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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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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衍,是天下人人唾骂的奸臣,十年里,五过金陵而不入。现在,他终于要来了?”
在屋中走来走去的,是兴奋好奇的结衣。
她实在好奇那是怎样一个风华人物,让所有人为之色变。就连洛浦……偷偷抬起眼皮子,看到半躺在长椅上的洛浦揉着眉心,一脸的阴郁。
洛浦瞅了莫名兴奋的艳鬼一眼,凉声泼灭她的少女情怀,“洛衍曾和夏之昕有约,永世不入金陵……他不会来的。”
“洛浦洛浦,”结衣完全无视他的话,蹲到他面前,长发散在他膝头,美丽的眼睛清亮如雨,“你知道洛衍和夏之昕的事罢?你认识洛衍,是吧?”
洛浦眼梢漠然,平目看着窗外,不理她。
“你叫洛浦……他叫洛衍……你们该不会是亲戚吧?”结衣想象,皱眉,“可他是奸相,你是道士……这……”
洛浦手搭在膝头,面色平静,还是不理会她。
媚波一转,结衣站起来,“你不理我?那我寻夏之昕问去——反正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回来,”洛浦动作了,手臂一抬,把她拉回怀中,把玩着她耳际垂下的发丝,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身为艳鬼有个毛病——她确实很喜欢扒着男人,道德观念也没有。洛浦喜欢抱她,她自然也不反对。
洛浦抱美人在怀,尚能淡定。结衣却只会脸红,觉得身软无力,舒服惬意的很。在他怀里蹭一蹭,娇滴滴地问,“你说啊。”
“艳鬼,你不是最希望,天下有情人,皆不成眷属,吗?”顿了顿,洛浦手抚摸着她小巧的耳垂,居然漫不经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结衣愣神,猛然抬头,也只看到他眼中的墨黑,没有表情。
“发什么呆啊?”洛浦突然笑着,在她头上拍了下,叹道,“身为一个艳鬼,你有时候也太单纯。人尚且能说谎,何况是已经死了的人呢?”
“……你是说夏之昕在骗我?!”结衣瞪大眼,却撇嘴表示不信,“洛公子,我们鬼,并不是只会骗人的。夏之昕那样的,像是会说谎的么?我倒觉得,和她比起来,你更会骗我。”
“不是每个鬼,都是和你一样的……结衣,”洛浦长长叹息,摸她的长发,“你漂泊人世千年,就从来没想过,要活着么?”
“……”想过啊,怎么没想过。但一开始,她就已经放弃了那个机会啊。才会漂泊千年,孓孓一身,连孤魂野鬼尚不如。
洛浦抿抿嘴角,道,“鬼为了活下去,是什么谎言都会编的。不要被骗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夏之昕和洛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结衣还是不信,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肯说。
洛浦嘴角半扬,又低下去,“我也和人有过约定,不干涉他人之事。”
结衣不屑,转身就走。他是修道高人,她却是低微的艳鬼,道不同不相为谋。
洛浦说的不错,洛衍果然回信了,说自己有事不能来金陵云云。所有人松口气,只有夏之湄一脸青黑不高兴。
夜间下了雨,结衣回房前,见到梧桐树下站着的青衫男子,心口蓦然一痛。
雨很小,牛毛一样细微。可站在树下的男子,给人很狼狈的感觉。
苏慕清回头,看到了站在廊下发呆的结衣,“结衣姑娘……呵,总是让你看到我不好的状态啊,抱歉。”
“你什么样子我都见过,独独没见过你为谁伤悲。”结衣声音柔和中含怅然,妙目明和,撑伞到他头顶,“原来你心爱之人不在了,你是这个样子的。我,记得了。”
“结衣姑娘,”苏慕清尴尬,忙从伞下退出,低下头不与她对视,“我和姑娘素昧平生,姑娘记得这个做什么?”
“素昧平生啊。”结衣温和地笑,眼睛看着他,雾气腾升。
仿佛时光流转,竹林前的少年悠然转醒,对她微笑招手。
“慕郎,我学做了新厨艺,一会儿做给你,好不好?”
