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琵琶》共君一醉一陶然

2、2、惊魂

　　五更鼓，雄鸡鸣，出门汲水。

　　家就在锦缠河边，门前一眼小泉，泉水清冽，没有名字。

　　微垂下头，清亮的泉水映出我的脸，只是略显清秀，没什么过人之处，虽说在这府城里也算俊俏，却又怎比得上聆雪。

　　当年天界第一美人，风华绝代，倾城无双。仰慕的人比比皆是，我也不过是其中卑微的一个。

　　我却比他们幸运，只有我可以伴在她身边。不像冥君追慕多年，却连聆雪身都未曾近。

　　摸摸自己的脸，投身人世，消磨数年，皮囊根本换了一副，丑了许多，难怪聆雪从来不愿见我。

　　奇怪，明明是你外孙女，怎么模样却不似你？

　　微微叹口气，取了水回家。

　　娘病着，爹上了历山，四日未归，王家的铺子只能由我撑着。

　　王家的馒头，香甜软糯，远近闻名，爹娘也就靠了这个手艺养我这些年。每日里五更起身蒸馒头，风雨无阻，也是辛苦。

　　远远就见家里光华微亮，寂夜里遥遥生辉，心头略略不悦。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怎么又拿出它来了？这般传出去，早晚定要惹祸。

