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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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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BL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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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
“杉园”,座落在市郊一座山丘西坡上的公共墓地,于三年前建成.
布局规划上,这里和其他墓地大同小异, 都是围绕山体横向延伸,再一排排渐次错落,纵向而下.
除了,清一色纯白的大理石碑上,光滑如镜的表面,没有任何镌刻的痕迹.
这里所有的墓碑上, 都没有名字.
这是我踏进园门时才失望的发现到的.如今,手里捧着的鲜花,也不知该放在何处了.
秋日午后的阳光是淡黄的,一大片一大片落在空阔的山谷里,绿的变成了淡蓝,黄的变成了暗金,甚至是满山红叶都变了粉色,一眼望去,只有白色的石碑在淡黄的笼罩下,依旧发出微弱柔和的光,成了一切淡化的事物中唯一的亮点.
就这样,在那片亮的透明的白色里,我看见了那个戴着金丝边眼睛的男子,在南区一排墓碑前背山而坐, 独自一人.
我走过去的时候,他正盯着远处的大雁出神, 表情安详而平和.
故意放轻的脚步并没有逃过他敏锐的听觉,靠近以后,颇意外的发现他已在慢慢回头,看见我,似乎并不惊讶,只弯起眉毛,温和的一笑.
“打扰了…”
“哪里.”
片刻的停顿,我主动搭话. “ 您也是来探望亲人朋友的吧”
他点点头.
有一瞬间感觉他好像一直都在这里,没有离开过,那副安详平和的表情看上去仿佛这就是他的家.顺着这个感觉,迟疑了一下,我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这里的碑上都没有名字,您知不知道怎样才能…”
“您是来探望朋友的吧”
突然被他打断,措不及防,再看他的眼睛,又觉得,他似乎知道一切的样子,况且,他说,朋友.
“埋在这里的人,他们的亲人是不知道的.”
那么,他一定知道这墓地为何会这样,从建成起就一直是社会上议论焦点的这个墓地的设计.
否则他不会猜出,我要探望的是朋友而不是亲人的.
一个陌生的朋友,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于是,我说,您一定知道关于这里的一切吧.
“一点点,” 他微笑着回过头去,继续看山谷对面的风景.沉默半晌,又说, “其实我也是来看朋友的.”
这样, 便感觉到我和他之间刚开始的陌生感被一种默契所取代,诺大的 “杉园”,只有我们两个的身影,于是这种默契,又仿佛升华成了一种亲切感.
所以当他说,不介意的话,请坐下来的时候,我便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顿时觉得温暖很多.
秋天,是有些凉了.
“您的朋友…”
“有些好奇,是吗”他问.
“我觉得,您好像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他…”
“是他们…” 他说.
我真的惊讶了,同时觉得有些心痛,若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大概会伤心欲绝吧.
他逝去的朋友,不止一个.
而他的表情可以是那样的平静,就好像,他们还活着,他可以每天都跟他们聊天,谈心,甚至是开怀一笑.
那是怎样的朋友,怎样的一种友情
这样想着, 把我想要找到那个人墓碑的事情暂时搁置了起来,期待的看着他.
他回望着我,似乎在回忆,并没有很努力的搜寻,就很快开始将完整的故事在我面前一块块拼凑起来.
“我要讲的,是关于友情的故事…”
十年前,甚至更久以前,我们都是军校的学生.
我想你是知道的,校园时光有多么的美好与纯真,即使是军校里那近乎地狱般的训练生活,也没有人可以抹杀那样美好的青春
我们5个人住同一个宿舍,虽然性格不同,却相处的很融洽,当然了,所谓融洽的相处,也是以我们5个特有的方式.
印象里,我们当中除我以外的4个人是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的.
谁跑步的时候落下了,谁演习的时候中弹了,谁打篮球被人盖了火锅,甚至是谁打饭排队的时候没抢到第一,都会被另外3个人冷嘲热讽的奚落一番,几个人拌拌嘴,吵吵架,最后有人暴走,有人嘻嘻哈哈.
我就是天生的温水脾气,也很少跟他们4个胡闹, 被他们嘲笑的机会则少之又少,其实现在想起来,我是应该参与进去的.
