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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不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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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便是苏慕清这一世的故事……
原来……她要承认,自己的故事,并不比夏之昕更动人、更值得唏嘘。
夜色清寒,结衣本来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后来,她越来越安静,蜷在身边的手,也轻轻颤抖。
夏之昕语调平缓,似乎故事里粉墨登场的人物,存活在别人的世界里。
结衣不想打扰她,自己觉得周身疲累。在夏之昕讲了跳水后,故事戛然而止。她才勾起极淡的讽笑,摸着自己耳边吊着的明月珰,“那个男人,是谁呢?”
夏之昕望着水面,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她伸手想碰触,却穿梭而过,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低声,“洛衍。”
……这谁呀……
结衣眼睫飞快一颤扬起,没吭气。
夏之昕低笑,“我知道你不认识他……结衣姑娘不用为难。”她也算是知道,结衣这只艳鬼,极不称职,对人间琐事,多半都不知晓。
结衣呵呵笑两声,眼底透着冰冷锐寒的光芒,“正好,我也不想让自己为难。”她转身欲走,又微微侧脸,笑,“你果然是个胆小之人啊。”
生前不能与所爱相对,死后不敢离开金陵苏家,难怪被困十年!
夏之昕不语,身形在空中慢慢转淡。
结衣也在雕梁画柱的影子里,走远。本来是相同命运的女子,一个认命而不服,另一个不认命而甘心,就此无话可谈。
如是几天,结衣白日里,看到苏慕清几次。
他惆怅伤心的样子,不是没有。只是日光下见到的他,实在是从容镇定。除了偶尔望着夏之湄会失神,他表现的太过正常。
结衣眼底映着他看书的影子、作画的影子,她一直站在与书房窗子对立的小园中,看他。一把伞下,是她的世界。伞外,是他的世界。
直到这一刻,她才能清楚地想到,毕竟、毕竟……已经不存在了。
她所追忆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千年前大雪纷落的世界,映天如火的嫁衣,少女惨白而坚定地望着夜空下的雪……真的都不存在了。
在鬼界里被欺被打,不知所终,不知所去。在奈何桥边等了许久许久,都没看到想等的那个人。
心里失落,又惶恐。即使是阳寿已尽,做了鬼,也该让自己见一见啊。他可知道……不投胎,孤魂野鬼,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
她走走停停,在许多地方找他,都找不到……她回到让自己伤心的地方,千年后,这里成了让文人墨客醉迷的金陵古城。
她安静地呆在这里,已经没了眷恋,只想杀了他!
不存在的,便可以当做没发生么!
不存在的,便可以不负任何责任么!
……“喂,我注意你好久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正大光明地盯着男人看啊?”清悦的女声透着气急败坏,像跳豆子般,在她身边蹦起来。
扭头一看,原来是来苏府做客的夏之湄夏小姐跳脚了,嘟着嘴不满地瞪她,“我才是要和苏公子联姻的女主人好不好?!”
这个脾气……
想起半夜飘荡在苏府里的女鬼,结衣皱皱眉,一个冷淡凉薄,另一个骄纵跋扈,若不是长相无法骗人,谁也不会以为这是一对姐妹花。
结衣秋眸如波,一绺发丝咬在唇边,未语先笑媚态十分,“不要正大光明地盯着男人?那就是可以偷偷摸摸地瞧了?”她伸出纤长的五指挡住眼睛,盯着书房的方向,含笑,“哎呀呀瞧瞧看哟~~苏公子长得真好,脸是脸腰是腰,脖子是脖子……”
“……”夏之湄气得小脸憋红,不跟她说话了。往腰间一摸,一条银色鞭子在空中厉声一甩,向伞下娇笑的结衣打去。
她动作很快毫无先兆,结衣反应也不慢。身形往旁边一闪躲开一鞭子,侧脸,目光越来越寒。
“让你勾引我未婚夫!做梦吧!”夏之湄一点也不知悔改,反而还想追着她继续打!
夏之湄只看到结衣飘飘渺渺地走路,下一瞬就逼到了她面前,骇然地瞪向竹伞下,结衣仿佛沾了血的眼睛,魅惑的寒光浮动。不由张嘴喃喃,“你的眼睛……怎么变色了……”
结衣哪里会理会她这些,她手一抬放在夏之湄肩上。夏之湄只觉得肩头凉丝丝的,却连扭脖子这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大脑空白,迎着结衣诡异的眼神,她并不知道,黑红色光芒在结衣手上大盛,就要插向她肩上的肌肤……
“结衣姑娘。”紧跟着漠然冰寒声音的,是二十步以外的少年,一双眼睛看着这个方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沭阳!
