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流川] 记忆流星》流彩

2、中

　　倒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他。

　　这一次要算的话，应该是奇遇。确切的说是奇遇的开始。

　　第一次见面在自家门口，所以做梦也没想过，第二次竟然是在坐13个小时飞机才能够到的英国。这一次，我一直没来得及问流川他为什么会在那儿。

　　去那里谈有关进口设备的事情，谈了一周，合同签好，公事差不多就了结了。回程之前的一点时间想到市里面转转，于是翻出地图来研究。这里巴士网络很发达，火车便宜而且快，步行也只是一刻钟左右，于是想了想，还是走路去了。

　　按照地图走，就刚好路过流川出事的那条马路。

　　看见他的时候，他左边那部车的脑袋正和他右边那一部的纠缠不清，他自己在一旁地上躺着，浑身是血，怀里搂着一个哇哇大哭的金发蓝眼小女孩。

　　路过那里时在外面远远看见一撮黑头发，正在可惜是个亚洲人，忽然就看见黑头发下面几乎融贯全身的黑色风衣了。那么长，那人的身材也是，有点眼熟，仔细回忆，想起了谁，心漏跳一拍。

　　对自己说不会，事情没那么邪门的。然而相信“一向”的人似乎总是被掴巴掌。我还没来得及自欺欺人，小女孩就被人抱走，急救员又把下面这一个翻个身子，抬上了担架。

　　我就在他们翻身的时候看清那张脸。

　　说过了那是看起来很眼熟的一张脸，所以即使现在满是血污，我也能认出来。

　　那是流川枫。

　　不是他还有谁的头发会这样黑。

　　开始往救护车的方向挪步子，心里莫名其妙有点闷，好像是在沼泽里挣扎。围观的人数不清楚，阻力太大，这点距离费了很长时间，在最后一秒捉住护士从车里面伸出来正要关门的手。“你是谁？要干什么？”很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知道，可以理解，现在这种情况，浪费一点时间就是杀人了，所以我尽量简明扼要。“我是他朋友，”指着里面躺着的人大声说，“他英文不好！”

　　当时想，流川如果这句话你听到了，不属实也请原谅我吧。

　　护士打量我一眼，手伸过来,拉我上了车。

　　车外面很亮，到车里以后也是。外面因为有阳光，里面是白炽灯，但还是不太一样。大概是波长。靠车壁侧坐着，意识有些混沌，恍惚一瞬间，好像忘了自己是在哪儿。

　　闭上眼睛，黑暗突如其来，重见光明的时候，看见了流川。

　　他带着淡蓝色的呼吸面罩，双眼轻轻合着，似乎睡得很稳。血污已经被擦干净了，额头缠了纱布，有些像碎花一样的红色斑点，碎发就从红色和白色之间丝丝缕缕抽了出来。我把手放在那堆纱布上，看着他。眼睑是透明的，脉络和纹路都很清晰，血在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动着。
　　“没事，”听见护士在一旁说，“头部没事，其他部分也不严重。”
　　“他会好起来。”
　　那一刻觉得护士小姐像个天使。
　　我笑着对流川说，“听见了没有。护士小姐说了,你会好起来的。”

　　手心下面的纱布有了温度，缓慢传递过来，微热的体温。

　　护士也笑了。“他听得见。”她说，“心跳稳了。”

　　我看见一个有力跳动的心脏在屏幕上画出连续的弧线。是一种完美到可爱的形状。

　　流川他真听得到。

　　用剩下的那只手去握流川的手，手指穿插他的手指，触感冰凉，却不是凝固的冰。是有活水在下面流动那样的冰层。突然感到一种微弱的力量反回来，握着我的手。

　　坚定地笑着。

　　别怕，流川。我不放开。你会好起来的。

　　他果然就醒了。
　　9个小时以后，在特护病房里，我隔着玻璃窗看到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幕。
　　像是在看一场日出。
　　脉络清晰的眼睑，然后是又长又黑的睫毛，细细地抖动，结成一个阴影，覆着眼睑下脆弱的眼球四周。眨眼阴影又慢慢扩大淡化了下去，睫毛翘起来，向上打开，缓缓滑出来两颗珠子。两颗珠子，都有黑色玛瑙一样的质地，蒙在一片柔和的白光中。

　　我趴在床头对面的玻璃上看，脸贴在上面，看他睁眼睛。等完全睁开，就笑了，白茫茫的哈气跑出来，涂上透明的玻璃，一下又看不清。赶快用手去擦，擦掉哈气，突然看见刚醒的流川用一对黑色的冰晶盯着我，有点吃惊。

