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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软钉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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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洪战战兢兢地看着续了三次茶仍是笑容满面的首辅大人,伸手摸了摸脑门的汗,第八次到门口张望,怎么二姑娘还不出来。
准姑爷首次上门带了十二箱礼品,老爷推病不见夫人出门访客,长辈不露面不说,就连二姑娘,都迟迟不肯现身。
远远一个身穿茜红色杭绸小袄的婢女走了过来,杨洪如见般救星般迎了上去,“惜荷,二姑娘呢?”
惜荷微微一笑,“姑娘说了,未婚夫妇见面不合习俗,就免了吧。至于韦大人,还请管家代为招呼。”
杨洪傻了眼,未婚夫妇不能见面的习俗他也明白。可眼前这人是内阁首辅,是礼部尚书,他的脚若跺一跺,京城的地就得晃三晃。
惜荷声音清脆,韦昕在屋里听了个清楚明白,想起那张梅花云笺,想到白纱后的曼妙身影,忍不住冷哼一声:私相授受之事她都做了,还说什么不能见面。
杜离也黑了脸瞪着杨洪,这杨家实在不像话,自家大人备了厚礼亲自前来,杨家无一个主子露面,净是些奴才在这里显眼。
感受到屋里冰冷的气氛,杨洪汗如雨下,背心尽湿,正哆嗦着掏出棉帕擦汗,只听韦昕道,“杨姑娘之言倒也在理,是本官考虑不周,不见也罢。本官听说杨府花园清雅绝伦,不知管家可能带本官游览一番。”
杨洪自是连声答应。
一行三人尚未走近月洞门,就听笑语串串。透过石砖雕花的围墙,可以看见柳树后面立着架秋千,几位少女正在秋千旁嬉戏。
隐约听到那抹糯软轻柔的声音,韦昕心里既恼且恨,“本官告辞,你转告杨大人,抽空择个好日子,本官要在年底前成亲。”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不待杨洪回答,已拂袖而去。
杜离急忙跟上,脑子里却想起前些天听大人念的一阕词,说什么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难道大人早就算定了今日这一幕?
朝中百官均知,韦大人心情极为不悦。据说,他与杨家姑娘合伙算计了其他官家小姐好几千两银子,可事成之后杨姑娘拒不认账,连韦大人亲自上门都避而不见。
堂堂内阁首辅因着几千两银子治气原本值得怀疑,可首辅大人爱财如命是出了名的,此事又出自首辅大人的贴身随从,也由不得人不信。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这种人物?韦昕斜睨着杜离,不知该怒还是笑。好在,连着几日没人前来骚扰,倒落了个清静。
杜离看着自家大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忐忑了半天,终于还是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反正自己说的是事实,大人也不能将他如何。这些天,大人面色不好,皇上很是担心,私下唤他相问。他桩桩据实以答,并无半句谎言。皇上还夸他,跟了大人这两年,长进了不少,连苏子瞻的词都会背了。
苏子瞻是谁他不知道,可他知道大人真的生气了。那日在杨府,大人说年底要成亲,可当晚,杨府就来人说,杨二姑娘刚出孝期,恐难从命。大人气得当场将皇上赏的青瓷茶碗摔了个粉碎。
他跟大人三年,还没见大人如此生气过。
杜离正胡思乱想,眼角瞥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他怒喝一声:“何人鬼祟?”一名司务战战兢兢地进来,手里捧着公文,“大人,这是小的起草的文件,刘大人说请大人过目。”
杜离接过公文呈上来。
韦昕歪着身子扫了两眼,见是皇上选秀的规程,气不打一处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重写。”甩袖将公文拂到地上。
公文落在韦昕脚边,司务犹豫了半天不敢捡,悄没声地溜了。
国库空虚,皇上不惦记着省点银子,倒是准备起选秀来了。自己的女人就要亲自挑选,别人的女人就随便塞一个打发了事。韦昕越想越气,瞧见案头的印章,一把掷了出去。
