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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异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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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街馒头铺里的吵嚷吆喝声早已化作沉寂,柴门紧掩,黄铜大锁赫然入目。
敖烈的心越发沉的厉害,匆匆绕到铺子后面、王家门前,略一犹豫颤抖着手推门进去。
挟着湿气的风缓缓吹拂过黑漆剥落的窄门,门没锁,被敖烈轻轻一推,吱哑哑一声开了……
碎石铺就的曲折小路两旁,不知名的野花在阴暗天幕下开的依然鲜艳,夹杂在恣意葱绿的碧草间,凄美艳丽教人不由自主的怜惜,那淡淡的芬芳如同主人身上飘渺悠远的清香,渐渐令人沉醉而不自知……
可是……那个冷漠清幽的人呢?
脑中勾勒过无数遍相见的情形,桐儿总是站在五色斑斓的花丛中,眼中一闪而灭的痛苦让他心疼,尔后对着他乍现的微笑又让他心甜不已……
可是眼前,无论何种情形,都惘然成空。
桐儿,你是不愿见我吗?还是……
越向里走,敖烈本能的不安就越强烈。桐儿桐儿,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步履急切,越过一畦畦繁盛的花草,穿过一道道低矮的藩篱,小小院落里,孤零零的屋子伫立其间。
敖烈快步跑到跟前,却又像是怕惊动了佳人,高举拍门的手落下时极轻,一声温柔的呼唤从口中逸出。
“桐儿……是我,敖烈,开门好吗?”
一片死寂,回应敖烈一腔柔情的,只有湿重的风。
“清商……”似乎想起了什么,敖烈声音拔高了些,却依旧不掩温柔。
风声更急,呼呼自敖烈心头刮过,扰乱了心绪。
再也忍耐不得,敖烈一把推开屋门,大步闯了进去。
……………………
室内的昏暗让敖烈眼前一黑,仔细定下神才看清屋里的景象。
虽然是白天,可是由于天阴,屋里黑黢黢无法视物,一灯如豆,微弱的光线却和黑暗形成鲜明对照。
灯影幢幢,烛火摇曳,却,没有云桐……或者说,清商。
窗前病榻上,一个孱弱老妇人伏在床沿,声音暗哑的低泣不止。看不清她的脸,只能见瘦弱的肩骨在一耸一耸,有模糊的呜咽传过来,依稀是在唤着女儿。
想必是伤心之极吧,她只顾着哭泣,对突然闯入的敖烈恍若不闻。
“大婶,清商呢?你怎么难过成这个样子?”敖烈抢上一步,扶起老妇人急切询问着。
王朱氏这才发现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抬起混浊的泪眼看着他,嗫嚅着,却想不出该问些什么,只是无端觉得这青年很熟悉……
英挺的眉眼,刚毅的脸庞,魁梧的身躯,还有……温柔的眼眸,这是……谁呢?
“大婶,我是阿烈呀,去年在你家住过的……”
王朱氏有些神志不清,呆呆看了面前的青年片刻,突然一把拽住敖烈的衣袖,哀声不断恳求着“阿烈,阿烈,救救清商吧,求你,救救我女儿……”
慌乱中她似乎已经忘记了,送给她避水夜明珠的龙王,正是眼前这个英俊青年的父亲。
敖烈的心却像是一下坠入万丈深渊,冰寒的忍不住微微颤抖。
桐儿出事了吗?桐儿出事了吗?
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不断盘旋,敖烈扣着王朱氏双肩的手猛然一震,瞳孔也急剧收缩,流露出骇人的神气。
“她在哪里?她怎么了?”
敖烈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的,桐儿出事了——这个认知让他立时心绪大乱,气海翻腾,急的快要疯了!
——要是有人来找我,告诉他我在太守府!
女儿临走时说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里,王朱氏心底闪过一线希望,哆嗦着把女儿的下落告诉了敖烈。
话音未落,王朱氏陡然觉得肩上一轻,定睛看时,那个抓着他的青年已然人化狂风,倏忽不见了。只留下王朱氏惊愕的看着敖烈冲上云霄的背影发怔…………
太守府一片狼籍。
杯盘碗盏的碎片散落一地,红绸帐幔在地上蜿蜒,颜色艳丽的如同汩汩流淌的血。助兴的歌姬舞女,跑腿的仆人管家,来贺的达官贵人,统统抱成一团,瑟缩在角落里簌簌发抖。看到敖烈突然出现时,忽然慌乱的怪叫着,四下逃窜……
敖烈大怒,随手捞起一个,揪着衣领高高提起来。那小厮吓的牙关直颤,四肢乱摆,一边挣扎不休一边哀哀叫唤神仙饶命……
几不可察的,敖烈眼神微微一颤,飘过一丝疑虑。
“说,太守抢来的姑娘在哪里?!”恶狠狠的语气和强大的气势把个小厮几乎吓晕,好半天才勉强出声
“夫人……姑娘……被……被妖怪……啊不……神……神仙带带带……走啦……神仙爷爷饶命……神仙爷爷饶命啊,我们也是逼不得已,抢夫人来真的不关我们事啊……”
敖烈心中顿时一凉,妖怪?!竟然不是在太守手里,那桐儿……不是更加危险!
怎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被什么样的妖怪抓走了?”
“小的……小的不知,清商姑娘正和老爷拜……拜堂的时候,就见一阵狂风刮过来,老爷和……和……清商姑娘就都……都不见了,后来老爷在茅……房找到了,昏迷不醒,清商姑娘……失……失踪了……大家都说是被……妖怪……捉去了……我什么都说了,神仙爷爷饶命吧……”
敖烈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猛一振臂,将那还在哀号不休的小厮一把掼到墙上,闪身追了出去。
济南周围只有历山能够隐匿妖怪,可是历山方圆百里……桐儿,你在哪里?
