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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谁的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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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洛塞尔像每一个绅士一样,弯腰扶艾芙琳站起来,“我明白你的心意,我没关系。”
他说他没关系。就算是被女王无声无息的软禁,他仍旧说他没关系。即便是生活在黑暗里的艾芙琳也知道,一个想谋逆的人不可能这样轻易的被软禁,毕竟不能与外界沟通消息,就是有再大的阴谋也无法实施。
艾芙琳什么也没有说,默默的移动到窗口。
在她要离开前,施洛塞尔叫住她,“谢谢您为我担心。”
他的微笑那样谦和优雅。艾芙琳望了一眼,她的权利也仅限于望一眼。作为影卫,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感情。但她也有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注意您的孩子。”她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融入黑夜。
施洛塞尔迅速进入思考。他已经被囚禁在府邸,外面到处都是卫兵,没有人能出去,也没有人能进来。如果有谁想伤害蕾娜塔腹中的孩子的话,那只能是可以控制卫兵的人。
维多利亚要杀害他的继承人?为什么?要灭绝施洛塞尔家族?不可能。即使他没有继承人,施洛塞尔家还有别系旁支。如果不是想覆灭这个可以制约王权的家族,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以施洛塞尔的逻辑,确实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来。而他更关心维多利亚会怎么做。
后世的历史学家对于蕾娜塔出轨的事情做了如下的记述。
“施洛塞尔公爵家的第二十三代当家对此苦恼不已,所有人都看出了他故作坚强背后的脆弱。他是那样的爱着那位名为蕾娜塔的小姐,然而,他所有的感情在这位高贵的小姐面前都不值一提,马格努斯家的女儿像是被人念了咒语,一心一意都在那位已经要结婚了的侯爵继承人身上。”
然而历史的真相往往是历史学家所不知道的。
就算是公爵因为她腹中的继承人,宽容的原谅了这不可原谅的行为,蕾娜塔仍然害怕面对施洛塞尔府上的每一个人。她似乎不再是这府邸的主人,而变成了府上最卑微的人,不论在哪个房间都垂着头,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板里。至于埃尔文,她连想都不敢想起。
蕾娜塔每天都非常本份的,丈夫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好像一个被囚禁的女奴。她几乎时时刻刻都低着头,如果康拉德和她说趴到地上,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趴下去。
女王囚禁了公爵十天,蕾娜塔的情绪越来越糟,她经常会发抖,独处时一定要躲在角落里。
施洛塞尔走进妻子的卧室,“您怎么了?”
她抱着枕头躲在四柱床的角落里,枕头压在肚子上。
施洛塞尔上前拿掉枕头,她顺从的松手。公爵又问了一次,“您怎么了?”
蕾娜塔的嘴唇苍白发抖。
施洛塞尔心里立刻绷紧,但仍以温柔的态度问道:“是肚子疼吗?”
蕾娜塔摇头,她的嘴唇抖得更厉害了,翕动着想要说出话,又不敢说出来。
施洛塞尔坐在床边,轻柔得抚摸着她紧绷的后背,“没关系,不论什么事,我都不会怪您。”他又强调了一次,“不论什么事。”
胆怯的女人一双手都在颤抖,紧紧得缩在身前,“是……因为我,因为我吗?”
“因为您?”
施洛塞尔莫名其妙的表情,让蕾娜塔松了一口气,但脸上的肌肉仍旧紧绷着,“是因为我,女王才软禁您的吗?”
施洛塞尔温柔的笑,“不是因为您,是我在陛下面前说错了话。”
他的笑让软禁这件事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
毫无政治经验的蕾娜塔不可理解的问道:“仅仅是因为说错了话?”
“是的。”施洛塞尔微笑点头。
蕾娜塔想起自己每次在父亲面前说错话,也会被鞭子严厉的对待。她似乎可以理解,身体也放松下来。
施洛塞尔让放松下来的妻子在卧室休息。
他走出卧室,笑容就散开了。
十天,府邸里储存的食物已经吃光了。女王没打算饿死他,确实让人送了食物进来,但送来的食物一天不如一天,大半都是烂的,更像是垃圾箱里捡来的。
一个送菜的人是不敢在给施洛塞尔公爵的食物里做手脚的,就算是被软禁,对这一点他还是非常确定的。这不知道是那位看他不顺眼的同僚做了手脚。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府邸里所有的人该怎么活下去?昨天能做出来给人吃的菜只有两小盘,然而住在这个宅邸里的不仅有一个孕妇,还有无数仆人。那两盘菜只能给蕾娜塔一个人吃,其他人都只有饿肚子。饿一两天还可以,如果每天都这样,不出三天就会有人生出邪念,比如杀了他,好让所有人都被放出去。
现在人心已经开始浮动了,以往对女主人尊敬的仆人,昨天上菜的时候也用怨恨的眼神看了蕾娜塔一眼。往日打扫的一尘不染的楼梯拐角,这几天也露出灰尘的痕迹。
施洛塞尔叫来康拉德,悄悄对管家说了几句话。
“鸽粮准备了很多,最近也都在喂食。”康拉德说,“殿下的意思是要吃了他们?”
