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必须直面的人生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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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少管所的探视不是十分顺利。他们并非律师，也非亲属，最后还是楚莲找了关系，才以朋友的身份得了一两个小时的空档。而陶锦没有深究他执意前往的原因，只是从头到尾都默默陪在他的身边，让陆霖十分感动。
捏着话筒，隔着玻璃，陆霖看着对面的少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好。对方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兴趣，只是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发呆，直到陆霖在几分钟后叫了他的名字，才抬眼瞟了他一眼。
陆二虎。念出这和自己一个姓的名字时，陆霖感到了巨大的不安。长久以来，他好像被一层厚纱蒙着眼，一切的幸福与快乐，虽让人满足，却也是那么的不真实。陆二虎的现身，加剧了这种虚无，好像火山爆发前的宁静，他本能嗅到了危险，理智却弄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陆二虎挑起嘴角，年轻的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嘲讽。陆霖不觉皱起眉来，强烈的不悦涌上心头，一个声音在耳旁轻诉——他不应该是这样子，他绝不该是这个样子！
仿佛察觉了他内心的想法，少年忽的一掌拍上来，将整个脑袋挤贴上玻璃，鲜血从他头顶流下，他瞪大双眼，咧开嘴角，五官扭曲，仿佛恶鬼：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霖哥？”
陆霖悚然坐起，眼前视野剧烈晃动，一瞬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以为自己还在少管所内，捂住双眼，下意识地叫道：“阿锦……”
“阿霖？”旁边的人一把扶住他，清亮又有丝低哑的嗓音，是楚莲。
陆霖闷哼一声，跌回床铺。楚莲这一声，彻底将他拉回现实。他不愿睁开双眼，然而快速回归的理智，已迅速非常地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划出了分界线。他有些恍惚。梦中那漫长的十几年，模糊却又如此鲜明，他看到了另一种人生，可那种人生，从始至终，都只是他自己虚构而出的故事。
而就连故事，也无法圆满。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楚莲抓着他的手臂，关切地询问，然而陆霖笑声愈来愈大，却凄苦而悲凉。
那笑声一声一声，宛如刀割，割在楚莲心上。
他无力地松开手指，看向病床上半垂着眼、无比苍白虚弱的男人。
“阿莲……”
“我好累……”
“真的好累……”
笑声的最后，是细如蚊蝇的梦语，被风一吹，就会消散的无影无踪。
这种话，楚莲从未听陆霖说过。然而作为十几年的兄弟，楚莲又怎会不明白对方的想法。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夺命狂奔，背后是提刀追逐的帮众。他们侥幸躲过了那次追杀，却整整一个多月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后来有大佬替他们担保，他们才得以重见天日。
那日的阳光非常刺眼。楚莲还沉浸在阳光照拂的美妙之中。身边的陆霖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地结束这种日子？”
楚莲愕然。他回过头，英俊的男人遥望着远方，头发凌乱、胡茬满布、满脸倦容，而眼神深处，是认命前的挣扎迷惘。
自那天起，他暗暗发了誓。那种无家可归、被人追杀、被人踩扁、被人侮辱的日子，他再也不要过。他要出人头地、要说一不二、要生杀大权皆掌于手，要那些看不起他们的人，一个个跪在他们面前，俯仰他们的鼻息。
为此，他学着心狠手辣，学着说一不二，学着抛弃那些于向上爬无用的东西，在愤恨的辱骂、失望的转身、射来的冷枪中一点一点、艰辛异常地构筑着自己的王国。
楚莲垂下眼睫，强硬拉回飘远的思绪，从旁边的水盆里搅出温热的毛巾，坐回陆霖身边为他擦脸。
