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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执念是伤人的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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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愿回这个带来太多伤痛的小镇,一夕间看清太多俗世沧凉,难免生了杯弓蛇影的情绪来,就连这个小镇也一并恨了起来。几年前在X城买下房子,将家人接离小镇,脑子里想着的,便是能远离它。
母亲念旧,很深地依恋着土地,在她远渡到大洋彼岸那年搬回了小镇祖宅,她当时念定回国的日子遥遥无期,便不反对什么。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场经济改革,将她与X城又扯到一条线上,而她,已是逼近了《倾城之恋》里白流苏的年纪,二十七岁,多尴尬的年纪。若是说再无法面那段过去,恐怕真是白活了这些年,也要被人称为滥俗的人。
但,她已经不是独身一人回来了呀,望一眼正专注开车的楼宏繁,她莞尔,至少,有多年不曾动过一丝一毫变心念头的丈夫,不是吗?
上天剥夺了她的亲情,却指派了楼宏繁,这世间,真是有因果循环的么?果真是,戏如人生。
她想,她是真心喜欢这名男子的,感情上,她一向淡泊,那些翻云覆雨的情爱,恐怕今生是无法体会到。
亲情伤害她,令她对人世间的情爱多了份戒心,她早已五毒不侵,不再为一点风吹草动意惹情牵,那场浩劫,真是将她打击得不再愿意多投入情感在爱情与多余的亲情上。
只是对楼宏繁,她微微转过头看向窗外不停掠过的景色,愧疚感早早在心底扎了根,她在感情上亏欠他。
车子在一栋十分宏大的四合院前停下,下车的时候,迎上来的便是早早等候在门口的多年不曾联系却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李思意微微退步,身体抵在了车门上。
她该兴高采烈地接受他们的欢迎?扯出一记惨白的笑,这世间食五谷,七情六欲一一俱全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亲人的热情,总令她回忆起他们当年的寡情。
这样的情景,叫她如何兴高采烈地接受欢迎,再笑出一脸享用无穷的笑脸来?商场上的笑脸,她终究是带不到生活里来。
“搭了六个小时的车,思意也累了,大家先回去吧,让她休息下。”楼宏繁走近她,一面伸手揽她入怀,一面挡开不停要上前的人群。
他是知晓的,商场上笑脸盈盈的她,站在如此热络的亲人面前,如此地不知所措。是他多心了吗,思意眼里的冷眼旁观与鄙夷,哪怕只是一瞬间,如此真实地表现出她是厌恶这些亲人的。
那抹眼神里,甚至还带了恨的。
“大家该回了。”李念意拨开人群,话说得十分凛冽,“这条路当年大家不是都不屑走的么?怎么今天如此有兴致起来。”这些人真是厚颜哪,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这些亲人,都是放了话不再踏这条路的,李家的祖宅,曾经他们的父亲带了不吉利给祖宅的不是么,害得他们连夜搬出这栋因为他们而不祥的宅子,如今,又为何,蜂拥而至?
或者是姐夫家境殷实,他们终于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李念意暗笑,这些人,果然将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些利话,果然令在场的亲人们顿住了动作,尴尬地收回热络的表情,慢慢地都退了去。
李思意感谢地看向妹妹,这大抵是,她第一次在细节上注意到爱着自己的家人。
“思意。”被挤到门口的黄兰终于得以抚到女儿的手,当下涌出无限母爱,悄悄抹去眼角的液体,她笑出温暖将牵着女儿的手,连同女婿牵一起,将他们带进祖宅,更喃喃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与楼宏繁的牵扯,重新开始了吗,由母亲牵着,踏入祖宅开始,她知道,母亲甚少在祖宅前欢迎除去血亲的人。
她引着楼宏繁到祖宅左侧的井边的大理石上坐着,手紧紧地拉着他的。
“小镇的空气真好。”楼宏繁深吸口气笑着叹道,自幼在X城长大,睁眼便是高楼耸立,一片生硬的水泥路,遇上自然地青草,难免生出许多感慨。贴近大自然的生活真是好,不必像城市里,连看个植物也要到植物园里去认的。
前阵子,甚至有报导传出,城市的孩子因为太少亲近大自然,而将葡萄当成了萝卜了呢。以后他与思意有孩子,七岁前,是要让他大部份时间到小镇上来体验童年的。
他与思意的孩子,这个念头令他雀跃。他知道的,思意只是不讨厌他,至于爱情,他会在未来慢慢地牵着她的手补齐,她回来了不是么?