“不,”施洛塞尔说,“晚上放出去一只。”
施洛塞尔被软禁后,就让康拉德将那些信鸽关在屋里,万幸没有被发现。
公爵去书房写了一张字条。康拉德没有看内容,却非常郑重的仔细收好。施洛塞尔公爵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关系着国家的兴衰,康拉德很清楚主人背后的力量,殿下被关在这里只是殿下愿意被关在这里,这封信传出去很可能外面就要变天了。这也就意味着,信鸽一旦被抓住,他们每个人都得死。
一直等到夜深人静,康拉德才亲手放出去。
当晚,施洛塞尔在书房坐了良久。食物的问题难不倒他,让他为难的是,要怎么出去?怎样才能在不影响国政大局的情况下出去?维多利亚不会放了他,哪怕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她也会将自己的老师囚禁到底。这是他教出的学生,他非常了解这一点。
此时此刻,施洛塞尔的内心深处生出一种名为懊悔的情绪。他后悔教导那位年轻的女士帝王之术,他更后悔没有把她教好。他只告诉她如何保有王位,排除异己,却没有教会她如何在阴谋之中看透本质。
施洛塞尔不知道是谁用了这样高明的手段离间他和维多利亚。最先被怀疑的当然是费米勒,但如果真是他做的,就会留下蛛丝马迹,一定是女王的影卫什么都没查出来,维多利亚才会再次将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
施洛塞尔打开随身的八音盒,画像上的少女还在对自己微笑。现在找出真凶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转移目标,只要转移到一个可以引起维多利亚怀疑的人身上,他就可以脱身。这个人是谁好呢?
公爵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安德烈的脸孔。那位异国的王子显然有理由戕害阿尔伦的女王。维多利亚与他们订下明显无异于克拉夫的贸易协议,如果能害死她,安德烈就可以趁乱谋利。只要筹划得当,那位异国王子不仅能撕毁协议,甚至还可以借阿尔伦内乱之际,夺取部分领土,成为他登上王位的筹码。
“艾芙琳。”施洛塞尔对空气说道。
良久。没有回应。
女王既然已经怀疑他,原本派给他使用的影卫自然也会收回。但施洛塞尔仍旧认为艾芙琳还在四周。这不是出于理智分析,而是出于对人性的掌握。他知道那个精灵一样的姑娘对自己的感情,他不会回报她的感情,却会利用她的感情。
“艾芙琳。”
咔嗒。
他身后响起窗闩起落的声音。
施洛塞尔转过身,就见窗户大开,黑衣少女站在窗口,轻巧落进屋内。
“我想以私人名义请求您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可能违背了女王的本意,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您会立刻迎来死神的镰刀。”施洛塞尔坦诚的说。
艾芙琳点点头,面无表情。
施洛塞尔对她耳语了几句。
呼吸的热气卷在她精灵一样的耳朵上,身体的某个角落迎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艾芙琳认真听完,又点了点头。
“是。”她这样回答,然后转身离去。在跳出窗口之前,影卫深深的看了公爵一眼。
施洛塞尔对她微笑,那微笑像是某种承诺,引诱着少女义无反顾的奔向未知的前方。
次日,外面送来的蔬菜明显质量好了,但康拉德看主人的目光却变得很复杂。
施洛塞尔笑了,“难道您以为我让您放信鸽出去是要谋反吗?”
康拉德当时确实没想过主人只是为了吃饭这种小事,他以为至少也是解除软禁状态这样的事情。
主人微笑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宅邸里,只有施洛塞尔还笑得出。虽然因为伙食的改善,今天仆人脸上明显舒缓了不少,但主人被软禁,他们最终的结局很可能是被抓去地牢严加拷问,以说出主人的罪行。然而作为卑贱的仆人,能从地牢里出来的恐怕一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