那样吵吵闹闹相处的方式,很热闹,不是吗人与人之间所有的隔阂全部消失,用自己独有的方式鼓励彼此既而勉励自己,将内心深处的真诚和关心在打打闹闹间毫无保留的袒露给对方,不知不觉将彼此视为生命里弥足珍贵的人.
也许,他们到死都不会对对方说一句好话,但是我无法否认,我们5个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如果时间,能够停在那年,就好了.
我和三井三年级,仙道二年级,流川和樱木上大一的那一年.
他停下了,牙齿轻轻的抿着下唇,沉默了一会,我听见他深深的吸气,又深深的呼出去.那是一声叹息还是别的什么,我无从考证.
山里的风说大不大,却能够把话语的余音吹散的杳无踪影.
又一阵凉爽的风迎面而来时,他慢慢的在回忆里沉溺了下去.
天不从人愿,就是这样.
那场噩梦般的战争,说开始就开始了,在这样美丽的山川之上.
那天上午的自修时间我们5个还在做2对2的篮球练习.
我记得,那天流川和樱木一组,仙道和流川一组,我在一旁当裁判.
大家打的很畅快很过瘾,就像每次一样,只不过那天仙道被流川无意间拌了一跤,腿破了.三井和樱木边说着风凉话, 边从随身带的小型急救箱里拿药.
仙道一向都爱笑,那次也不例外,看着三井他们忙着上药,还若无其事的跟他们说笑.那时流川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对仙道说, 白痴,再笑,失血过多就死了.
喂,流川,不公平啊,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仙道是那样说的.流川自然白了他一眼.
对不起,我讲的这么罗嗦,实在是因为那是我们五个聚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印象太过深刻.
就在教务处长点名要仙道和流川去校长室报道之前,仙道看着流川说,
所以将来,你一定要死在我后面啊.
那时候的风温和的像细纱,轻拂过脸颊,吹的眼睛有些痒痒,再看流川时,他一反常态的没有翻着白眼说白痴,只是认真盯着腿破了一块,坐在地上痞痞笑着的仙道,很平静的说, 白痴,我不会死的,你也不会死.
在三井和樱木为他们两个以如此认真的口吻开这么损人的玩笑而开怀时,流川和仙道被叫去了校长室.
望着他们一路绝尘小跑,步伐一致和谐的远去,心里突然之间觉得依恋起来.
摇摇头,回望三井和樱木的时候,他们两个,竟也看着仙道流川愣出了神.
那以后,一直到我和三井上了战场,才再一次碰到仙道和流川.
这三个月间多少城市移为平地, 多少人丧命枪炮和火药之下,我想都不敢想.
每天每天,我们这些一级战备学员都能接到前线传送回来的阵亡名单.
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总是让我头晕目眩,坚持着看完第一张,后面的都是三井和樱木帮着看.
我们每个人都是从看第一个名字起,嘴里,心里,就不停的念着,没有流川,没有仙道,没有流川,没有仙道,没有,没有,一定没有他们两个.
一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名字,才像刚刚拉练回来一般筋疲力尽却彻底放松的倒在彼此的背上,靠着,喘息着,借着彼此的力量支撑着.
那时不明白为什么会让流川和仙道首批上前线,但在那三个月里慢慢懂了.
那两个人都是军校优等生里的优等,尖子,最好的, 别的凭证我没有,在这么激烈的战争里他们都能活下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有人说他们两个贪生怕死什么的,我会告诉那些人,你们连想都不要想,仙道和流川,没有比他们更懂得牺牲自己保护战友的人,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当然,也没有比他们更懂得顾全大局,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胜利的人.
毕竟,他们两个那时都已经是负责统战的司令了.
自己的性命已经不再只属于自己.
三个月之后,终于轮到了我和三井.
说来惭愧,我们那个时候只是去做战地电报通讯员, 躲在敌人看不到的地方工作.三井曾经跟参谋长要求转做狙击手,但是被驳回,我想,那个时候军队是想保存我们这些三年级的力量,留在战争最后决胜负的.
其实上战场之前,我想着,一定要见到他们两个,心里却不止一次晦气的想,也许在那之前自己就…后来想起流川对仙道说,不会死,于是从卡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我也对三井说,我们要活着.他点头.
之后我们就被引到了司令部的大营,并在那里见到了仙道.
上学的时候, 放2个月的假回来,见了面也不过是拍拍对方的肩膀,笑着说,你的头发又 “长高”了.
