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跟班小弟的突然反击 ...
-
四十二
陆二虎基本算得上是陆霖一手带大的，因此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对方追根究底的倔强脾气。这是优点，因为他能让陆二虎比同龄人更有韧性，但这也是缺点，尤其作为常常被他执着的对象之一，陆霖体会尤深。
此时此刻，陆霖实在没有从头到尾的解释的心力，因此他只是默默地与少年对视了一会，便挪开视线、闭上眼睛，以此表明态度。
“你一句都不问么！”等了又等，本就着急的陆二虎虽然还克制着情绪，但声音已然大了一些。
陆霖不为所动，全当没有听见。
一团火卡在嗓子眼出也不是咽也不是，被无视的人恼恨地砸了下床，然而还是换不来陆霖的一丁点反应。
“霖哥！”
“霖哥！”
“霖哥！”
陆二虎一连叫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大，也一声比一声更带火气，叫到最后，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倒了旁边的椅子。
静寂的夜里，椅子倒地的声音十分刺耳。陆霖睁开眼来 ，只见陆二虎低头站在床前，双手下垂两侧紧握成拳，脖子梗直青筋蹦出，牙关紧咬呼吸急促，一副怒气满满仍强力克制的模样。
“陆小虎，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吵吵嚷嚷，是要干什么？”
一个低哑冷冽的声音从少年背后传来，是听到动静的楚莲。他走近病床，弯腰给陆霖塞好被角，随即转向身侧的人，刚想开口，却看到了陆二虎此刻的模样。
他一动不动立在那里，对于另一人的到来仿若未闻，仍和之前一样瞪着双眼，紧紧盯着床上的人。
“多大的人了，还要和我睡，我嫌他吵，正准备赶他走呢。”陆霖语音淡淡地开口，“吵着你了？”
“哪有的事。”楚莲从少年身上撤回目光，自顾自地笑笑，向他示意另一只手里已经灭掉的烟蒂，“抽会天就亮了，到时给你去弄早点。”
“病人的福利？”做菜水平绝对一流的楚莲近几年下厨次数五指可数，陆霖嘴上调侃，内心某处却不觉柔软下来。
“只有你有这待遇。”楚莲笑而不语，转身拍了拍陆二虎肩膀，放轻声音询问道：“别骚扰你霖哥了，跟我出去聊聊？”
这样温和的态度对说一不二的楚莲来说十分稀有，放在平日任谁见了都会买账，但对于眼下的陆二虎来说，却着实是最后点燃火把的那一粒火星。
他一把甩掉楚莲的胳膊，重重地哼了一声，年轻的眉目间满是阴翳的怒火，与平日的开朗阳光判若两人。
“呵，不想和我说话？”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楚莲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他指了指一直都没正眼看过少年的男人，勾起嘴角：“可是……你想说话的人，好像不怎么想理你。”
“阿莲，别逗小虎了。他的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陆霖开口，用眼神催促身边的少年，“小虎，听你莲哥的话，早点去休息吧。”
“够了！不要再把我当小孩了！”陆二虎猛地低吼出声，愤怒地看着两人，“我受够了！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啊？！霖哥的事、龙会的事、魏川的事……你们真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哦，”楚莲拉长语调，意味深长，“那说说你知道些什么吧？也让我听听，看你有多聪明。”
“你！”陆二虎恼恨地转向楚莲，愤怒和伤心将他惯有的敬畏之心挤压得一干二净。他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总是如此？仿佛他的痛苦，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楚莲弯起嘴角，笑容一如既往。
陆二虎身侧拳头越握越紧，关节挤压，发出声响。病房内一时间十分安静，只闻他粗重的喘息声，仿佛溺入水中，急促迫切。
陆霖在他背后对楚莲示意，楚莲挑了挑眉，然后下一秒，就被少年扯住了领口。
“——你不是问我知道什么吗？那我就告诉你！一件一件，全部告诉你！
