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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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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小看到的僵尸准确来说应该是药人,他们身体梆硬,双眼呆滞,从竹林后面的小门涌进来,直接朝着句狐等人逼进。露水撒落在衣衫上,浸湿了皮肤,有些药人的头皮被揭走了,只剩下白红色的生肉翻在脑门上,流淌着腥臭的汁液。
周小小边退边呕吐,句狐抓了下姬怯鸡,急切说道:“烦劳鸡兄护住小小,谢姑娘来断后。”
谢一听闻异变时,早从背上取下长弓,双脚反踏星宫位置,扣弦而射,朗声说道:“你们退。”
句狐带着其余两人疾退,向着月牙洞门而走。
谢一的银箭如同破云闪电,迅疾飞向首个药人,没骨两寸。药人身子摇晃着倒下,旁边同伙再度冲上。谢一朝后翻飞,未及落地,已从箭囊抽出两枚羽箭,身子一当停稳,反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射两箭,噌噌轻微响声拂过,又有两个药人应声而倒,她的动作却是如同行云流水。
句狐见她羽箭逐渐减少,情知支撑不了多久,招呼着她一起退下。谢一且战且退,不忘提醒他:“公子注意脚下,我怕有埋伏。”
这句话提醒了句狐。他抓起一把石子,在迈步前投射出去,等到地面无恙,才扯着周小小旋走。谢一羽箭用完,纵身跃上一旁树枝,身姿灵巧一翻,像只翩跹的白燕,专拣枝叶栖息。
句狐三人冲出树林,发觉外围又有药人候着,一个个面容可怖。周小小惊叫一声,朝着药人网开的那面冲去,句狐与姬怯鸡只能跟上。路途上用石子敲击地面试机关,倒也有惊无险。
远远见着山庄大门了,句狐松了口气,这时,背后却传来谢一的声音,在叫着:“公子小心哪,这批药人故意网开一面,就是想逼着大家退向大门——”
话音未落,大门忽然桄榔关闭,周小小猛冲到门前,挨了一记撞击,发出一声闷哼。姬怯鸡抓起他的衣领,两人互相扶持了一把,突然又是轰地一声巨响,门槛上的白玉石条分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坑来!
这下,就连句狐都收不住脚,眼看要直沉入底。他来不及发出呼喊,一道鸣镝声破空而来,光亮闪过,在他颈后擦了点火辣,迫使他抬手去抓,刚好将手臂搭在了未陷落的土方上。谢一足不沾地掠过,扯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出了陷阱。
底下的姬怯鸡与周小小却没有这么好运,惨叫两声,坠入无底深渊,良久才能传来回音。句狐被谢一带离了埋伏处,在树下站稳脚,连忙回头看向大门处。只见白玉石徐徐关闭,遮住了洞口,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除了周围散落的土块,一切在片刻间归还了原处。
“好霸道的机关术。”句狐惊魂未定地喘气。
谢一答道:“这样的机关城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由此可见,山庄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修建了陷阱,直到今天才全部启动。”
句狐忙道:“那小小他们跌落进去,可有性命之忧?”
谢一看看他惶急的面色,想了想,才道:“我猜测没有。因为小小功力最弱,鸡大哥又散了功,随便放支暗箭就能杀了他们,没必要打开机关将他们困住。所以我想,应该是凶手想抓住他们,威逼他们做什么事,至此才要花费精力布置。”
远远地,药人遁入树林里,隐身不见。
句狐叹道:“希望如此。”他看到谢一朝前走动两步,在试探脚下,禁不住问道:“谢姑娘这是干什么?”
谢一转脸道:“我先请问下公子,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做?”
句狐站在树下考虑,没说话。
谢一微微一笑:“倘若公子累了,你可以先下山去。”
句狐再叹:“实不相瞒,我身上也曾中过毒,目前没有发作,长久以来是个隐患。”
谢一再问:“那公子打算怎么办呢?”
句狐道:“我想寻到贾抱朴讨要解药,如果他不给,我再作打算。”
谢一走回,朝着句狐躬身施了一礼,轻轻道:“得罪了。”
句狐奇道:“怎么?”
谢一不答话,抓住他的腰带,手上使力,将他提到了走廊顶覆上,句狐摇晃两下,终于站稳。谢一拉住他的手,朝前奔跑。句狐只觉脚下生了风,来不及在瓦盖上踏脚,就被迫向着前方飞奔。他急着喊道:“谢姑娘带我去哪里?”
“后院。”
“为何去后院?”
“公子想想,整个山庄最不合理的地方在哪里?”
句狐根本来不及想,也来不及站稳脚,只得随着谢一纵身向前。
谢一说道:“水车。那十辆运水的水车有问题。我进庄时,凑巧碰见水车驶到后院,水工将十辆车的水倾倒入水井中,却不见有水溢出来,由此可见水井底部有旁生的通道,吞了马车的水,运送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句狐也在慢慢思索,叹道:“谢姑娘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万寿山庄原本就有地下水源,为何还要从外面运来食用水?”