可是那三个月不一样.
那三个月有太多生离死别阴阳两隔的机会,虽然每一次都侥幸逃脱,长久下来,心里的防线还是会崩溃.
所以那次的见面, 本该只是敬礼,简短的问候和鞠躬,然而三井和仙道握过手后,却突然紧紧的抱住对方, 半天,只是抱着.
我听见三井说,仙道,你和流川真混,走了,是死是活,吭也不吭一声.
然后仙道笑着拍了拍三井的背,学长,我很好,在西线的流川也很好,让你们挂念了,真是不应该.
我听了一愣,难道流川不在这里
一到前线流川就被派去西边了,所以这三个月来,我跟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仙道握着我的手时说.
突然心里对这两个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崇敬.
我知道做学长的也许不该这样,但是我无法不钦佩他们两个.
炮火就在耳边炸响,战友同事就在眼前倒下的时候,他们,孤身一人,支撑着,指挥做战大局,还要担心生命里弥足珍贵的人的安危.
若是我,我做不到,一定做不到
所以他们是流川司令和仙道司令.
见了面,简短的叙旧之后立刻就得投入工作,战事刻不容缓,身为战事总指挥的仙道比我们更忙.
我和三井着手熟悉起电报传送的业务,倒也没有许多空闲去胡思乱想了.
能猜到吗,我们和流川的联系,就是靠那台简陋的电报传送机维系的.
来前线不久就接到了来自西线的电报,那个电报员说起来也是军校的一年生,名字叫做清田信长,从那以后仙道和流川就靠着我和清田忙里偷闲给彼此发通电报来联络, 而三井似乎更喜欢玩弄枪支,仙道见了也不管他, 毕竟,我们都太了解彼此了.
后来从清田那里听说一个代号为 “红毛猴子”的新兵,似乎总是惹他暴走,这让我想起了樱木,总觉得清田有点像他.
后来才知道,那个 “红毛猴子”,就是樱木.
突然想起原来在军校的时候樱木和流川总是打架,于是问清田他们现在还打不打,结果是,三个人打到一块去了.
那时候真有点同情流川,碰到两个无法无天的手下,应该很头痛吧,但也可能流川会喜欢.
不过,连樱木都来了,那么战争,一定已经白热化了.
其实光看仙道那两天闷在司令部里跟参谋们日夜讨论就可以知道,我们刚到的时候,他还算得上轻闲.现在,三天里他能跟流川交换一次电报就很难得了,清田也说流川这两天同样闷在帐里对着地图眉头紧皱,根据我们从其他阵线收到的电报看,我方的情势不容乐观.
果然,过了不到两个星期,清田突然发电报过来,说西线战事吃紧,有人泄漏了流川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作战计划, 本来已经开始溃败的敌人突然开始反扑.
把这个电报拿给仙道看的时候,他的眉头倏地拧紧.
“流川,若需要支援,请速告知.”
“谢谢,不必.”
这是他们那天交换的电报.我想仙道已经猜到流川不会接受援手, 而且我们这边的形式也一样糟糕.
“相信流川,仙道.”
“也只有这样.” 仙道摘下军帽,疲惫的冲我一笑,神情是担忧的.
心里莫名的一股激动,不假思索的对仙道说, “流川说过,他不会死的,你一定要相信他.”
那个时候他略显惊讶的眉眼很快的绽开了,笑着,拍上我的肩, “你说得对,暮木学长,他一定会没事的.”
我们都相信,流川会没事的.
…
他又一次停下了,神情比刚才寞落了许多,眼睛已不再抬起望着远方,只是垂下,看着下面的那块墓碑.
原来他叫暮木,原来,他经历过那场战争,那个时候我还在后方安全的地方和小伙伴们唱着儿歌, 而他,他和他的朋友,他们,在前线上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我们现在的安宁.
肃然起敬并不能够准确表达我的情感,因为我看着他那样黯然伤神的侧影,并不是一个高大雄伟的英雄形象,也就不能用肃然起敬这么庄严的词.
然而他的伤心是真的,他是真的,活生生的人,他经历过那场战争,他所经历过的事在我听来比那些报告里的英雄事迹更触动我的心弦.
忍不住,明知回忆会带给他痛苦,还是自私的问,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