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鸿沟 ...

  •   信使带来的消息,施洛塞尔完全没有预料。他让快马跑来的信使下去休息,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刻。
      他想起十岁那年的维多利亚,那个小女孩儿在庭院里远远的看着落在地上的小鸟。他问她为什么不过去看。小艾莉说:“我过去会吓到它们,它们会害怕,就会飞走了。”
      施洛塞尔这样静静的坐着,不是因为消息本身,而是消息背后所传达的真相。
      还有那一年,他带着小艾莉出门,看民间的市集。艾莉一定要给路边的乞丐买面包,摊贩看到穿着体面的姑娘就好心告诉她,那个乞丐会偷东西,是坏人,不要去管他。艾莉说:“会偷东西只能说明他是个坏人,但我看他在街头受冻挨饿,却不愿意怜悯他,我就是个坏人。我不要当坏人。”
      施洛塞尔站起身,他理了理衣领,走出行宫的办公室。行宫的装饰风格是运用不同色号的绿色,豆绿、春绿、葱绿、茶绿、橄榄绿、森林绿、苔藓绿、孔雀绿……走在其中像是穿过草坪和密林。
      施洛塞尔踏上楼梯,向最高层女王的寝室走去。
      他只上了一层楼,就停下了。公爵顿在那里,像是在欣赏墙壁上的挂画,那是丁托列托的《天后参拜神庙》。油画色彩富丽奇幻,叙事方面突出强烈的运动,身为掌管婚姻与生育的天后来参拜神庙,就好像在叙述众神的无能。这幅画是维多利亚要求挂上的,当时她说:“连神都只能求自己,何况是人。”
      施洛塞尔转身下楼。他决定把真相压下,至少直接去和女王挑明真相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亲手教导出来的姑娘可以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回到办公室,施洛塞尔陷入深切的自责。权术、卑劣、残忍,这些全部都是他教的。十岁那年的艾莉只是一个胆小又不安的姑娘,是他把那个孩子培养成了杀伐果决的女王。她也理所当然的将这种果决用在了老师的身上。
      施洛塞尔在那张墨绿色的皮质办公椅上坐了良久,直到书记官来提醒他该去和内阁的大臣们开会了。
      他暂时放下思绪,拿起文件夹去大会议室。
      用了太久的时间沉浸于没有必要的个人感情,施洛塞尔到会议室时,诸位大臣都已经到了。在他踏进去的前一刻,一个女仆从走廊尽头匆匆跑来。施洛塞尔下意识的想到可能是维多利亚出事了,如果是往常,他会慢一步,听听女仆说什么,让大臣们再多等一会儿。但今天他直接进去了,进去前对门口的卫兵说:“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公爵进去前,门口的两名卫兵就看到了那个女仆,因为有施洛塞尔公爵的特别交待,卫兵很自然的认为公爵不想见这个人,理所当然的拒之门外。就连女仆说太医急着让公爵过去,也没能让卫兵开门。
      顶楼女王的卧室里,太医们的讨论陷入焦灼。午饭之后,女王告诉夏洛娜感觉非常不舒服,近侍女官还没来得及去叫太医,女王就晕了过去,在昏迷中血像小溪一样从她嘴里流出来。
      楼下的会议室在讨论与库纳勒外交关系的处理,讨论结束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施洛塞尔并不知道,这段时间里夏洛娜和格纳特伯爵夫人先后来过,也不知道顶楼女王的卧室里发生过什么。
      他走出会议室,卫兵过来通报格纳特伯爵夫人来过,但听到里面讨论激烈,犹豫了一下就走了。
      格纳特伯爵夫人的丈夫死于战争,因此她对战争的态度非常谨慎。涉及到与库纳勒兵戎相见的事情,她不会强制要求自己出来。施洛塞尔对卫兵点点头,“伯爵夫人有什么事?”
      “夫人没有说,但请您不论什么时间结束会议,都立刻去一下女王的房间。”
      施洛塞尔又点了下头,就转身走了。其实他很该把会议用的文件交给作为助理的书记官,直接上楼去。格纳特伯爵夫人会来,说明事情就算不是非常急,也是非常重要。但今天,施洛塞尔没有这样做。他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他希望亲自走回办公室,在路上可以想清楚该怎么面对她,该怎么把生病的孩子和那个心狠手辣的女王分开对待。
      行宫的走道没有新彩虹宫里那样冗长,从会议室出来,回到办公室,再上楼,不过喝两杯茶的时间。
      施洛塞尔来到女王的房间,夏洛娜已经在外面等候。
      “是出了什么事?”公爵问道。
      夏洛娜简述了中午的事,“太医已经给陛下止血,但是她一直没有醒过来,史都华德医生说胃里可能还在小范畴的渗血,可能外表看不出来,也许……”侍从女官的眼角渗出泪水,“也许撑不了太久。”
      施洛塞尔“轰”得一下推开房门,“怎么不早点……!”他说不下去了,是他告诉卫兵不要让人进来。
      公爵疲惫的揉了揉鼻梁,“太医们在哪?”
