前,唐魅正教训着呆呆站在路旁的都兰:“买完了找不到我们不会先回去么?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万一让人看到怎么办?!”
孙兴每天都会很晚才回来,哪怕是那一天他根本就没有公事。
晚到不可能和宋香君一起吃饭,也晚到很可能宋香君已经哄孩子入睡了。
他不想和那个孩子一起同桌吃饭,也不想看到那个孩子叫宋香君娘。宋香君他的妻子,那个孩子确实宋香君为别人生的孩子。
可是今天他回来的时候,宋香君的房间灯还是亮着的,有仆人告诉他,说夫人已经在房中等他很久了。
孙兴一路走过来一路低声问宋香君为什么这么晚专程等他回来,仆人低头说不知道,眼神闪烁的光隐藏起来,让孙兴更加茫然。
宋香君坐在桌边,喝一盏刚刚泡好的普洱,孙兴进来的时候她给孙兴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让孙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孙兴打量着她的神情,轻声问:“我听说琼儿病了,现在好些了么?”
宋香君道:“只是偶感风寒,吃两帖药就好了。”
孙兴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就再也没有话可说,好像自从宋香君和他成亲之后,他们就是如此,再没有什么可以说。
宋香君觉着困了,小男孩总是调皮些,更何况是病得半好不好的小男孩,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哄着。不想再和孙兴浪费时间,径直道:“我知道你把墨书给扣下来,不想让崔将军在你地盘上出事的事情泄露出去一面招致罪责,但是我今天下午我已经把他们给放了,而且写信给父亲让他派人过来接应。”
孙兴只觉得一盆冰水重头到脚地泼下来,手脚冰凉:“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你怎么能在这么做!”
“这里是我父亲的凉州我怎么做不可以?”她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嘲笑,“竟然妄想隐瞒这件事,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