毛巾沾染的水汽浸湿陆霖的额头，又轻轻拭去眼下的泪痕。熹微的晨光中，陆霖偶尔眨动一次睫毛，一双黑眸涣散无神，被咬烂的嘴唇微张，对楚莲的行为毫无反应，然而他依旧是清醒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阿莲……”擦洗完毕，陆霖轻轻叫着身旁的人。
“想洗澡吗？”楚莲拿起梳子，给他将湿乱的额发一点点梳开，柔声说道。
“阿莲……”男人又重复了一声。
“我让梁枫去放水。”楚莲作势要起。
陆霖一把抓住了他的衣尾，却因胳膊无力，“啪”的一声滑落床沿。
楚莲只好又坐回来。
“放我走吧……”陆霖闭上眼睛，终是说出了那句话，“我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让我走吧，阿莲……”
“你现在这个状况，不要想这些事。”楚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身体上，精神上，我会去想办法的，你要相信我，阿霖。”
“让我走吧……”陆霖低低地恳求道，声音已染了些许哭腔，“十几年了……已经够了……我受够了……”
“阿霖！”楚莲握起他的手，端详着他手上的淤青，那是不久前男人奋力挣扎时留下的痕迹，“你需要休息，我让他们给你打些针，你好好睡一觉。”
“楚莲！”
陆霖低吼了一声，下一秒便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咳嗽声非常大，夹杂着呕吐的声音。刚推开门的陆二虎一看这架势，立刻奔了过来：“霖哥，你怎么样了？”
楚莲冷着脸将陆霖扔给少年，甩门出去抽烟。
梁枫回来时，楚莲脚下已经落满了烟头。他吓了一跳，本想询问陆霖情况的念头也自动压后了。只能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挤了进去。
门内一片嘈杂。陆霖已经不咳嗽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嘶吼。之前取下的绳索给了他完全的自由，他摔砸东西，大骂着进去的梁枫，甚至还要动手。陆二虎苦苦哀求，却毫无作用。陆霖踹了他一脚，少年还没觉着什么，动手的人已体力不支地跪到了地上，靠着床铺又开始冷笑。
门外医生终于赶来，绕过角落的楚莲，冲进了病房内。
*
陶锦在桌子上醒来。脖子强烈的不适，脑子乱七八糟的一片，浑身酸困，状况糟的让他以为自己被人揍了一顿。
头重脚轻地随便洗了脸，期间还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陶锦换了身衣服，拿着手机查看时间时，才惊觉今天已经周三。
看着桌前的一堆狼藉，陶锦对自己宅技能再次感到满意。下午好像有课，但是他已经不想去上了。比起在昏昏沉沉中听老头念经，他更喜欢窝在床上吃着薯片刷剧。翘课这两天他干掉了两季半美剧，那滋味，可是久违的酣畅淋漓呀～～
陶锦打开IPAD，切到一个音乐APP，随便找了个歌单开始播放。清扬的音乐终于传来点点清晨的味道。他欢乐地在公寓里忙碌，收拾周末产生的垃圾，扫个地再拖个地，洗衣机转起来，面包烤起来，瞧！又一段美妙的独处时光。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忙着晾衣服的少年没有听到。大门被人敲得咚咚作响，忙着上厕所的人也没有听到。等到“哐”的一声巨响砸在自家门上时，陶锦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干嘛啊干嘛啊？！”被打断清晨的平静，一向好脾气的人皱着眉头扭开了门把。
门外站着吴潇，而她还保留着抬脚的姿势。
陶锦直接反应就是关门。可吴潇已经进来了。少年只好往后退了一步，将对方迎了进来。
“干嘛不接我电话？”吴潇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没听到。”
“昨天也没听到吗？”
“是啊。”
“前天呢？”
“手机没电了。”
“陶锦！”吴潇瞪着他的背影，一跺脚怒道，“你真怂！”
“这什么和什么啊……”陶锦不耐烦道，转过身来，“我有稿子要赶，忙的很，哪有时间一个劲盯着手机啊？”
“你别找借口。”吴潇嫌弃地瞥他一眼，“我说什么你明白的。问题产生了，我们要解决，而不是逃避。”
“有什么问题？”陶锦忽的笑了，“你说上周那事吗？我已经给我妈道过歉了，没事了啊已经。”
“不可能。”吴潇斩钉截铁，“她那样才不像。你啥时候道歉的？”
“当天晚上啊。”陶锦在沙发上坐下，抽出遥控器开电视，目光盯着屏幕。
“我没见你过来。”吴潇抿着嘴，一脸严肃。
“发短信不行嘛？！”陶锦把遥控器摔向沙发，烦躁地站起来，瞅了她一眼，“你烦不烦啊，简直是我妈的跟屁虫。她是我妈又不是你妈，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吗？”
