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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交易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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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怀瑜本能地避到廊柱后,匆忙中,只看到那人一闪而过的藏青色身影,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待那人走出院门,杨怀瑜掩饰好情绪,慢慢自廊柱后出来。
杨洪已自书房出来,道:“二姑娘这就进去吧,老爷正等着。”
杨怀瑜点点头,推开房门,迎面看见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件鸦青色团花直缀负手站在窗边。那人目光深沉,神情从容,眉宇间有着久居上位的端凝。
杨怀瑜见到杨重运的机会不多,平日,她去给夫人请安时,杨重运已经上朝了。用晚膳时,杨重运要么有应酬,要么跟家中的清客在外院吃,偶尔全家人一同用膳,也是静悄悄地吃饭,全无交流。
见到杨怀瑜,杨重运面色微舒,在长案后的软椅上坐下,又示意杨怀瑜坐,才随意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午正时到的,老爷还没下衙,所以就先见了母亲。”杨怀瑜中规中矩地回答,将礼物一样样呈上来,最后打开盛着罗源拜帖的匣子,“是安康罗家的人。”
杨重运只看了两眼,就漫不经心地扔到一旁,“你怎样认识他的?”
杨怀瑜不敢隐瞒,将在望江楼巧遇韦昕,听见他们对对子的事说了一遍,其中她与韦昕的口舌之争略过未提。
杨重运听得很专注,待她讲完了,又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杨怀瑜想起韦昕对他的评价,谨慎地说:“才华倒是有,只是目光闪烁不定,恐怕不是个安份的。”
杨重运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道:“只要他有所求,定然会安份。”视线若有若无地瞟着一旁的拜帖。
杨怀瑜微怔,她自然明白杨重运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杨重运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杨重运对三个女儿,从来都不亲。
杨重运见她呆愣,以为她不懂,微微一笑,岔过了话题,“韦府派人来,想等你及笄礼过了就成亲,你如何打算?”
这么快!
杨怀瑜马上想起方才见过的那个藏青色的身影——是青梧!
她肃然起身,低声道:“一切全凭老爷夫人作主……只是及笄礼一过就成亲,太过仓促。”突然踩到一块硬物,硌得脚心疼,她垂眼看去,是茶杯的碎瓷。
刚才青梧说了什么,让老爷气到竟然摔了茶杯?
不只是商议亲事吧?
其中又跟枫霜阁有什么关系?
杨重运自我解嘲地笑笑,“是了,我怎么能跟你说这个?你回去吧。”
杨怀瑜垂手应了声,“是。”行了礼,悄悄退了出去。
杨重运看着她纤弱的身影,叹了口气:如果是个儿子就好了,起码会助自己一臂之力,自己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杨怀瑜心里发急,脚底如同生了风,匆匆往紫英苑赶。采芹追赶不上,低呼道:“姑娘当心脚下!”
深秋的天高远湛蓝,澄净无比。正午的太阳看着火热,可落在身上只有浅浅的暖意。早起时地砖上结得白霜,已融化成水,不留神就会趔趄一下。
杨怀瑜蓦地停住步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竟然同时笑意盈盈地出现在她面前。
云初晴小跑着过来,伸手在她面前晃,“怎么?一个月不见,变傻了?”
杨怀瑜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面跟着的小丫鬟已脆生生地施了个礼,“青楠见过杨姑娘。”
果然是青楠,怎么突然就成了云初晴的丫鬟,连名字都没有换。
云初晴笑着说:“我爹给我请的贴身侍卫,会功夫的,可以只手断木飞檐走壁。青楠,露两手给二姑娘瞧瞧。”
青楠微微一笑,足下轻轻一点,身子已似蝴蝶般飞了出去,颤巍巍地落在松枝上,抖落满地松针。
云初晴甚是得意,拍手道:“厉害吧?还有别的本事呢。”
杨怀瑜低声道:“怎么想起请个侍卫?”
云初晴敛了笑容,“还不是因为枫霜阁?最近我家跟他们打擂台,我爹不知从哪里听说他们手段卑劣……会功夫的女子可不好找,一个月十两银子呢。”
跟杨怀瑜的月例一样多。
只是,怎么又扯到了枫霜阁头上?