　　我赶快绕开观察窗，跑到特护病房门外，握着银色的金属门把，手轻微地颤。想起里面的人，颤抖就停了，手腕压下去时用胳膊将门顶开。

　　他安静地朝门口这边转过头，我走了过去，站在他床边，俯下上身。他的头上还缠着新换过的纱布。

　　“睡得好吗？”
　　他眨了一下眼睛。
　　我笑了笑，“不会说话了吗？”
　　“那个孩子好么。”
　　话语突然的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着，想到他说的该是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女孩，就点点头。“她很好。她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真有你的流川, ”我轻声开着玩笑。“帅弊了。”
　　他轻哼一声，又闭上眼。

　　我已忘了他什么时候伸出的手。一只白皙的手指修长的手，静静地攀着床沿，找到我垂在腿边的手，轻轻握住，用很小的力，把它托过去，轻轻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就松开了。还是隔着那一层纱布，我感到一种熟悉的温度。
　　于是整个蹲下来，伏在他旁边，歪着头笑。“那个时候，能感觉得到么？”
　　轻轻地，“嗯”了一声。
　　心里面突然就觉得很暖和，突然就忘记了该说什么。自然而然找到床边他的那一只手，握住。他没说话，就像那个时候一样，用一份微弱的回力，告诉我，他感觉到了一切。

　　流川出院的那天，我已经回到了中午在公司对面的快餐店里解决午餐的日子。

　　我离开的时候，他还不能走路，只能勉强撑起半个身子，靠床头坐着，看我在窗边削苹果。

　　当我把最后一个苹果递到流川面前的时候，他只用手捏着，却不吃了。
　　我笑：“怎么？削的不好吗？”
　　他不说话，盯着苹果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说，“没有。”
　　于是开始吃掉那个苹果
　　而他沉思的时候，我好像是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
　　但什么也没做。
　　明白的事情太模糊了，不成形状，要在意也不知道该在意什么。只好一切由它去。

　　要走的那天，我跟流川道别，想想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拍拍他的肩膀，说：“早日康复吧。”
　　他点点头，说：“谢谢。”
　　那样的话听了有点想笑，就笑着，告诉他：“下次再见面，你最好不用再对我说‘谢谢’。”他听完以后也笑了。笑意从清澈的瞳孔飘散到眉梢和唇角，是一种明艳魄人的感觉。

　　我就站在门口，对他挥了挥手，“再见，流川枫。”

　　他那样看着我，一直目送我离开。

　　我曾经把日本的联系地址和电话留给他，这样做，以为再见面也不会是太遥远的事。然后在接下去的十年中，除了知道他出院以外，没有再听到他的消息。
　　那间快餐店换了主人，一个和蔼的欧巴桑接管了生意。原来的那一个，知道流川和我的那一个，我已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英国，那一次就只有我和流川而已，当时的医生和护士们现在大概也不记得，十年前有两个亚洲人做主角的那一起车祸了。

　　我没有流川的照片，没有他的地址和电话，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过什么样的生活。
　　十年来我只是慢慢地淘洗自己的记忆，持续不懈地，从不间断，于是有关流川那部分的所有印象，幸而未能被时光洪水所卷走。
　　但所有这些也只是我仅剩的。
　　我无法证明和这个人的相遇，在一个下雨天，在那间不起眼的快餐店。在几千公里以外的一个绿色小岛上，在救护车里，我曾经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他的温暖曾经透过薄薄的纱布传递到我的手心来。
　　这样的证据一样也没有。
　　时间的脚步走的太快，每一次斗转星移都把我与十年前的事隔得更远，到后来连说服自己都有些困难。

　　然而我承认自己一直坚持着，不是刻意，仅仅用一种穿石之水的柔韧，抵抗一切无法逆转的强硬的流程。好像也有不自觉的想过，如果能让我再碰见流川一次……说这是一种期盼也不为过。有一种我自己说不清的情绪在里面。

　　十年来每一个雨天，我站在狭窄的街道边看天上下雨，有时雨大了，吹到避雨的屋檐下面，撑开一把伞，继续看着雨如何无尽延绵的落下去。穿黑色风衣的人穿街而过，抬起头看看，都不是流川。

　　车祸是有一次，那个倒霉蛋是我，被撞得内出血趴在方向盘上不能动，一动浑身就好像被支解了一样，不能张嘴，那样许多珍贵的血就会流出来，不再属于我。

　　斜斜的从车窗向外面望，外面的天，极高远的地方，明蓝剔透的样子，似乎是流川的眼睛。黄昏里清澈如水。望着望着就想，你要是在我身边多好。想着，就笑了，嘴一张，血倒底流了一些出来。于是很疲倦的睡了，睁开眼睛的时候问，有没有一个叫流川的代夫，人家护士医生怜惜地望我摇摇头，于是才知道，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起初以为十年是很长的，然而并不是。换几件衣服，剪几次头发，趴在办公桌上玩ipod的时候，眨一眨眼睛看到日期，就怔住。
　　十年又四个月零28天。这么久。
　　已经这么久。
　　十年都过去了。
　　可是流川你在哪儿呢。
　　在雨中说谢谢的你，在医院里让我把手放在额头上的你，笑着目送我离开的你。
　　你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