暗道一声不好:怎么能让沭阳发现她欺负人类、然后去向洛浦告状呢!
结衣倏尔一笑,亲切地搂着夏之湄的肩膀,伏在她肩上轻轻吹一口气,对着小姑娘吃惊的眼神,笑得真诚慈爱,“你肩上刚掉了根头发……我帮你吹下去……”
额……对着这么一张笑的人心寒的脸……夏之湄都忘了自己先前要做什么来着。
她只抽搐了下嘴角,收起自己的长鞭,皮笑肉不笑,“……你眼神真好。”
结衣嘴角的笑纹更深,探向她另一边的肩头,“哎呀不好意思,这里也掉了根头发……我再帮你吹一吹罢……”
“啊不用了不用了!”被她那媚笑给吓着,夏之湄退避三舍,还不屑一歪头,“我说你每天就一身红衣……都不知道换洗啊?”
一脸嫌弃的表情。
结衣望望对面那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再低头望望自己洁白纤细的手,她是要一手掐死她呢,还是要一手掐死她呢……
“结衣姑娘。”后面少年的喊声,变得不耐烦了。
夏之湄就看到结衣跟变脸似的,上一刻还冷着脸咬着牙,下一刻扭身就对沭阳笑得谄媚,“哎呀沭阳,你也来逛园子么?太阳真好呢今天!”
头顶一方天空,大半个太阳被云层挡住,正努力往外爬着。
沭阳面无表情,将她望着。
“……早上天还阴着呢。”跳的远远的夏之湄,忍不住开口。
结衣眼睛一眨不眨,继续笑的温柔,“啊,这不正是现在天色很好的证明么?”
沭阳努力扯扯嘴角,毕竟从他那个古怪的师父手下也走了不少年,“嗯,除了早上刮过风,这会儿太阳快看不见了,晚上可能要撒点雨,今天太阳确实不错。”
结衣干干一笑,脑子里灵光一闪,“哎呀,要下雨了啊……那我出门去多买几把雨伞,以备不时之需吧。沭阳,你……继续逛园子好了。”
说完,不待沭阳反应,她便转身走了。同样的步伐看着慢,一眨眼人已经到了院子门前,再一瞬,就不见了。
沭阳无话可说,他本来就是提醒结衣不许害人。现在任务完成,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走时,却被夏之湄喊住,“喂!”
“嗯?”
“……你师父是道士,你也是对不对?能捉鬼对不对?我听说我长姐……”
“我不是道士。”沭阳打断。
“啊?”夏之湄皱眉,然后眉目阴下去,冷眼,“你想骗我?”上一刻的天真单纯,这一瞬全被狠色取代。
“我还没有做了道士,不是很懂捉鬼收妖之事,不能帮你的忙了。”沭阳眼角微垂,这个方面,只能看到他嘴角凹下去的讽笑。
在夏之湄的呆愣中,他已经转身走了。
再说结衣,一人独自去街上闲逛。她其实只用在这里消磨时间,躲过几个时辰,再回去好了。
偏偏心不在焉时,听到人多的地方,传来少女低着的抽泣声,楚楚可怜。不少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结衣没打算凑上去,于是走过的时候,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看到一个头绑白带、一身素缟的小姑娘,在人群前低着头,看不清长相。旁边是一个大牌子,写着“卖身”几个字,剩下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原来又是一个可怜人。
结衣懒懒地想着,衣袂翩然。却听人群里,一句句叹息声。
“苏长河倒是死了……留下这么个可怜的妹妹……以后,可怎么活啊……”
“小姑娘千里迢迢来寻哥哥,却不想哥哥尸骨已寒……哎”
“她哥哥是谁啊?”
“你不知道?就是前段时间被鬼害死的那个啊!半夜三更还去烟花柳巷,活该啊!”
……
稀稀落落的说话声在耳边高高低低,结衣停住脚步,心沉下,微微发颤。
醉倒在秦淮河岸的苏氏书生,被女人迷得不知今夕何夕的男人……原来,叫苏长河啊。
她杀掉的最后一个男人。
死了后,还有一个妹妹,活在世上。
不胜哀痛,来金陵寻找兄长。却要收尸回去,不不……她连路费都没有了吧?难怪要卖身……
“那也不是由你来决定他们的生死!你一个艳鬼,不入轮回不得投胎,连自己的事都稀里糊涂,你凭什么管人家的事儿?!”
晴天霹雳般,在脑中响起,撑起一个长长的空白期……
耳边有人冷喝,“艳鬼!你果然在这里!”
回头,是那个老道士!风尘仆仆,恶狠狠地瞪着结衣嘴角惨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