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之毒》夜**歌

1、茧之毒

　　茧之毒

　　简南山一直在抽烟，房间里浓烈的烟味呛的人直皱眉头。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仍然感觉心里像空掉一小块，一呼一吸之间钝钝的疼，就像拿着一把刀，凌迟那个拳头大小的东西。

　　他活了三十五年，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种感觉叫生不如死。活也遗憾，死也遗憾。

　　简南山从桌上摸到削水果的刀子，拿在手里把玩。一个不留神，水果刀割破了手，他看着血珠从指尖不断冒出，心里还在想着许久之前的对话。

　　“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在外面有了人怎么办？”

　　陆程说：“那你就拿刀子捅死我，如果你不心疼的话。”

　　简南山用手覆盖住疲惫的双眼，泪从眼角不断溢出。如果真有一天，你在外面有了人，以前指天地、对日月说过的话，瞬间便一笔勾销。

　　他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人心到底是足够顽固还是足够脆弱？他用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胸口，那个小东西还在跳着，犹如一只欢腾的猫。似乎泪流干了，似乎泪全流到了心里，连心都要哭出来。

　　猛抽几口烟，才把这瞬间要破胸而出的情绪压制住。本来就一无所有，他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对自己说，简南山，你本来就一无所有，一个男人活到你这种地步，也算让人难以启齿了。

　　简南山冷笑起来，他觉得阳台上有人，一直在看着他，就是要等着他哭。于是，他决定不哭了，要笑，要笑着跟萍水相逢的人调情取乐，一边体味生活的多彩，一边又唾弃它的苍白。

　　以前陆程总说他：“你没手没脚？找个帮人送外卖的活，也比整天赖在家里好，哪天我不养你了，你怎么办？”

　　简南山挑挑眼角：“如果哪天你不养我，我就找别人。”既然有勇气决定要找别人，那也应该要学着不掉泪。可心就一个，血肉做的，拿绣花针轻戳一下就会疼死。

　　悲到深处，恍惚间，简南山又想到自己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背着个过时的破包，抽烟抽二块五毛钱的，穷的身无分文的时候讨过饭，睡过大街。可那时，却并不觉得生活这么无望。

　　如今，他一身名牌，吃玩都是最高档，物质给他带来了另一种快感，扰乱别人视线的同时也扰乱了自己的视线。仗着一副好皮囊，这些年他跟过不少人，试问，最初哪次不是真心？总以为这个就是，如果不是，那就下一个，反正是年轻。

　　陆程说他是犯贱，他反问陆程：“如果我不是这么贱，你肯爱我？”

　　说出这话，简南山觉得自己实在贱到骨头缝里了。如此恶性循环，从嘴里说出的话，都像针一样又反噬到自己身体里。尤其是染上毒瘾以后，每次吸完，总觉得自己像分裂成两个人。

　　一个人安于眼前的静逸，一个人又同他彻夜长谈有关于生老病死的事。有时咬咬牙，抽自己几个耳刮子，狠狠心把毒戒了，他把自己捆住，可毒瘾上来，手腕都挣破了，还是得吸一口，哪怕就一口。

　　毒瘾发作时的他连畜牲都不如，谁都可以操、他，只要给他钱去买毒品。后来，吸食毒品满足不了他身体里面的黑洞，他开始注射。许多人公用一个针管，注射完以后神智不清，眼前全是幻影。

　　十八岁的时候爱过的人，说要给他一生一世，说要为他离婚。甜言蜜语说了千遍万遍，床上恩、爱纠缠无数日夜，最后不过是两字：分手。简南山曾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可是，半年不到，他们在一起的事都变得影影绰绰。

　　二十三岁的时候爱过的人，任他在床上把自己可劲折腾，倚在床头，同抽一根烟，用一个杯子喝水，情人节去看情侣电影，连手机挂件都是一对。并非不真心，并非不想永远在一起，并非不想成家立业，再领养个孩子…曾经设想过的人生，全都有他的影子，卑微到自己都成了陪衬。