“三年前东家之变，是你在背后挑拨离间、威逼利诱。你怕东窗事发，选了齐家投靠，嘴上却说不想连累东哥，其实是他在你眼里没了利用价值。为了巩固位子，你制造偶遇，处心积虑追求齐家大小姐，欺骗她和你结婚，背后却到处乱搞！
“我知道，在你眼里，他们是绊脚石、是跳板，你要向上爬，便只能踩着他们上去。所以我不怪你，这社会就是这样。
“可是我没想到，你竟会出卖霖哥给昔日仇人，只为让对方泄愤理亏，好让你一步登天！难道你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在你心里，十几年的兄弟之情，难道比不上那一点点的权势利益？
“楚莲，你看上去人模人样，实则骨子里谁都不爱，自私至极！！”
“——陆二虎，闭嘴！”
陆霖猛地坐起身来，沉声怒喝。
少年猛地一颤，接连的质问瞬间停止。他缓缓回过头来，眼眶发红，眼中雾气氤氲，表情狠厉，眼泪却已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楚莲拽开少年的手，低头整着衣物，几秒后他抬头，俊美白皙的脸庞上，依旧带着他一贯似笑非笑的面具：“说得挺好，小虎。”这一番话仿佛对他毫无影响：“你想知道的，估计之前偷听的也差不多了。我知道你最关心最心疼你霖哥，放心吧。阿霖被注射的毒品，并不是很厉害的那种。他会克服过去的。我相信他。”
说罢，他又转向陆霖：“我去睡了，你们好好谈谈，不要太晚。”
门咔嗒一声被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原先鼓着一股劲的陆二虎像失去了主心骨，慢慢滑坐到了地上。他将脑袋埋进双腿之间，许久许久都不说话。陆霖接连叫了几声，都未得到回应。
病床上的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撑着虚软的身体勉强坐起来，将手搭上少年的肩膀。
陆二虎抖了一下，朝床脚挪了挪，躲了过去。
陆霖也向那边移动了些许距离，再一次将手臂环了上去。
陆二虎这下不动了，只是将脑袋埋的更深，开始装石像。
陆霖尝试着揉他脑袋，少年还是纹丝不动。
陆霖就近挤按了手臂的伤口，趁势呻吟了声。
“霖哥你没事吧？！”
少年蹭的跳起，关切非常的主动围靠过来。
“臭小子，不闹脾气了？”
陆霖抓住他的手，朝他挤了挤眼，笑问道。
陆二虎瞬间恢复原样，肩膀都耷拉了下去。他红着眼睛，顶着一头乱发，从里到外散出一股即将遭人遗弃的可怜气息：“我惹你和莲哥生气了。”
“那你呢？”
“呃？”
“还气吗？”陆霖示意他在床侧坐下。
陆二虎摇了摇头，在床脚乖巧地坐下，挣扎了两秒，还是选择了给自己辩护：“谁让你们故意瞒着我！还说要把我送走……”他声音和脑袋一起低了下去。
“这种事情，说了也没用，”陆霖温声劝慰：“反而会影响你学习。
少年皱皱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书读得好有什么用？”
陆霖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只能拿了一张纸巾递给他。陆二虎接过，随便抹了抹，将纸巾揉成团，朝墙角垃圾桶扔去。
纸巾划过一个弧线，完美入框。
往常陆二虎一定会为此得意的吹个口哨，今天自然没有那个心情。他坐在床边，晃着两条长腿，若有所思。
陆霖等待陆二虎开口。
几分钟后，少年抬起头来，陆霖直视回去。他嘴唇动了动，忽然又撇过头，选择继续沉默。陆霖以为他不想说了，便躺回床上，谁知对方又凑了过来，一脸犹豫不安，吞吞吐吐。
“霖哥……”
陆霖瞥他一眼，并不应声。
陆二虎扭捏半晌，终于猛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的喉了一嗓子出来：“我有问题要问你！”
“说吧。”对于他的疑惑，陆霖心知肚明。可他不愿主动谈及，然而，洞悉他这种心理的楚莲已经不在，他避无可避。
“你这次出事……和莲哥……”短短几个字，陆二虎却说得异常艰难。他脸上是拒绝相信的表情，然而语气比起疑问，却更像陈述。
“你认为，我这次落入魏川之手，是阿莲刻意为之的，对吗？”陆霖一口道出了陆二虎踟蹰犹豫了半天的问题。
陆二虎咬着嘴唇，目光在地板上游移不定。虽没肯定，态度已表明他心中所想。
见他模样，陆霖一瞬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在陆二虎面前的遮遮掩掩，却只会让对方好奇心更重，从而听信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这样的直接后果，就是刚才那一幕。