　　那不是灯光，是夜明珠的光华。

　　莫说王家平头百姓用不起这等宝物，便是王宫大内，此物也是稀世奇珍。

　　这可是东海龙王的随身之宝呢。

　　说起来都是爹，大年夜，冰天雪地的，非要捡个快断气的病老头儿回家，说是外乡的落魄人，年关病倒，父子被狠心的客店老板赶了出来，无处落脚，自己看着不忍，才领了人回来。

　　他哪晓得，领回来的可是巡查的龙王父子呢。

　　也算是好心有好报，他救了龙王，龙王便将随身的夜明珠送了他。那珠子三重法力：

　　一能照明，二能避水，遇水之时还能化泉。

　　爹娘当宝贝收起来，以后每日早起蒸馒头时再不点灯……

　　唉，我叹息一声，龙王本是好心，却只怕反带来了灾祸。

　　忽然想起敖烈来，心底略感怅惘。这个一往情深的龙王太子，何必如此苦着自己。

　　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藏匿的如此之好，竟还能意外与他相逢。

　　这算不算得他乡遇故知呢？

　　虽然这个故知，我是注定辜负。

　　在这个世上辗转了这许多年，自己早不是当初那个自负任性的云桐，如今想来，也是误了他一片痴心。

　　忘不了的，他随着龙王来我家，突然见到我的时候，眼里那悲喜交织的神情。

　　明明我容貌声音全变，暗藏的魂魄也小心蛰伏，连他父王都认不出我，他又是如何一眼识破？

　　我疑惑了很久，问他，他只是笑，不答我。

　　我倒不怕他告发我，却也不愿再与他接触。毕竟，当初是我辜负了他，而今生，我心里，也只有聆雪一个人。

　　我的冷淡让他伤心了，他却是百折不挠的性子，认准了就不回头。陪他父王走的那天，他把龙吟琵琶还回我手，求我保重。

　　他握着我的手看我很久，怕我会再消失不见，千言万语却最终凝噎在胸，只说每年七夕会来看我。末了才留恋一望，挥泪而别。

　　敖烈，这些年为了找我，吃了不少苦吧？你不说，我也知道。如今见也见了，心愿已了，还回来看什么呢，我早是于天不容的罪人。

　　我转世轮回，销声匿迹，不过是为了等法力恢复那一天，击开珍珠泉底的玄晶锁，救聆雪而已！

　　蟠桃宴上惊鸿一瞥，原就是错，我们，本无交集。

　　今天的馒头又是兜售一空，我歇了铺子，明天不打算开张。

　　爹去历山找参，四天怎么着也该回了，却至今不见归家。娘放心不下，让我明日去找找看。

　　夜，月被雾遮了去，阴晴未明。

　　历山方圆百里，找起人来真是大海捞针。

　　山参多半长在悬崖峭壁之处，我也就只管寻了崎岖之路走。大半日了，哪里有爹的身影？

　　掐指算算，迷惑不定。如今我也就是个身无法力的凡人，看不清其中迷局。无奈笑笑，还是把山翻一遍吧。

　　正在半人高的蒿草里艰难前行，突然看见眼前红影一闪，一个穿着红肚兜，扎了红头绳的白胖小娃娃突然飘了过去。

　　万年参精？！

　　我大喜，想不到历山里还能碰见此等珍物。莫说是药到病除，凡人喝上一口汤便可成地仙，仙人若得，法力倍曾。

　　娘有救了，我恢复功力也指日可待！

　　没什么犹豫，我也勉强提气狂追，参精和我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手……

　　忽而狂风大起，飞沙走石，一道金光破风而出，不待我追上，已将参娃娃整个席卷纳入光中。

　　那光太耀眼，一瞬间，我也不得不闭目遮挡。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参精早被人吞吃入腹。

　　眼前站着个红衣金袍的年轻男人，气势狂烈，几乎让人无法喘息：眉眼英挺却煞气逼人，额际火红的印记飞扬狂草，墨发四散，如摄魂的丝绦，在风中叫嚣。

　　我暗暗吃惊，这人明明是槐树精的身子，怎么却隐隐有些龙气透出？难道说这山中槐树也能修成真龙之身？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山参是要不回来了，心头恼怒，无奈势不如人，我凡人一个，根本不是这人对手，只能用目光冷冷打量着他。

　　那妖精瞥我一眼，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的身躯似乎轻微的震了一下，再看时，又看不出些什么端倪了。

　　他慢慢走近，冷冷的声音在耳边想起“你居然不怕我？”

　　“仗势欺人，匪类所为！”我不屑的回瞪过去。

　　“还敢骂我？！”妖精的声音越发冷酷。

　　“避讳人言，愚者行径！”

　　那妖精哼了一声，饶有兴趣的看看我“倒是个奇怪的女人，留你一命吧！”

　　说完，看也不看我，一挥袖就凭空消失。

　　我暗自吁了口气，心道好险，我不是他对手，心中哪里不怕。刚才的愤怒和镇定，不过虚晃一枪罢了。

　　撞破他真面目，本是难逃一死。不过这种人最是高傲，越是激他，反而越能保住性命。聆雪当初说这话时，可从没想到过还能救我于命悬一线吧。

　　雪，又是你救了我……

　　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转过身去打算换条路，不想竟看见那槐树精无声无息就站在自己身后！

　　身上的冷汗越发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强压下心底恐惧，问他：

　　“你又回来做什么？莫非反悔？”

　　他突然笑了起来“那岂不是又要你说我卑鄙无耻，言而无信？”

　　我心下一凛，戒备的往后退了一步。

　　“看你也追那山参半天，既被我抢了，那另答应你件事做补偿吧。”

　　他倒好心？我暗哼一声。

　　“不必了。”

　　“你一个孤身女子，跑到历山上来做什么呢？”见我转身要走，他忽然问我。

　　我心念一动。

　　“我想打听件事：近日你可见过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老汉于山中采参？”

　　“可是胡须稀疏，穿件蓝衫的？”

　　“正是！你见过他？”我急急出口，大喜过望。

　　“被来山中打猎的太守捉去了！”听那妖精冷冷掷出这话，我心头顿时一片冰凉！
　　爹，被太守抓走了？！

　　“是我亲眼所见，人情还你，你可以走了！”妖精冷哼一声，闪身不见。那狂烈摄人的声音还自远方遥遥飘过来。

　　“潜蛟龙兮破长风，槐成林兮荫苍穹……记住了，我叫龙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