　　年纪渐长，又谈过几个男人，在一起很快乐，或者成年人都知道如何让自己更快乐的方式。分手分的干脆利落，以后见了面还是朋友，偶尔找不到床伴时，还能彼此应付一下身体的寂寞。

　　手指上的血已凝住，他用舌头舔舔，淡淡的腥味。这味道让他突然想到陆程，简南山突然想给他发条短信。他很想他，或许对方已经有了新朋友。

　　“陆程，我想你，能来看看我吗，就一眼。”

　　陆程很快回了短信：“我在公司，很忙，走不开。”

　　简南山猛地把手机摔到地上，心里叫嚣着：陆程我想杀了你，想杀了你…可是你死了，我要怎么办？简南山迷糊了，他想不通陆程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找一群男人在他坟前寻欢作乐？或者把他苦心经营的公司倾家荡产？或者我也一起死，这样谁也不用折磨谁，一了百了。

　　简南山越想心里越疲惫，他二十八岁时遇到的陆程，如今已经整整七年。陆程很完美，他有老婆有儿子有女儿，外面还有个等着他的情人。这种人，简直就是人生的大赢家。

　　简南山记得有次亲热过后，曾问过陆程：“你离婚，我们去国外结婚好不好？”

　　陆程眯着眼睛看他，漆黑的眸子里深不见底，回问他：“简南山，你能爱我多久？”

　　简南山说：“一辈子，说一辈子就一辈子。”结果隔天因为一点小事，又吵的差点一刀两断。爱了，觉得不甘心；断了，也觉得不甘心。到头来，都是自己太贪心。

　　简南山在床上躺到深夜，他没料到毒瘾会来的这样快，瞬间浑身又麻又痒又疼，心口像有刀子在剜，活活要他的命。他想下床拾起手机给陆程打电话，可是眼前一片模糊，下床时滚到地上。

　　他脑海里想着陆程把毒品给他藏起来了，可藏到哪，他又完全想不起来。身体越来越难受，无论是撞头还是打滚，都压不住身体里面的躁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自己就这样死了吧，如果死了就再也不会想起陆程了，想不起来，心也就不疼了。他想从地上爬起来去厨房拿刀，卧室的门此时却被人打开了。

　　陆程还没来得及把风衣脱下，一脸倦色地看着满地打滚的人。简南山对着他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这辈子最精致最不堪的自己都被他遇到了，该怎么是好？

　　陆程慢慢走过去，蹲到地上，问他：“南山，听话，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别再这么胡闹了。明天我抽空送你去戒毒所，我有个朋友在里面。”

　　“是新找上的吗？……”简南山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眼前一片模糊，甚至看不到陆程的脸了。简南山从来不知道，他潜意识里想伤害陆程多深，自己就爱他多深，甚至更深。

　　陆程拿手胡噜一把脸，把他抱到怀里：“我扶你上床，睡会吧，明天就好了。”

　　简南山说：“给我针管，求你，我跪下求你，你想怎么玩我都成，给我针管给我什管……”简南山几近咆哮，陆程木然地看着他，那眼神里藏着太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简南山说：“你觉得我脏吗？哈哈…你不给我，我去找别人，你把电话借我用用，我明天给你充话费…”简南山说着就开始拼命往墙上撞头，陆程把手掂到墙上，任他撞，也不觉得疼。

　　简南山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他伸手掐自己的脖子，手面上泛着青筋…陆程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去给他拿针管，多少次了，总是撑不到最后。

　　简南山蜷缩在地上不住颤抖，陆程拿着针管挽起他的袖子。他眨都没眨眼就把针扎到简南山的皮肉里，他看着液体一点一点的渗透到对方身体中，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温和起来，比看着他犯毒瘾更难受。

　　针管里的液体殆尽，陆程平静起身，把针管放到原处。简南山在地上舒爽地喘着气，可再怎样的极乐，也管不住眼泪。陆程过了一会回来，蹲在地上帮他抹泪，他的手干燥温柔，对简南山来说比毒瘾更可怕。