“什么慕郎啊,”少年嗔笑着揉她的头发,“叫我‘慕清哥哥’,结衣。”
“反正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现在只是熟练一下嘛。”她笑着跳到他怀里,闻到岁月静美的气息。
那时候、那时候……她怎么想到,自己被自己逼上绝路,上千年无路可去。
“……结衣姑娘,你和我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罢?”又从结衣眼中看到那样寡凉失意的眼神,苏慕清心田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可他确信,自己以前是不认识这么号人物的。
结衣望着他俊逸的脸庞,低笑,“没有误会,不会有误会。”
她伸手到他面前,轻灵的指尖,拂过他的脸。苏慕清大震,脸上烧起火红色,慌忙再退后两步。又听她幽然的声音如影随形,“我这次见到你时,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让我找了上千年的人啊,答案便是,你确实负了我。竟然,连黄泉路,也不让我等。痛苦得五内俱焚,羞耻感一波波涌上来——她却拿他没办法啊!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当年,她怎么会爱上这样的人。
可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对他的爱,已经深到没办法剔除了。
苏慕清低着头,看到雨水溅落在泥土里,又在极小的范围中,圈起涟漪。他看到女子赤裸双足,一滴滴水滴落中间,心猛然痛的麻痹。
可他不敢抬头,怕看到她一脸泪痕。
只好低声道,“结衣姑娘,那便是苏某做了让你误会之事。”
“……”听到雨敲梧桐的声音,心里也开始轻轻地下一场雨,雨声潺潺,像是日日流淌的小溪流,寂寞消沉。
死亡,这一场盛世豪宴,只有她一人独自落座。当她拼尽一切回来,早就物是人非了。
男人的声音在夜雨中空洞,“我此前二十多年,只爱过一个人。此后余生,多半也只爱那么一个人了。”
“我知道。”
“我马上要娶小湄了,我不想,让她和她姐姐一般,伤心一辈子。”
“我知道。”
“所以……对不起。”他拱手,行好大的一个礼,高袖摆起,恭敬无比。
结衣怔怔看着他,手抬起,凝起一团黑雾,却又颤抖着,轻轻扶他起来。
生死,是怎样不可逾越的沟壑。让她心心念念的人,变成了这般可憎的面孔。等待像场噩梦,海枯石烂转瞬就到了。
苏慕清满心惭愧不能说,好像自己真的负了人家姑娘一样。尽管他怎么想,也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让人误会的事。只好故作轻松,“结衣姑娘,我这个人很花心,一点儿也不好的。你放弃我,其实是你的福分。”
在这样的夜里,他看到结衣凉凉轻笑,那笑声,更像是自嘲的冷笑。泠泠洒洒地转身离去,声音温柔静和,“……我知道。”
那样温婉安静的笑,在风华妩媚的结衣身上,几乎是不曾出现过的。
结衣把伞交到他手中,冰冷的手指和他一碰就退,“下雨了,苏公子莫要淋雨,奴家走了。”
苏慕清看着结衣提着曳曳摇晃的灯笼,走进昏暗的廊巷深处,红衣如睡,步步生莲,实在很美。
连他,也慢慢地看呆了。好像在记忆中,真的出现那么一个女子,以坚决果毅的笑容出现,以寒冷模糊的身影消失。
弱柳般的身子,艳艳的笑靥,往事成灰。
夏之昕现出原形的时候,就在靠着墙捂脸、无声流泪的女子面前。她皱着眉,声音一贯的冷淡,“你本来是要杀他的,却怎么又不杀了?反正洛浦不在你身边,即便日后被发现,大不了魂飞魄散,你怕什么?”
结衣捂着脸,泪水还从指缝里溢出来,人却欢乐般的轻轻笑,“那你怕什么呢?你要杀苏慕清,早就杀了。你现在才想杀,不过是为了引起洛浦的注意——想要,见一见他。”
夏之昕默然,不言不语。白衣翩然,纷飞如蝶舞。这耀眼的白,更衬托着她面容的明艳照人,和透明般的苍白色。
结衣扶着墙坐下,低声,“我愿意帮你,见到你想见的人。”
夏之昕偏头看她,眉眼微动,没说话。
又看到妖冶的媚姿回到了这只不照常理出牌的艳鬼身上,“这世上全是负心男子,我倒是想看一看,你口中的洛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让你沉吟至今,不能忘怀。”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相,只为了一个小女子的誓言,永世不入金陵。
她想见一见那样的人,来让自己原谅——苏慕清。
夏之昕眉间松动,低声,“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结衣不再说话,只在心中痛快想到:也该让洛衍出现了——凭什么她见到丑陋的真相,夏之昕却还天真地信着情人的绝不背叛?
天下男儿皆薄幸!未休即是休!
这个背叛的世界,她很愿意把它一层层分解开,递给夏之昕。她很愿意,看到夏之昕悲痛欲绝,和她一样的痛苦!
回到屋中的结衣,模仿着夏之昕的语气,给远在京城的洛衍,写了一封信:
“不及黄泉者,无相见矣;及黄泉者,相见不相识矣。
——隰有荷华。”
她相信,有这么一封信的存在,洛衍会很快来到金陵的。这个时间,她是等得起的。
她满怀快意地如此期盼,不曾想过,就是洛衍的出现,才把一切推入了更绝望的漩涡。
那个危险的男人!那个阴毒如蛇的男人!
他情愿所有人跟他一起沉入黑暗的世界,不得超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