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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蝶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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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梅花早已谢了,落了满地的嫣红,却又像是斑驳的血迹令人微微感到心寒。
“王爷真是空闲。”徽仪推开窗,凝视着远方,随口说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清馨却又带着细微的幽寒,案上的青瓷杯中逸出些许温热的气息。
承光延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皱眉看着徽仪。青王是扇庄的常客,有时会和无萧兆斐一起来走走,有时也会独自一人来饮茶。虽然表面上他是潇洒不羁的,徽仪却总觉得他的身上始终有一种抗拒和冷漠的气息,令人敬而远之,却又含着丝丝。
“皇兄很喜欢你的画。”承光延终于开口,“尤其是你给无萧画的那幅牡丹。”徽仪微微一震,毕竟名声太大反而不是好事,更何况她名义上仍是罪臣之女。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招徽仪进宫谢恩了?”徽仪自嘲地道,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紧扣在窗沿上。
承光延惊疑不定地扫了她一眼:“你不愿意?”
“皇宫那么复杂的地方,也许进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我不想涉足。太大的地方就算消失几个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她握紧了手中的青瓷杯,指尖微微有些发白。父亲,不就是太过聪明却反被聪明误么?到头来连尸骨都不知散落何处。
“你还是太天真。”承光延漫不经心地一笑,神色却有些复杂,“看来就算是十年的家破人亡,还是没有让你变得足够成熟。”
“那依王爷看,怎样才够?”徽仪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承光延深邃的眸子,一字字道:“如果可以,我会很残酷。残酷到就算有人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包括沈徽缕?”
徽仪心中一颤,但仍自制平静地说:“他是例外。”
承光延略带探究地看着她。屋中一时沉默下去。仿佛是为了打破僵局,徽仪婉转一笑,柔声道:“王爷不是正谈着扇面么,怎么又说到家弟了呢?”
承光延点点头:“皇上的恩宠不是那么容易推托的。明日我就来接你,准备进宫面圣。”
这么快?徽仪有些迟疑。她低头敛衣,神色不辨,思索了半晌才答道:“好。”承光延的警告意味,她不是没听出来。为什么会牵连到小缕呢?自己不过一介平民,要说书画,比自己优秀的不乏其人。若说容貌,无萧也绝不比自己差,何必要找她?
她并不担心自己。只是想到小缕,她的心里就涌起了不安。因为她开始感到了一种茫然和不知所措。她自己选择的路,会有怎样的后果?一着不慎,那就是满盘皆输。
兀自出神,环顾四周却发现承光延站得离自己很近,正定定地看着她。徽仪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就是那样的眼神,那双深邃的眼睛宛如一泓静谧的深潭,夹杂了寂寞与傲然,却依旧清冷地注视着芸芸众生,仿佛他们不过是他眼中的蝼蚁,脚下的臣子。
承光延迅速挪开了眼,仿若无事般平静道:“今日还有事,本王这便走了。”
“也好,请恕徽仪不能远送。”徽仪浅笑着行了个礼。再抬首时,却发现承光延早已去得远了。
她的眼神渐渐凝重起来,平静无波的眼中掠过几丝疲惫。她怔怔地望着满院的落梅,心底却无端地烦躁起来。她不是玩偶,可以让人随意的观赏,高兴了就任意摆弄几下,不高兴就丢弃在一边。她沈徽仪绝不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徽仪无力地坐下,方才握紧的手指松懈下来。青色的瓷杯倏然落地,和着一声脆响就化为了碎屑,杂乱得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一路上马车颠簸地进了皇宫。这短短的路程今日看来却是异常的难熬,幸得有衣龄在旁陪伴,让徽仪稍感心安,思绪却没有一刻停下。
青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昨日之前的数月中,她也曾以为,承光延会同无萧、兆斐一般,都是可以坦诚相待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只是,如今这清水是不是也要被染脏了?还是如承光延所说,是她太天真了呢?
生在帝王家的人,果不是寻常百姓可以随意揣度的。那种勾心斗角又岂是十年的侥幸与市侩所能相提并论的。
徽仪微微叹了口气,想不通的事情将来自会有答案,何须如此惊疑不定?她不再多想,只是挑起了车帘,向外望去。远处,是宫峦数重,楼阁层叠,可是谁知道其中又搀杂了多少的鲜血和硝烟。然而这毕竟是皇家之地,纵使是历经沧桑,仍然保有着一份傲视天下的霸气。
忽然,她的目光凝住了。那是,那是什么地方?她沉寂的目光兴起了几丝波澜,脸色却越发地苍白起来。
觉察到徽仪的异常,衣龄慌忙拉住她的袖子,急急地唤道:“沈小姐?沈小姐?”
徽仪挣开她的手,只是不停地说:“停车,快停车……”她的语速越来越快,不等马车停稳就一下子掀开了帘子。
她飞奔下马车,肩上淡黄色的薄纱披肩翩然而舞,宛若一只折翅的青蛾,不顾一切地飞掠火焰。
索樱轩。站定了脚步,微微喘息的她凝神望着门匾上苍劲有力的字迹。心中涌起的无力和惊骇刹那间湮没了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如此的相似?那样的青竹,那样的白梅,竟然连窗沿上镂刻着的舞蝶也是同沈家一模一样的,难道她的生活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下么?
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吸引,她恍若无人地走了进去。有些颤抖的指尖抚上绚烂飞舞的蝶印,悄悄的,就有涟漪划过心湖。多么熟悉的感觉,她依然记得,那时她和小缕都很年幼,父亲用温柔地声音低低诉说着对母亲的爱恋。那只蝴蝶啊,那是母亲最喜欢的一种蝴蝶。当母亲因为照顾小缕而忽略她时,她也会用手去抚摸窗外的那只蝴蝶。那种宁静安闲的感觉,是母亲的气息一丝一缕环绕着她。
徽仪的嘴角轻轻向上弯起。那一刻的她是惊艳的,甚至连带着那只飞蝶也鲜活起来,欲破茧而出。慢慢地,心中的惊悸安静下来,却仿佛仍有宿命的痕迹在纠缠。
“衣龄说你跑进了这里,没想到却要本王亲自来请。”徽仪的耳边响起了熟悉的低笑声。
她缓缓转身,指尖拂过窗沿,粗砺的石头摩挲着她的手指,细微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不少。然而沉浸在回忆中的女子脸上柔和的微笑还未散去,就迎上了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徽仪一时错愕,她并没有料到会有旁人在场。可在她眼神扫过的那一瞬间,她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那种浑身散发出的亮色令她不敢直视。面前两个同样清俊的男子,一个深藏不露,却同时又是了然的,另一个却在深邃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寂色,仿佛参透了世间一切的生与死。
徽仪清澈的目光夹杂了诧异与欣赏,这个人拥有着超脱世俗的洒脱与平静,竟丝毫没有那种对生命的漠然。她从容地看着面前的人,心念电转。良久,她牵动起嘴角,蓦地俯下身去。
“皇上万岁万万岁。”她泠然清恬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