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骑士》赤卯

16、作为女王的少女

　　每个月有固定的四天，女王会举办沙龙。今天的沙龙与以往不同，有了一位新客人，传闻要与施洛塞尔公爵订婚的蕾娜塔小姐。
　　蕾娜塔在人前非常紧张，紧握的双手在颤抖。几位贵妇都在打量她，年轻的公主们窃窃私语，“这种女人也配嫁给施洛塞尔公爵？真是走了好运气。”
　　“真不知道公爵怎么会看上这样小家子气的女人。”
　　“说不定是跟女巫求了什么咒语。”
　　这些话都流进蕾娜塔的耳朵里，但她一句话都不敢反驳。连她都认为自己不配嫁给公爵，更何况是别人？
　　“今天我们该听什么故事了？”女王向朗诵家问道。
　　“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陛下。”
　　“那就请您开始吧。”
　　美狄亚，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最后在疯狂中杀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蕾娜塔不知道施洛塞尔公爵为什么会娶她，接触到奥斯汀的社交圈之后，她开始渐渐明白公爵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像祭品一样出现在屋子里，就想娶她为妻。她也幻想过，公爵是真的爱上她。但看起来公爵对每个女人都一样温和周道，对女王甚至更关心一些。她想不明白，所以更加忐忑。她很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像迷恋伊阿宋的美狄亚一样，被丈夫抛弃，杀死自己的孩子。
　　维多利亚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又听到朗诵家在唱诵——
　　“你们看，我虽然曾经用庄严的盟誓系住我那可恶的丈夫，但如今却这般受痛苦！让我亲眼看见他，看见他的新娘和他的家一同毁灭吧，他们竟敢先害我！啊，我的父亲、我的祖国呀，我现在惭愧我杀了兄弟，离开了你们。我真后悔啊！”
　　维多利亚暗暗握了握自己的手，她总有一天要让蕾娜塔和美狄亚一样不幸。
　　剧目结束，维多利亚对蕾娜塔说：“您那天和我说想学七弦琴，我们这里坎蒂儿的七弦琴弹的是最好的，我想她一定愿意教您。”
　　叫坎蒂儿的女孩儿站起来向女王屈膝。
　　“她是卢卡斯伯爵的妹妹。”女王向她介绍。
　　蕾娜塔看过去，那个坎蒂儿就是刚刚说她“小家子气”的人。女王的好意，蕾娜塔不敢辜负。坎蒂儿则是和其他女侍臣交换了眼神，大大方方的答应下来。
　　三日后，施洛塞尔像往常一样一早来觐见女王，见维多利亚今天的脸色很好。
　　“您似乎有什么很高兴的事。”
　　女王请他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那要让您失望了，不过是今天早饭不错。”
　　施洛塞尔听她这么说也很高兴，“那真是应该好好奖赏厨师。”
　　“晚上请您过来陪我用膳，到时您就可以奖赏他们了。”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晚饭的时候，维多利亚让蕾娜塔也陪她坐下，叫格纳特夫人和女侍臣们先去吃饭。前几天，蕾娜塔可是要和所有的女侍臣一样站在旁边，替女王端碗碟，一直服侍到女王吃完，她们才能去另外一间给女侍臣准备的餐厅吃饭。
　　只有三天，蕾娜塔已经习惯为女王布菜，仆人端来汤盅的时候，她顺手去接。手一抖，碗合在了维多利亚的裙子上。
　　“陛下！”施洛塞尔跳起来拉开女王，“烫到了吗？”
　　“没有，不过我得去换件衣服了。”维多利亚笑了笑，又对蕾娜塔说，“没关系，您不用自责。”
　　蕾娜塔吓得呆住了，不会说，也不会动。
　　夏洛娜扶维多利亚去换衣服，施洛塞尔让厨房重新准备一桌饭菜上来。他看了一眼低头攥着手的蕾娜塔，没有多说。这样对女王不敬，已经可以治罪了。
　　维多利亚换了衣服回来，施洛塞尔上前接替夏洛娜扶过她的手，“您怎么样？吃饭晚了您会不舒服的。”
　　“我可没有那么柔弱。”维多利亚说，“蕾娜塔，您怎么了？怎么站在那里不动？我都说了不会怪罪您的。”
　　蕾娜塔噗通一下跪下了，两只手紧缩在膝盖上，没有人注意到她磨破的指尖。
　　“您这是干什么？快站起来，不过是洒了一碗汤。”维多利亚说。
　　蕾娜塔想请维多利亚原谅她，但吓得说不出话。
　　维多利亚让夏洛娜扶她起来，蕾娜塔磕磕绊绊差点绊到裙子摔倒。
　　“您先下去吧，”维多利亚说，“夏洛娜，你送些吃的到蕾娜塔的房间。”
　　饭菜重新送上来，施洛塞尔陪她吃完，问道：“您很讨厌蕾娜塔？”
　　“没有。”
　　“如果您不讨厌她，您就不会在汤洒了之后还反复提起。您明明知道，那种情况您只要对她微笑就可以让她放松下来。”
　　维多利亚放下高脚杯，“是的，我确实不太喜欢她。”
　　“能告诉我原因吗？”
　　“没有原因。”
　　施洛塞尔轻柔的和她说：“您十二岁的时候，我带您出去骑马，那边农场主的小女儿把水泼到了您的裙子上。当时她吓得坐在地上，您跪下扶起她，和她说没关系，您正好太热了，想淋点水凉快一下。虽然您回家就发烧了。”