      夏洛娜带他到卧室隔壁的房间。
      太医们聚在一起讨论,看到施洛塞尔公爵,一同转过身行礼。
      “不必客气了,绅士们。”施洛塞尔说,“陛下现在怎么样?之前不是有好转了吗?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太医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史都华德出来说道:“之前由于刚到这里,这里的空气和新换的药都起了短暂的疗效,但由于病情严重,这种疗效只是暂时的。”
      另一名太医说道:“在您来的前一刻,我们又换了新药给女王服下,如果出血能完全停止,也许还可以再想其他办法。”
      如果不能呢?施洛塞尔没有问。即使他没有读过那么多医学书刊,他也知道答案。
      “请你们尽力而为。”施洛塞尔冷静的说,“务必要让陛下醒来。”
      施洛塞尔公爵右手横在胸前,在诸位太医面前躬下身。
      他是阿尔伦现在真正的掌权者,太医们一阵慌乱,不知道是赶紧还礼,还是先让公爵不要这样。
      施洛塞尔没有等太医反应,就去了维多利亚的房间。
      他刚打开房门,就听见夏洛娜大喊:“陛下醒了!”转过身的格纳特伯爵夫人一脸喜悦,一个女仆已经冲出来去叫太医了。
      施洛塞尔几步跨到床前,他非常害怕,非常怕这是陷入长眠之前的回光返照。
      醒来的维多利亚茫然的看着四周,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施洛塞尔站在床边,心情非常复杂。下午他刚收到消息,蕾娜塔流产了,就在房间里,窗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洒了一滩油,她走过去想向往常一样看看外面——自从传出埃尔文的事,她就再也不去阳台了。
      蕾娜塔理所当然的滑倒撞到了斜放在窗口的椅子上。公爵夫人身边的几名女仆都再三保证之前那里没有油,椅子也没有放在窗边,而是应该在梳妆台旁。
      康拉德给他的信上说,发生事故当天,蕾娜塔一直都没有出房间。施洛塞尔去巴斯之后,她似乎越来越畏惧,很少出房间,早饭也是在房里用的。就在用过早饭,一转身的工夫,油和椅子就出现在那里。
      没有任何人能在白天跑到二楼的窗口,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在那里放下这些东西。奥斯汀如果有人能如此迅速,又如此神不知鬼不觉,那么只有女王的影卫。
      维多利亚看到施洛塞尔沉思的眼神,她的嘴角动了一下,近乎自嘲的微微牵动。
      太医们进来给女王检查,施洛塞尔默默的看着,直到太医说:“陛下暂时脱离危险了。”
      太医给女王配了新药,就去隔壁的房间候命。
      施洛塞尔在屋里呆了一刻,他没有话可说,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对于蕾娜塔,他从来没有给予太多感情,她只是他的妻子,他给她属于公爵夫人的一切,对她的要求也只有像个女人那样为他剩下继承人。除此之外,他对自己的妻子只是多了一点宽容,因为每次看到蕾娜塔,就像是看到了年幼时的维多利亚。那个胆怯而不安的小姑娘,第一次参加沙龙,躲在他身后不敢进屋的小女孩儿。
      当知道蕾娜塔流产时,他确实感到痛心,但他知道自己会再有孩子的。真正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维多利亚的狠心不止用在政敌上,也用在了无辜的人身上。她失去了掌握权力和滥用权力之间的尺度。
      施洛塞尔深切的觉得,是他把一个白纸一样的小姑娘教成了一个被权力奴役的霸权者,是他抹杀了她身上属于人的良善,让她可以对一个未出生的婴儿下手。
      维多利亚没有听太医的话马上去休息。吃过药,她一直靠在床头,看着施洛塞尔公爵。
      施洛塞尔注意到她的目光,与她对视了一瞬。他站起身,说道:“我先回去了,早点休息。”
      “等等!”
      施洛塞尔叹了口气,他转过身对女王说道:“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会做好自己的事情,也会让你满意。但,艾莉,你杀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当没发生过。”
      维多利亚凝滞了片刻,“您恨我吗?”
      “不,是我把你教导成这样的人。”
      维多利亚垂下眼帘,自嘲的笑,“但我却由衷的感谢神将您带到我的身边。”
      “愿神宽恕我们。”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