“我其实恨这个小镇。”李思意耸耸肩放松自己,伸出手指向远处的小山,“那株小树下,放着我父亲的骨灰。”
“呃?”楼宏繁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却看到一片荒凉,那株被李思意形容成小树的树已经长得相当高,否则也盖不住已经有半米高的野草,只是,他怎么仔细看,也找不到半丝有墓地的模样,“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一株小树做标志是吗?”她接下楼宏繁的话,“我们这有个习俗,年不过五十的人死去,是入不得祖坟的,甚至是被连摆放灵位与骨灰的祠堂拒入的,父亲走时候四十九岁,肝癌。”
她仔细地望着那株小树,眼眶满满地蓄满液体,她还是不孝地让父亲当了孤魂,亲情这盘棋上她输得落花流水,习俗那盘上亦有被直捣黄龙的难堪,然后她明白,人世里,不得势失意起来真是揪心揪肺的。
在多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心平气和地诉说出口,因为那个人是楼宏繁吗?她躲了三年的丈夫?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拥住她,将她的头压向胸前。思意的性子他是十分明白的,执念要做的事,遇到不得不妥协的理由而放下,在她的心上总会划一道深到难以愈合的伤口。
而这一切,她会将责任归为自己的能力有限,然后自我放逐在愧疚里。
“这些年,我总是在想,哪怕我恨及了这个小镇,还是要回来将父亲牵入祠堂的。”她在他怀里道。
她好心酸父亲临走前那一年的日子。
“繁。”她抬头指指井另一边的石头,开始哽咽,“他坐在那里感叹人情淡泊,告诉我一定要保重身体,因为未来,需要我自己走,再没有人扶持;他告诉我,母亲是他未了的责任,这个责任必须我帮他完成;他告诉我,送行的人中,一定要有他的胞弟,他不愿外人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程,有人看到他们兄弟因为人世的贪与利不合。”
她哭起来,经历过那些沧桑,要记起来,还是会刻骨地疼。
“都过去了。”楼宏繁轻拍她的背,“都过去了不是吗?”
“我的叔叔并没有出现,我连他最后一个愿望都完不成。”她答得苦涩,彼时的她低声下气地求着叔叔,后来他出现了,却拦着送行的队伍计算起在父亲这场病里投入的金钱,势利的嘴脸在胞兄情义之上,遥遥领先。
她恨他的势利,将父亲最后的一程闹成了一场瞩目的闹剧。
“思意,别恨他,恨比爱难解。”他语重心长在望着远处的那株小树,“父亲也不希望你有恨的,弥留的最后,他那么看重亲情的。”
“他连恨的机会都不给我。”李思意自嘲道,再指向越过小树的另一座山头,“他也走了,四十九岁,肝癌,父亲离开的两年后,我甚至在他走后一年多才知道。”
“你不恨他。”他肯定道,恨一个人的目光是那般仇视,他在她眼里寻不到。
“不,我恨他。”她抬头看向另一株小树,坚定道,“只是父亲不舍得他的胞弟未来被我折磨,所以早早带走了他。”
“思意,这些回忆一遍就够了。”他牵起她的手,“走吧,妈妈该等急了。”
她配合着他站起来,抬眼再望了那株小树一眼,下了决心,总有一日,她要将父亲的骨灰与灵位迁入李氏祠堂的。
明玲的造访令李思意诧异不已,从她离开这个小镇,便与所有人断了联系,明玲是当时最好的朋友,当时的她是狠了心不想与这个小镇的任务人扯上联系的。
说到底,明玲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人之一,仿佛是要提醒她当年走得绝情,像是当初离开楼宏繁,她也是这样仓促与匆忙。
“思意,这些年你好不好?”许明玲微靠地叠成一堆的石板上,望了望身边的李思意。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思意的消息,直至三年前,知晓她横渡大洋去了大洲彼岸,并传来安好的讯息,方才安了心相夫教子。
只是,自幼与思意一起长大,她是相分明白思意是固执的人,要放下心中沉甸的担子,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算不错吧。”李思意笑笑回答,至少她没有像其他被逼入绝境的孩子一样沦落为娼妓,反而慢慢在自己的事业里筑起了一条小路,并在持续扩大着。
“思意,放了自己。”许明玲转过头深深地看她一眼,轻道。
“明玲?”她愣住,不明白好友何出此言。
“固守着悲伤不愿放手。”明玲缓了缓口气,有些暗然,“思意,这样的执念总是伤人又伤己的。”
“明玲,上天在某种程度上对我们相当公平。”她将目光调至远处,大抵是身如感受与叔叔亦离世于与父亲一般的病症,令她有了这样的错觉。她仿佛能看到的,这世界,目光所触之处,皆是一片默然的腥红色,藏匿在光鲜外表下的刀光血影。直白些,都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掩盖了众多隐晦的灵魂。对于叔叔的离世,这些年来,她一直将一切当作因果循环来悼念。
“思意。”明玲有些恼怒地看她,似要抹去她眼里那抹依旧闪着光的执念,失去并不痛苦,痛苦的是永远沉溺在悲伤的怀念中,无法自拔,“放开你的心,看看身边的人,看看你的丈夫楼宏繁,我不得不告诉你,撇开他的家世不说,现实生活中,没有多少男人能像他一样固定空城三年之久,你必须自己走出来去接受新的生活,去接受楼宏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