青玉印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杜离急忙捡起来,与方才掉落的公文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摔了印,韦昕满肚子的火也泄了,接过印章蘸了朱漆敲在方才的公文上,青玉质地硬,并无大损,只是名字间有一条细小的裂缝,弯弯曲曲的,虽不好看,却不影响使用。
“送给刘大人,说我的吩咐,此乃皇上头一次选秀,务必办得尽善尽美,不许有任何闪失。”
“是。”杜离接过公文,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韦昕瞧着印章,笑得开心:你不是能仿造吗,我倒是想看看,你如何仿出这道裂缝来。
韦昕的脸显出了笑容,礼部的天也多云见了晴。
大家趁机把连日积攒的公文一件件呈上来,韦昕看也不看只吩咐杜离盖章,甚是得意。
明威将军林淮扬听说首辅大人心情不错,特地来请他喝茶。
韦昕在朝中只手遮天,追随者众,可知交者甚少,林淮扬是唯一一个。
林淮扬少年成名,只比韦昕小一岁,一直戍守边关,年初才调回盛京在五军都督府任都督佥事。他与韦昕一见如故,相识不过数月已成知己。
韦大人风华绝代,林将军英俊神勇,小道消息说,韦大人与林将军乃断袖之交。有好事者向杜离打听,杜离支吾道:“我家大人与林将军虽亲近,却决无亲昵之举。”
众人听了虽是不信,却只能暗自猜测,无人敢去求证。
盛京以四条平阔的大街为轴,划成九个区,皇宫在最中心的京中区,周围一里开外分散着官衙及王公贵族府邸。其余八区中西面三个区多为朝臣及富绅所居,东面三个区则以平头百姓为主。
韦昕与林淮扬约在最繁华的前街兴隆茶馆。
两人同时自官衙出门,韦昕乘轿,林淮扬骑马,马比轿快。韦昕到时,林淮扬已找好了二楼靠窗的好位子。
老规矩,一壶清茶,两碟瓜果。
林淮扬啜着清茶,神情淡漠,“据我所查,南宫诚十五年前落崖死了,葬在岚山山脚。这些年来,江湖并无南宫世家任何消息,就连裁云剑也没有出现过。”
韦昕面西而坐,秋阳斜斜地自精致的雕花窗棂间透射进来,恰落在他的额头。他眯了眯眼,往旁边移了移,“莫非南宫家真的没人了?我也没有打探——”
林淮扬等了半天,没有下文,抬头去看,却见韦昕面朝窗外,竟是发了呆。
林淮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斜对面的绸缎庄门口,一抹藕荷色的身影正弯腰钻进一顶青布小轿。那女子头戴幕离,瞧不出面容,看身形倒似年纪不大。婢女放下轿帘,朝前头喊了句什么。轿夫慢悠悠起了轿。接着旁边一个藏青色的修长身影纵身上马,随在了轿旁。
林淮扬正要收回视线,却见杜离不知何时跑到了对面,和绸缎庄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说着什么。
还真是难得,素来清贵淡然,通达睿智的韦昕因为女人看傻了半天。
莫不是动了心?这么急急地让杜离去打探消息。
林淮扬刚想打趣两句,杜离回来了,看了看林淮扬,脸上露出几分犹豫。韦昕不耐地皱眉,杜离才低声道:“绸缎庄的老板说,杨二姑娘在店里订了几件衣服,刚才是来选料子,送尺寸。”
林淮扬挑了挑眉,一般大户人家府里都有专门缝制衣裳的针线房,家里的主子以及在内院服侍的稍有体面的下人都不穿外面的衣服。
杨家千金竟去街上店铺定制衣服!
韦昕举着核桃酥的手又放回盘里,“做了什么衣服,选了什么料子,什么时候取,工钱是多少?”
“两件比甲,一件是葱黄色滚蓝边杭绸的,一件是淡蓝镶领绣月季花蜀锦的,两件小袄分别是湖绿色妆花潞绸小袄和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通袖袄。因定了七日后取货,时间有点急,掌柜的连工带料共收了八两银子。”
都是京城最常见的寻常百姓的服饰,连林家的管事妈妈都穿得起这样的料子与款式。
林淮扬若有所思地看向韦昕。
韦昕漫不经心地吩咐:“告诉掌柜的,选了上好的布料按照杨二姑娘的尺寸再做四件京城时兴的新样子,七日后一并交给杨姑娘。费用到韦府去领。”
林淮扬想起朝中关于韦昕在杨家受到冷遇的传言,轻笑出声,“彦章想讨未婚妻欢心,这可远远不够。”
韦昕冷冷地看他一眼,“看来京师太平久了,连行简都关心起流言蜚语了。”
彦章是韦昕的表字,行简是林淮扬的表字。
韦昕无意与林淮扬纠缠流言,他想得是另外一件事。
那个穿藏青色道袍的随从上马前曾扫过来一眼,状似无意,可锐利的眸光一下子让他记起,七月去落枫山路上马车坏了的那次,就是他,帮着修马车时,也曾有意无意地瞅过他。
难不成,当日坐在朱轮华盖车里的就是这位杨二姑娘。
她到落枫山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