“干妈和亲妈也基本没差。”吴潇一边反驳一边在他家沙发上坐下，并不理会他的挑衅，“陶锦，我是正儿八经地跟你说的。不管何阿姨初衷是什么，她总是为你好的。她千里迢迢跑回来，你真以为是出差？还不是想见你。怕你烦所以你这有房间也只好住酒店，知道你宅也不勉强你跟她回去看你姥姥姥爷，思想开明、美丽风趣，能赚能花，简直是我偶像。有这样一个亲妈，我都羡慕死你了。”
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情，在听到这么一段话后又开始烦躁。陶锦盯着地面，完全克制不住冷笑的冲动。何青妍的这些优点，这些好处，街坊邻居自家亲戚没少在他面前谈及。可那些话，在脚一迈出他家大门后，就彻彻底底翻了个样，变成了心狠不孝、离经叛道，以及对他们的虚假同情。
自小，陶锦就对隐藏在这些漂亮话后的暗自得意十分敏感。吴潇的话语没有后者，可他听了还是非常不舒服。那就像一个开关，一旦按下，他努力想要忽视埋藏的童年回忆，便阻挡不住的蜂拥而至。
“要羡慕也是我羡慕你吧。”陶锦低头嘟囔了句，却被吴潇听到了。她一脸意外地扬起眉，不明白自己那天天争吵的父母有啥可羡慕的点。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陶锦想起她曾经吐槽过自家老妈太过强势，没法理直气壮的说出他羡慕对方父母的“宠爱”。他揉了下头发，反思着刚才自己的态度，然后深吸了口气，扭头看她，“那天让她伤心了，是我不对。所以我给她道过歉了，潇潇。一切回归原样，并没有什么不妥。你就不能放过我？别烦我了？”
“阿锦……”吴潇见他这个样子，打好的腹稿突然就不知该如何继续。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和我妈的关系，就这样了。”少年将吸进去的浊气呼出来，目光飘到地毯上，便开始细数那上面的花纹横道，“她一个人在国外打拼，供我吃穿，看上去风光，但实际很辛苦，我都知道。不过情感这种东西，勉强不来的。”
他再次站起来，看向吴潇：“你回去吧。放宽心，别老把自己当成电视剧女主，总想干点什么弥补家庭关系改变别人人生的事，很多时候，很多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满嘴道理，谁都说不过你……”吴潇翻翻白眼，起身整了整裙子。陶锦态度已经非常明朗，她知道再说无益，只能气势汹汹地前来，满心无奈地无功而返。
最后离开前，少女回头看他：“阿锦，你说得都对。可是……”
“你真的甘愿，和阿姨的关系就永远这样了吗？”
吴潇走后，陶锦咬着面包坐在餐椅上，歌曲仍在继续，听得人却没了先前的怡然自得。音乐声和窗外的喧闹一起归为背景，向后退去，逐渐模糊。内心的静寂张开柔软的触角，肆意地挥舞着，将这栋公寓笼于自己的领地。
他不想思考，于是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又一本书籍，全都翻了几页后，又全塞了回去。他打开新的剧集，看了三分钟就被镜头里亲密而笑的母子二人搞得烦躁不安。他戳开微博，翻看网友粉丝们的动态：有人晒猫晒狗，有人吐槽学校社团，有人贴周日的美食，有人为一个CP和他人掐的吐火如荼……这样偷窥许久后，又回到了自己的主页。
弓如满月的大V认证头像下，是“网络作家”的简短四字介绍。他基本每天都会刷，但不常发动态，寥寥几条，也都是和作品相关的。
软件提示有新的评论。陶锦点开，看到了他最后发布的那条动态下粉丝留下的内容：
“满月大大周末过得怎么样啊～最新上映《XXX》我昨天去看了，炒鸡棒！！大大和基友一起去看了吗？”
有啊，不过是我一个人去的。基友什么的，约一趟千辛万苦，见了面相对无言，多尴尬。
他在内心回道。
“啊～太太～《雪散天河》首刷特签版好难收QAQ，入坑晚，心好痛”
那东西我记得我还有一箱，不过上次搬家时，好像扔给旧货回收的了。
“月月！功勋的第五篇节日番外在哪里啊啊啊啊啊啊”
已经写好了，今晚就发。
“坐等更新，坐等HE[爱你]”
说不定BE呢……[挖鼻]
“满月大大，你以后能不能多发点微博呀[泪],个人博看起来和官方博一样我们粉丝真的好苦[悲伤]”
…………
陶锦翻动鼠标的手指停了下来。
发那么多个人内容，不蠢么？只要有文看，有的消遣，你们才不在乎电脑后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吧？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如此的念头。那冰冷嘲讽的语气，吓得陶锦一个激灵。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必须直面的人生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