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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磨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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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之恭和窦家富被拉到永平县衙,直接投入暗不见天日阴森潮湿的牢房。
窦家富情况还好,虽然路上挨了不少拳脚,但没伤到筋骨,甄之恭却是不大妙,最后一段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破烂的裤管洇了一片血迹,本就未愈的腿伤又加重了几分。
窦家富几乎不敢看他磨得血淋淋的双腿,心里难受得不行,颤声道:“你的腿……是不是很痛?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
甄之恭靠在湿冷的石墙上,疲惫地低声道:“没什么,我的腿没断,只是些皮肉伤。这事也怪不得你,是那些衙差太猖狂,竟然明目张胆维护行凶作恶的地痞流氓,真是无法无天。”
窦家富惶然道:“那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把我们当成杀人凶手来处置吧?”
甄之恭不假思索道:“别急,等上了堂见了县太爷,由我来跟他应对,不会有事的。你瞧着,不出三天,我们一定能出去。”
窦家富见他说得笃定,心中不由略定,从衣服上勉强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撒了块布下来,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腿上的血污。
月余前窦家富就曾这般为甄之恭处理过伤口,此番再动手,俨然成了熟练工。
甄之恭看着他认真的脸,以及半垂的浓密睫毛,心中不由暗道,这小子性子若不是那么倔,脾气若不是那么坏,嘴巴若不是那么毒,为人若不是那么小气,倒还是有几分可爱的。至于长相,看久了似乎也没那么丑了……
感觉到投注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窦家富抬起头,摸摸自己的脸,莫名道:“怎么了?”
甄之恭把视线转开,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只是想不到我甄……本大少还有身陷囹圄的一天,也算是个难得的体验了。古圣贤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
窦家富听得似懂非懂,本想习惯性地出言讽刺,转念想到此人为了搭救自己才进了牢房,还受了不轻的伤,自己若还挖苦他似乎有些不厚道,于是难听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
坐牢的体验虽然特别,却不是一般人能受的。牢房里条件十分恶劣,光线晦暗,阴风阵阵,地上只铺着薄薄一层受潮发霉的稻草,墙角不时有耗子钻来钻去。比较起来,窦家富那间简陋寒酸但却干净敞亮的土屋要舒服太多了。
除了甄之恭和窦家富,大牢里还关着其他一些犯人,个个蓬头垢面不人不鬼,也不知在牢里呆了多久,或者像疯子一样哭哭笑笑大喊大叫,或者死人似的整天躺在地上无声无息,让两位新来者毛骨悚然心下恻然。
既来之则安之,窦家富打起精神,把稻草在墙角拢作一堆,解了外衫铺在上面,再扶甄之恭过去。
甄之恭也不跟他客气,径直在草铺上躺下来,瞄一眼窦家富身上仅剩的一件薄薄的单衣,随口道:“你不冷?”
窦家富挥了挥绽起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作豪迈状道:“不冷,我身体健壮得很。”
甄之恭好笑,“小鸡仔一般,哪里健壮了?本大少这样才是,知道吗。”
窦家富恼了,正要张口回骂,不妨被甄之恭揪住衣摆,一把拉了下来,哎哟一声跌到他怀里。
他四脚朝天划拉了一阵,本想报复性地顺势给甄之恭两脚,旋即想到他腿上有伤,又于心不忍地让到一边。
甄之恭长臂一展,十分自然地将窦家富的肩膀揽住。窦家富心里一下子软了,乖乖地靠在他肩头。两个人依偎着缩在墙角,体温透过衣衫互相传递,很快身上便暖和起来。
等两人都饿得“腹如雷鸣”时,才有一名叫老赵头的干瘦狱卒送来散发阵阵异味、有如泔水一般的晚饭,令甄之恭不忍瘁睹。
此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与窦家富同居的一个月,每顿吃的饭菜根本是人间极品美味。
窦家富也觉得难以下咽,但人在牢里别无选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总不能绝食饿死在这里吧,便还是端了碗勉为其难地吃起来,一边还苦口婆心地劝慰恶心欲呕的甄之恭:“多少吃一些吧,你受了伤,饿着肚子恢复起来就慢了。”
甄之恭闭着眼睛连连摇头:“不要,本大少宁可饿死,也不吃这臭烘烘的猪食。”
窦家富霎时噎住,含着一口“猪食”哭笑不得,吞也不是咽也不是。这家伙,平时那般强横霸道,此时说的话竟像孩童赌气撒娇一般。罢了,他吃不下就算了,说不定运气好,明天就能出去呢。
然而,接下来窦家富就发现这个想法实在是过于乐观了。
过了三天,没有任何人来提两人过堂,每日只有老赵头送来一两顿猪食。
甄之恭提出求见县太爷,被老赵头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
甄之恭强忍怒气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如果你能安排我见一次县令大人,我出去以后必有重谢,保你这辈子什么也不用干也能坐拥金山吃喝不愁。”
那狱卒有如听到世间最荒唐的笑话一般乐得前仰后合,末了讥讽道:“你他娘的要是这么有钱还会去卖豆腐?呸,当爷爷我是三岁小儿啊!”
甄之恭咬牙道:“不审不问,难不成我们要被一直关在这里?”
狱卒挖挖鼻孔,漫不经心道:“那又怎么了,这里和你们作伴的人不是挺多么!等哪天王捕头心情好想起来,兴许你们就能出去了。”
说罢也不理会甄之恭如何愤然怒吼拍打铁栏,径自扬长而去。
王捕头便是那天当街缉凶的短须捕快了。
甄之恭此时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在距离宁城千里之外的永平县,用着化名身无分文,又被与地痞恶霸勾结的黑心衙役投入大牢,这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也倒罢了,关键是他向窦家富放了大话,一定会在三天内让两人从牢里脱身,如今却办不到,岂非显得他无能,实在太伤自尊了。
窦家富难得见他闷闷不乐情绪低落,便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反过来好言安慰甄大少受伤的小心灵。原本天天都要斗嘴的两个人,进了大牢成了一根绳子上拴的两只蚂蚱,倒出奇的友好和谐起来,生出同命相怜惺惺相惜的革命情谊来。
甄之恭很快饿得没力气挑剔猪食和咒骂老天瞎眼了,再一次自食其言放下架子端起饭碗。
然而,虽不至于饿死,甄之恭的腿伤却恶化了。由于得不到医治,牢里空气又污浊,伤口开始呈现溃烂化脓的趋势,人也跟着发起低烧,一天里大半时间都昏昏沉沉的。
窦家富担心不已,却只能用布片沾了冷水给他敷在额头上,并不断地高声叫唤,央求狱卒请个大夫或者拿些药来给甄之恭治伤,然而收到的永远只有谩骂与呵斥。
那狱卒后来被窦家富吵得不耐烦了,甚至扬言要割了他的舌头,或者砍了甄之恭的腿,窦家富这才吓得不敢再提要求了。
甄之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憔悴下来,模样比窦家富当初从路边把他捡回家还要凄凉。看着他苍白削瘦的脸,窦家富心里一角似被绳子系着来回拉扯,难受得不行。
狱中无日月,也不知过了多少天,窦家富某日无意中摸到贴身佩戴的那块玉佩,于绝望中终于窥见一丝光明。事到如今,惟有赌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