“看看就知道了。”
山庄后院屹立在白雾晨光中,静静悄悄。
谢一找来绳索,亲自替句狐捆在腰身上,反复试了试松紧,才将他送进水井里。句狐沿着绳索慢慢朝下攀爬,衣衫尽湿,右手高举火折,仔细照着井内壁。摸索了一会,他感觉到脚底有股激流在吸附着他的靴子,连忙喊道:“井里果然有通道。”
谢一在上面问话:“公子可要进去瞧瞧么?”
句狐紧紧扒在井壁上,进退两难。他没说话,上面的谢一似乎理解他的处境,替他做了回答;“这样吧,公子先上来歇息下,我潜进去探探再说。”
句狐暗道:怎么还比不上一个小姑娘果断!不由得鄙夷起自己,怕谢一等得久了,忙道:“我去看看就行。”他碾熄火星,将火折压好,塞进嘴里,两臂一沉,压着水涡滑入了井底。
左边有一丝光亮,他急速划水,朝着通道游去。后面传来一阵水花拍打之声,他卡在通道里不能回头,猜测是谢一也下了水,胆子更加大了一点。游了一阵,来到光亮开阔处,谢一赶上了他,拉了拉他的裤脚,并向上面点了点指头。他会意,退到一边,谢一哗然一冲,如同一尾灵活的鳗鱼,当前蹦了出去。
句狐连忙跟上。
外面光线明亮,温度适宜。
句狐趴在水池边,打量四周。这是一处小边院,荷池幽幽,花香阵阵,蔷薇架下,还有一个秋千在风中微微晃动。谢一水淋淋地站在假山旁,替他守住了门户。
句狐心下感激,连忙爬了上来。
谢一道:“这里好像是女眷居住的别院,没一点火杀气。”
正说着,一个小小的女童跑了出来,扭动着胖胖的身子爬到秋千上,奶声奶气地叫着:“爷爷,来客了!”
女童不过六岁光景,头上扎着元宝髻,系着粉红缎带。她的小袄也是粉红的,衬得一张娃娃脸如同琢玉一般,看着十分讨喜。
谢一笑道:“好可爱的娃娃。”
应声而出的还有一道魁梧身影,红袍白脸,颏下无须,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句狐看了一眼,掀了掀嘴皮子:“这个就不可爱了。”
红袍老人哈哈一笑,张开双臂,老远就向句狐迎过来,边走边说:“小狐终于找来了!哈哈,哈哈,不错呀!”
句狐冷了脸,躲闪至一旁,道:“老爷子不必再出来迎了,你的厚爱我担当不起。”
老爷子郭云天的手杵在空中半天,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头发上,抓了抓。他打了个哈哈,将目光转移到谢一身上,道:“你是谁?礼客单上没有你。”
谢一不卑不亢施礼,道:“越州谢一。”
“谢族人?”
“正是。”
“可有拜帖?”
谢一低头看看浑身湿答答的衣物,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油包、两张淋湿的银票和一张小弹弓,随手放在石桌上。女童从秋千上爬下来,踮脚摸走小弹弓,谢一见了连忙扑向女童,嘴里道:“呀,这个是姐姐的,拿不得,拿不得!”
句狐咳嗽一声,谢一勉力站直身子,拈起一张银票,朝女童摆了摆,似乎有交换的意思。
郭云天的脸色稍稍僵硬,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谢一道:“贺寿。”
郭云天摆手:“寿已贺了,你且去罢。”
谢一摇头:“不行。”
郭云天鼓起眼睛:“为何不行?”
谢一抬眼目视郭云天,道:“还有两位朋友下落不明,恳请老爷子打开机关,帮我们查一查。”
郭云天冷冷道:“哦?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困住了他们?”
谢一微微笑道:“谢一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有一番道理。”
郭云天冷笑:“娃娃好大的口气,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跟我说道理。”他当即后退几步,伸手将秋千上的女童提了下来,朗声大喊一声:“□□何在?”
女童在郭云天手里蹬着两条小短腿,也奶声奶气喊了声:“□□何在?”
郭云天面皮一紧,拽着女童抖了下,让道一旁。
面色不愉的句狐竟然也让在了一边,使谢一看清了宅子中间的那条路,那个人。
叫□□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十指有泥,腿短臂长,两臂垂落过膝,直达小腿。穿着紧身衣裤,像是一桩硬邦邦的榆树走在青石砖路上,
寂静中,句狐开口说道:“‘八臂神猿’□□,十指灵活,擅长软硬两攻,谢姑娘可要小心了。”
谢一歪头看着□□慢慢走近,道:“我见过袁先生的功力。”
□□阴恻恻说道:“在哪里?”