杨怀瑜一个头两个大。
青楠已自松枝上翩然落下,毫不顾忌地看着她,眼中一副挑衅的意味。
杨怀瑜想起在郾城时对青桐说的话,“想活着不容易,可想死却有得是法子……你家大人有本事,就让他十二个时辰盯着我。”
韦昕没法在杨府安排暗线,就把主意打在云初晴身上。云初晴住在杨家的时间更甚于云家,此事只要有心,谁都可以打听到。
只要让云初晴离开杨家,青楠便没有道理赖在这里。
不过她跟云初晴素日情意深厚,她又才自郾城回来,自然不能开口逐客。
那么就只能主动让云初晴走了。
杨怀瑜目光一动,已有了计较,笑着说:“青楠果真是高人,有她贴身照顾你,大家也就放心了。”
几人说说笑笑,又到紫英苑玩了半个多时辰方散。
第二日清早,云初晴来辞行,说母亲突然生病,需回家侍疾。
云初晴走后,杨怀瑜派人找来了月影。
月影说:“只用了些巴豆,三日便好,并无大碍。”
杨怀瑜放下心来,命月影安排聚会之事。
聚会仍定在朱信的墨香斋。
那夜竟然落了雪,浅浅一层,铺在街面上,白茫茫一片。
杨怀瑜披了兔毛斗篷,一双眼眸比雪还要清冷几分。
“枫霜阁一定要如此高调?给我个理由。”她啜着茶,目光仔细地看着桌旁三人——
凌萧依然没有露面。
月影面朝屋顶,看着承尘上的花纹似乎出了神。
丰宜直视着她,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坦然。
只有朱信捋着胡须,缓缓道:“理由有二,其一,养活枫霜阁上千人,不容易。其二,枫霜阁说话要有份量,需得有地位才行。”
杨怀瑜“哦”了声,“莫非,以前枫霜阁还饿死过人?还是最近大家的胃口变大了。”
她有意一顿,又道:“枫霜阁的目的,各位想必还没忘。报仇,寻宝,还有重振家门。我们还是分清主次,勿要本末倒置 。”
朱信插嘴道:“谈何容易,说要报仇,仇人是谁,在哪里?还有寻宝,望江难道真的有宝藏?”
杨怀瑜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他突然这样讲,难道祖屋有地宫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她稳住心神,道:“按原定计划,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当年图谋宝藏之人必然还会蠢蠢欲动。我们以静伺动,一定会找到他。至于宝藏,南宫家的祖训绝非捕风捉影。”
说到最后,话语愈发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地宫的奢华还历历在目,宝藏恐怕早已耗尽。而皇上一旦定下南宫世家谋反的罪名,重振家门也成了空话。
枫霜阁,能作的惟有复仇罢了。
可她是阁主,能说出真相让大家失望甚至分裂吗?
聚会不欢而散。
朱信看着远去的杨怀瑜,对丰宜道:“姑娘绝非任人摆布之人,镜叔怕是看走眼了。”
丰宜道:“看走眼又能如何,反正只有她是名正言顺的南宫后人,只有她才当得了阁主。”
朱信捋着斑白的胡须,但笑不语。
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远近屋舍银妆素裹,天空却是乌云重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云氏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重了。
杨怀瑜坐立不安,几次唤月影来问,月影都斩钉截铁地说,当初确实只下了很少的巴豆。
云府先后请了好几家大夫,若只是巴豆,怎么会治不好?
月影低声道:“青楠在云家。”
杨怀瑜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阴沉起来,匆匆换过衣服,交待了采芹几句,翻墙出了杨府。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白天翻墙。
月影跟在她后面,将她留下的脚印一一掩去。
韦家花园。
漫天飞雪下,韦昕身披狐皮斗篷,撑着描了工笔山水画的伞,静立在松林里。松枝被雪覆盖了厚厚一层,雪底下却仍透着青黛,一派深幽古意。
背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韦昕回头,嘴角噙着丝浅笑,浑身上下清贵逼人。
看到杨怀瑜肩头的细雪,他温文尔雅地迎上来,纸伞罩住了两人,“雪下了三天,我等了姑娘三天。”
杨怀瑜后退几步,目光象刀子一般穿过雪雾,刺向他的面门,“没想到韦大人连无辜之人都下得了手。”
韦昕挑眉轻笑,“是姑娘下的手,我只是出于好心助了姑娘一臂之力。”
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杨怀瑜暗骂他几句,伸出手,“解药拿来。”
“一命换一命。”韦昕伸手将她拉至伞下。
他的手极凉,根本不象活生生的人的手。
杨怀瑜莫名地有些心软,方要开口,却听头顶的声音道:“你好好活着,她自然也就好好地。你若是生事,想必云姑娘很乐意听到是你派人下毒的好消息。”
“无耻!”杨怀瑜甩开他的手。
“比这更无耻的事还有很多,姑娘想不想开开眼?”他低头逼近她,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明晚,亥初,极乐坊门口见面。”
杨怀瑜本能地摇头。韦昕狠狠地吐出几个字,“想要解药就别让我等。”
杨怀瑜愤而离开。
雪不知何时停了,寒风吹来,细碎的雪扑簌簌落下,犹如暮春时节杏花村满树的杏花随风飞舞。
韦昕不禁打了个寒战,就听耳边有人道:“大人,站久了当心风寒。”
青桐接过他手中的纸伞,顺手塞来一只手炉。
暖意从掌心一直流淌到胸口。
刚才忽略了,现在想起来,杨怀瑜的手,也极暖,就像手里捧的暖炉。
“大人真的要带杨姑娘去极乐坊?”青桐不解地看着他。
韦昕扯动嘴角,笑了笑,“有何不可?”
“大人——”青桐顿住,“这么多年,属下从未见过大人主动碰触女子,杨姑娘是第一个。”
“是吗?”韦昕拖长了声音,“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待我病好了,咱们府里也就热闹起来了。”
可能吗?
青桐瞧着眉目疏朗,风华绝伦的韦昕,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有些人,一旦认定就不可能更改。
而明天,明天又会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