不管如何,就是把历山翻遍,我也要找到你,桐儿!
敖烈心急如焚,穿云驾雾直奔历山,但愿……还赶得及救她……
“咔啦——轰——”
姗姗来迟的惊雷终于嘶吼着砸下,数道利刃划破暗彻的云层,带着秋水一般的光华逼向大地。
“呼啦”一声,被雷劈到的参天大树裂成两半,疯狂诡异的火焰在树间剧烈飞旋……
一棵,两棵……火势很快蔓延起来,浓郁的树木一棵接一棵被引燃,漫山遍野都是狂烈的红,炙热的烈焰仿佛不顾一切的心,笼罩了历山边半天空……
聆雪做了一个梦。
梦里,柳丝千绦,轻轻在湖面拂起涟漪,温柔的好象情人爱抚。水天共色,白云初晴,天是揉水丹青涂抹而成,云淡淡,风泠泠,携手同游明湖千重春色;夹岸飞花落絮翩然起舞,飘也悠悠,荡也从容,云端幽鸟相逐,脆啼清鸣,嬉戏人间,果真无处不宜人。
远山如淡墨薄薄渲染开来,绘成一片朦胧,眼前湖水碧波万顷,淡金色的阳光倾泻下来,浮光跃金,流影相叠,一时波光潋滟。
若说此景如画,亦不托大。行至此处,当真流连难舍,不知今夕何夕,惶论天上人间。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自己的居处水镜云天,也不过如此了吧。人皆言济南古城胜景,想不到竟恍如仙境。徘徊数日,还是难舍难离。倒不仅因为景致引人,更重要的是,这里远离天庭间那些烦恼,可以真正的舒心自在一回。
…………
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菰薄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
…………
莲叶田田,清歌婉转处,兰舟从藕花深处飘然荡出。美人如玉,素手纤纤,拈一片沾露荷叶,细细赏玩。微一拢,露珠便在叶中央相聚,再略抖,聚成的水晶珠子又破碎成绮梦……
人世无常,悲欢离合,当似此珠。若知其果,便拔其因。可是,谁又知道缘分何时便悄然降临呢?
桂棹兰桨在大片莲叶中穿梭,暖风拂过,莲叶便如天庭中那些飞舞仙子的绿裙,高低起伏,错落有致,上下翻转。此时未到荷花盛放之际,荷叶深处,只有佳人粉衣摇曳,仿若映日芙蕖。
心事春飘渺,岫敛愁蛾,思绪飘远。痴痴时,一方绣帕不慎从袖中滑落,悠悠荡荡坠进碧绿的湖水中。
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却迟了。聆雪微微的叹了口气,为心爱的手帕惋惜。
忽然一阵劈波斩浪声,莲叶深处吱呀呀划出一只小船,船上的少年浑身湿透,可以从他略略敞开的衣襟中看到那黑黝黝的皮肤。
少年的手紧紧攥着,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
启口时,少年容光灿烂,熠熠生辉,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双手捧出的,是聆雪的绣帕。
“姑娘,还你……”
春光韶韶,阳光为爽朗少年镀上光华,聆雪一时看怔。
却不知,缘生,于此。
……………………
“轰隆隆——”
又是一声暴雷,稠密的雨点终于从天倾泻而下,狠狠坠下红尘……
风起云涌,倾天暴雨,似乎预示着巨大的变数。
沉寂了万年的泉水忽然剧烈动摇起来,静若止水的心似乎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聆雪从旧梦中惊醒,方知一切皆往。挣扎着想要从沉寂的黑暗中摸索着站起来,去看看外面风雨大作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一阵剧痛拦住了脚步。叮当悦耳的声音在身畔发出微弱声响,聆雪垂下纤长的颈项,看着层层缚在身上的玄晶伏仙索,不由苦笑一下。
怎么忘了,被这仙佛难破的神锁困住,已经整整十六年了。
珍珠仙子……这个名字,已经被所有的人遗忘了吧……
从堕入水牢那天起,她已经再也无法移动半步,白天黑夜都只有守着幽冷泉底的无边孤寂,也许十年,也许百年,也许千年万年永不超生……这就是天帝对她贪恋凡尘的惩罚。
可是,她不悔!
曾经那么深刻的爱过,曾经有那么幸福美满的生活,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就算被牢牢困在这水牢里,再没有往日的鸟语花香,再没有尘封的欢笑和湮灭的泪水,一生一世只能与无垠的空寂朝夕相伴;就算是把她深埋进了冰冷的坟墓,除却呼吸对外界再无所知,她也不悔,不怨。
只要轰轰烈烈的爱过,结局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她只是思念。思念自己深爱的丈夫,思念自己乖巧美丽的女儿,还有思念,她可怜的桐儿……
桐儿……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那个总是依赖着自己,不停缠着自己的孩子。
那个会吵着要她梳头,会把她的琴扯的乱七八糟,会拿着她的法器满园子扑蝶的淘气少女啊……
桐儿,如今,你到底怎么样了……
闭上眼睛,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十六年前的灵霄殿,万千神仙的注视下,桐儿就那么直直走进殿来,云雾层层,遮住了她的表情,聆雪只记得桐儿坚定如金石的声音震撼着每一颗心——
——我愿用我一命,换聆雪此生自由!
那个从小依恋着自己的孩子,那个骄傲任性又天真的傻孩子啊……
当年凤姨托自己照顾她,自己还是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