谢一盯着他的手,道:“庄内的树林里。”
“哦?”
“我踏着三丈高的栾木行走时,曾经看到有细密白丝分布在树尖上,到了晚上这些丝线便成了人皮灯笼的索道。”
□□再次阴恻恻一笑。
谢一道:“但我知道光凭这些丝线没法操纵近四十盏灯笼,一定要一个十指灵活身轻如燕的傀儡提着,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号称九州第一指的袁先生肯定在这里。”
她鞠了个躬,道:“今日一见袁先生圣容,诚不我欺。”
就在谢一未抬头、白色衣衫还未伸展开时,她突然出手了!
旁人根本没法形容这一击的快速,似乎眼角才捕捉到一点白影子,而一阵风已经悄然掠过。□□初临此变,以不变应万变,抬起双臂迎上,用真气防御全身。谢一斜穿过□□臂下,如同软滑的泥鳅,带动衫子呲呲轻响,以绝巧力道点上□□耳后|穴,身子掠到老远。□□摇晃两下,险些站不稳。他摇摇头摆掉眩晕感,一拳打出,突然听到一声大喊“住手!”又连忙住了手。
说话的是郭云天,苍白的脸上也迸出了点红晕。那声大喊似乎带动了他的全部力气,喊完之后,他就咳嗽不停。
句狐站在一边冷冰冰地说:“老爷子莫要动气的好,看样子你这是大限将至。”
郭云天放下女童,女童丢了小弹弓,挤到他胸前,不断给他顺气。“爷爷呼呼,爷爷呼呼,不痛了哈。”
郭云天摸摸女童的头,道:“老袁先带果子下去吧。”
□□伸手接过女童,看她满脸泪珠,伸长两臂将她举起再放下。如此反复几次,女童被逗得咯咯笑,揽过他的脖子,脆生生地说:“帮我拿,帮我拿,小弓。”
谢一连忙抓过石桌上的小弹弓,塞进袖子里。
句狐斜睨一眼,半晌无语。
郭云天望向滞留不走的□□,道:“谢姑娘方才那招看似惊险,实则大有名目。她先声夺人,脚踏坎水位,手袭你耳根下一寸乔空穴,使了一招‘飞星暗度’。这一指刺出来,不死即残。但她发了半招后,还能中途改变方向,专挑耳后两寸穴位,才使你不至于倒下去。”说罢,他拍了拍□□肩膀,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我们要服老啊!”
□□抱紧那名叫果子的女童,一声不吭转身离去,走进了旁边小小的竹篱房内。
郭云天转脸再看着谢一,道:“我信你是谢族人,随我来吧。”当先迈步走上宅中石道,进入红漆大门中。谢一拉拉句狐衣袖,句狐只得随她一起。
郭云天穿过两道竹帘,带着两人来到一间石屋里。屋子里有石凳石床石龛,左右各立玉石灯柱数柄,点着长明灯。白灿灿的灯光撒落下来,照亮了当中石桌上的长槽。
石槽两米长短,半丈宽阔,厚度包裹了石桌,不可计量。
郭云天看着石槽,说道:“这是修谬先生设计的山庄减缩版块,不过用了两天而已。我日夜督促工人修建山庄,再由□□安置机关,前后花费了两年。等山庄建成后,所费银两一千两百万全部由贾神医支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谢一摇摇头。郭云天再看旁边,问道:“小狐呢?”
句狐袖手一旁,道:“相传三十年前,华朝发生一件大事,才致使今天圣上蒙受天恩,坐稳了皇位。”
谢一眼睛一亮,道:“你给讲讲,我特别喜欢听轶史。”
句狐瞥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当今圣上是当年华朝李氏弘毅太子的皇叔,趁太子府举丧之际,圣上发兵包围太子府,将太子及宾客千人屠戮干净。太子妃在家臣保护下拼死逃脱,产下遗腹子,取名为李复,太子妃随后自缢,追随太子而去。李复成人后,娶汴陵富商女叶氏为妻,生下一个男孩,血脉得以延续。小公子自小生活优渥,李复万望小公子懂得覆冰守残之辛苦,替他取名为沉渊,贯以母姓,即是当今的公子叶沉渊。”
“圣上探明当年太子血脉未灭,再次发兵包围叶府,势将叶府清剿干净。李复及叶氏被诛,皇太后赶来护住了六岁的小公子,亲自将先皇的丹书铁劵挂在叶沉渊胸前,誓死不退一步。圣上下了一道诏令,命小公子终身不得踏出汴陵一步,叶氏世代免除官爵,位同平民。皇太后含恨饮下鸩酒,以命换取小公子十年太平。”
“十年之后,小公子长大成人,自请外调,退避海外,终日与棋为伴,不问世事。这时,贾神医携着丁疱师傅回到中原,出现在万寿山庄。然而谁能想到,他们就是三十年前护送弘毅太子妃的家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