他遇到陆二虎时，陆二虎还小。寒风肆虐的冬日，裹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被人贩子当做乞讨的工具摆弄在漠不关心的人群之中。他感于陆二虎的眼神，和楚莲里应外合，搜集线索并报了警。几个月后 ，警察一窝端了那帮四处作案、规模庞大的犯罪团伙，被拐卖的儿童也在媒体帮助下一个一个回到了家。唯独剩下陆二虎形单影只地待在孤儿院李，无人问津。
陆霖偶然看到报道，思索再三，前去办了领养手续。因不符合条件，中间颇多波折。
楚莲并不赞同陆霖的这一决定。多年以来，他对待陆二虎始终不冷不热。而理所当然的，陆二虎对于楚莲，也是敬畏大于崇拜。两人同住一个屋檐，若无陆霖从中调和，面面相觑无话可谈可是常态。
“这次的事，和阿莲没有关系。”心念电转，陆霖已否决了少年的猜想。
“可是我明明听到他和唐二叔……”陆二虎本能地反驳，却在陆霖的眼神下闭上了嘴。
“过来。”陆霖朝少年招招手，陆二虎拧着眉头不情不愿地从一旁拉过凳子坐到床头。陆霖见状拍了拍床，身子往一侧挪了下，给另一人空出大半的空间来。
这动作做得身体还虚弱的人一头密汗。陆二虎也不敢耽搁，赶紧脱了鞋袜跳上床，扯着被子钻下去：“霖哥，要不还是改天吧？”
“你确定你能等？”陆霖在他脑袋上方轻笑了声。陆二虎一下就不高兴了，抱着枕头将屁股撅给了他哥。
房间里陷入一时的静寂。陆霖的视线从陆二虎身上移到窗外，又从窗外落回身边的少年。
“小虎，不要让你个人的喜好影响了你的判断。”陆霖看着他的背影，斟酌了一会，才选了这样一句作为开场：“那些没经过验证的言语，只是猜测与假设。可当你不假思索选择相信它们时，它们则会变成伤人的利器。”
“你莲哥，他很不容易。你不要怨他，今天这事，是我的错。我一直不想让你接触那些事，可我忘了，你天天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耳濡目染，怎么可能完全将你隔绝在外？”陆霖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下来：“一开始，我只是想保护你的……”
保护那个在自己怀里颤抖的小男孩，免受这世界的污浊，健康快乐、自由自在地成长。
“我不想要你的保护！”突然，陆二虎低吼一声，他转过身来，直直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陆霖有一瞬的僵硬，一张俊脸即刻变得更加惨白。少年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心下刺痛，可是涌到嗓子口的话无法再返回：“做什么、怎么做，不要再替我做决定了！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你所谓的那些保护，我根本就不需要！”
“小虎……”陆霖张口欲言，可话还没出来，就被对方狠狠抱了个满怀。
“霖哥，我想保护你！求求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帮你分担点！我可以做的很好的，相信我……”
人体温度顺着衣料传了过来，与之同一时刻侵入的，还有陆二虎暗含祈求之意的恳求。大脑有几秒的空白，随后，这些话所代表的信息才逐渐进入了真正的意识层面。陆霖艰难地推开抱上来的人，强迫自己去认真打量面前的人。然后他很快就意识到——这说着最美好语言的人，依旧不过是个少年。哪怕他星眸黑亮，目光坚定，身形修长健美，手臂粗壮有力，也还是个未成年。
一个需要他为其撑起一片晴空的孱弱的小生命。
“霖哥……”
被猛然间推开，陆二虎有些怔楞。他呆呆地看着两人之间的空隙，鼻子一酸，原本有力的声音里又染上了几分哭腔，“我、我看到那些留学材料了，我不想去美国，不想去，真的不想去！我不要和你分开……”
陆二虎说着说着，只觉分外委屈，于是很快，片刻前才平息的眼泪也忍不住，噼啪噼啪顺着脸蛋流了下来。
陆霖叹了口气，在心底嘲笑了那一闪而逝的犹豫。连带的，他那些不为人知评估也显得有些可笑了。
他朝陆二虎伸出去，张开怀抱，陆二虎哽咽着扑进来。温热的泪水一滴滴落入陆霖的脖颈，也落进了被骨骼紧紧包裹的心房。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跟班小弟的突然反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