　　陆程说：“何必呢？”

　　简南山也说：“何必呢？”在一起已七年，算起来一辈子有多长？还能在一起多少年？

　　陆程说：“你不是总说自己长命百岁吗？”

　　简南山笑了：“我想活那么久，也不过是折磨你。”

　　相对无话，陆程把他抱到床上，帮他盖好被子，去给他做吃的。简南山捂住脸，泪根本不受控制，似乎近来眼泪特别丰沛。当最亲近的人都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时，实在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悲哀。

　　陆程端了杯热牛奶进来，把简南山扶起来耐心喂他。简南山喝几口，对他说：“陆程，要不我们就分了吧？好不好？”

　　陆程点头：“好，那明天送你去戒毒所，断的干干净净。”

　　简南山想放声大笑，同时又想放声大哭。最后带着一脸复杂的神色问陆程；“你爱我多一点，还是爱你老婆多一点？”

　　陆程想都不想就说：“你。”

　　简南山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跟她离婚？”

　　陆程说：“这辈子都不可能，这种问题别再问了。”

　　简南山把杯子打翻在地，冷笑着看他，“陆程你告诉我你到底有多虚伪？！！你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

　　陆程沉默不语，简南山眼角发红，看着一地狼藉，心里疲惫至极。不是不爱，只是不够爱。简南山遇到他的那年，他还未结婚，真的，那时候真的以为能一辈子，穷苦都不怕，若有一句话不属实，天打雷劈。

　　陆程说：“南山，明天跟我去戒毒所，这是咱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

　　简南山抹抹夺眶而出的眼泪，他说：“陆程，我忘不了你，跟多少人乱搞，最后到极乐时都会想到你。”

　　陆程说：“你是犯贱。”

　　简南山笑了：“对，就是犯贱，要不我他妈的也不用跟你耗这么多年！”七年，鸡毛蒜皮堆砌而来的时光，既厚重，又单薄。

　　陆程沉默地把房间收拾完，去浴室洗澡，然后上床抱住他。在黑暗里，陆程问简南山：“南山，就算我当年不结婚，你以为我们会好到什么地步？”

　　简南山冷笑：“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这个地步跟你结婚没关系？”

　　陆程揉揉他的头发：“你这么多年，一点都没变，甚至变本加厉起来。”如果你不是得不到我，你还会对我念念不忘吗？

　　简南山狠狠咬住他的膀子，直到咬出血来，才满意。简南山说：“我爱你，再说一遍，我爱你。”

　　陆程抱住他，突然想，如果当年不结婚，现在又是何种境地？他不像简南山，活的那么单纯，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他必须照顾父母亲戚的想法，他永远不会爱到为一个人抛弃全世界，他的爱永远都有保留。他没有简南山伟大，可他知道简南山离不开他。

　　简南山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又回到刚认识陆程的时候。陆程正在浴室放水，叫他去洗澡。他想都没想就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陆程说，你帮我找把刀，帘子里太闷，我要把它划个口。

　　简南山乖巧地跑去厨房拿菜刀，他还亲了亲陆程，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爱你，真的很爱你。但是我没办法再活下去了，太累，累到喘不过气来。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那年，一起去爬山，我不小心扭到脚，你背着我下山的样子吗？那笑容真美，现在想想真想哭。你越好，我越想哭。可是，总有一天，会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啊。

　　一生中最美好的七年，一生中最痛苦的七年，都由你而起。简南山很爱陆程，但这些年里透支的太厉害，如今已是爱不起。既然爱不起，既然放不下，那就不得不作个了断。

　　简南山含笑闭上眼，人生真像做梦一样呢。

　　——南山！

　　陆程从梦里惊醒，入目而来的尽是血红。可原本该滚烫火热的血，却冷的像冰一样。犹如人生，犹如爱。

　　这么多年，陆程从来没告诉过他，他女儿叫陆简，儿子叫陆南山。他原是想同他纠缠一辈子的，真的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