　　“这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除非有重大的理由，不然您不会这么讨厌一个人。”施洛塞尔说，“我看到她的指尖破了，有些指甲渗出了血。”
　　“她和坎蒂儿学七弦琴，太用功才弄破的。”
　　“看来您真的非常讨厌她。如果您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您。”施洛塞尔说，“不过，为了我们的计划，您可以忍耐一下吗？女侍臣被王室请出宫廷是非常大的羞辱。”
　　维多利亚坚持说：“我没有不喜欢她，也没打算把她赶出去。”
　　“是的，是我误解您了，请原谅我。”施洛塞尔似模似样的向她躬身请求原谅。
　　维多利亚突然说不出“我原谅您”这句话，他好像知道一切，只是在顺从一个小孩子。她说：“好吧，我是不喜欢她。”
　　“您一定有非这样不可的原因。”
　　维多利亚盯着高脚杯，“您是我的老师。”
　　“是的。”
　　“在我认识您之前，没有人在意过我。”女王说到这里抿了抿嘴，不肯再说。
　　施洛塞尔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椅子，低下身问她：“您……不想让我结婚？”
　　维多利亚点点头。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承认这个事实让她非常紧张。
　　“结婚后，我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待您。”
　　第一次，她不敢抬头看他。
　　施洛塞尔收到过无数女人的爱慕，他突然明白，又不敢相信。但他很快又想，他照顾亚莉珊德娜七年，在她最糟糕的时候，他一直陪着她，教导她，让年幼的她有所依靠。维多利亚对他的感情很可能是孩子对父母的占有。他想到这一点非常失望，又认为这就是事实。
　　“结婚对我而言只是利益交换而已，和我对您的感情是不同的。”他将解释过的话又解释了一遍。
　　维多利亚听到他这么说，好像看到了希望，他也是喜欢自己的？
　　施洛塞尔又说：“我是您的老师，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在您的王座前发过誓，会永远效忠于您，您的愿望就是我的全部。”
　　维多利亚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对自己的感情，始终只是老师对学生，骑士对女王。她尽力想让自己保持微笑，但她真的做不到。维多利亚说：“我累了，您也请早点回去休息吧。”
　　“是，祝您有个好梦。”
　　那天后，维多利亚没有对蕾娜塔表现出更多的恶意，也没有再发生过洒汤的事情。但她也没有组织坎蒂儿她们的行为，只要她们不做到自己面前，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格纳特伯爵夫人和她说过一次，坎蒂儿那几位公主私下里总在欺负蕾娜塔。有时是弄脏蕾娜塔当天要穿的衣服，有时是在她喝的水里加泻药，让她女侍臣中丢尽了脸。维多利亚象征性的对坎蒂儿她们说了几句，让她们作为淑女多修才艺，不要做有违身份的事情。
　　四月时，施洛塞尔与马格努斯家的小姐顺利订婚。虽然订婚仪式不能与结婚相比，但当日还是去了不少社会名流，贵族政要。
　　即便是自己订婚，作为主角的施洛塞尔也没有丝毫的紧张感。周旋于不同的人之间，是他从出生开始就学习的事情。其熟练程度，到今时已经可以用“烂熟于心”、“习以为常”这种词来形容了。完美的讲话，完美的斡旋，完美的举止。这就是不辱于施洛塞尔公爵之名的宴会的全部，也是让他觉得平凡到无奇的全部。甚至在那天过后，唯一能让他印象深刻的回忆起来的事情，不是订婚时的情景，而是他的未婚妻的弟弟，那个叫奥拉夫的十二岁的小男孩。
　　多少人只因为施洛塞尔的姓氏就要在他面前弯下膝盖，而这个患有哮喘的小男孩儿却毫不畏惧的瞪着他，气势汹汹的说：“如果你敢欺负我姐姐，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这句话的小男孩儿被他惶恐的父亲道着歉拉走了。
　　“请您不要责怪他，子爵，他是个勇敢的年轻人。”施洛塞尔当着奥拉夫的面说。后者因为被“敌人”赞扬而羞红了脸。
　　已经完成订婚，成为准公爵夫人的蕾娜塔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虽然从施洛塞尔求婚到完成订婚这之间已经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但蕾娜塔好像完全处在梦中，她对自己将要成为的身份还没有任何真实感。她现在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段时间父亲对她重复过无数遍的话——“你要知道嫁给施洛塞尔公爵对马格努斯家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