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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鹧鸪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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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鹧鸪天
月上东天,华灯初上。
夜色中的红衣楼便如晚妆的娉婷女子,妩媚多情。
廖十三又在此时缓缓行来,一日不见,他似是比昨日又清减了几分,朴素的湖蓝长衫荡在秋风里,衣带渐宽。
来到婉儿门前,廖十三像前几日一样抬手敲门,指骨堪堪碰到门上,却听到屋内男女对话的声音,俊挺的眉峰微微一皱,转身便要离去。
“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先前那个男声蓦然拔高几分,柔柔款款的,隐隐沙哑,简简单单一句,却也熨帖人心。
“婉儿姑娘既然有客,十三改日再来。”许久不曾说话,廖十三的声音竟哑得厉害。
“若我不是客呢?”
门“吱呀”一声从内推开,一青年从屋内缓缓步出。
男子纤瘦高挑,步态轻盈,白衫飘逸,手执一把白底无字、金丝滚边的折扇,自成一段风流,及腰的长发由一尺丝带松松系着,自有一分洒脱,双眉纤细,斜飞入鬓,本当英气逼人,却生生被笑弯了的眉眼折损了,反而平添几点温柔之色。
青年将扇子收了,抱拳当胸,“在下无忧。”
红衣楼帐下四公子——长公子无忧,二公子无名,三公子无怖,四公子无字。这四人都是萧红楼手下的得力干将:无忧生性圆滑,长袖善舞;无名寡言少语,出手狠辣;无怖脾气火爆,武艺超群;无字虽然不习武艺,却有一手好医术,医术毒术俱是一绝。
这四人若是伸出名门,必是当世豪侠,只可惜明珠投暗,竟对邪魔外道的萧红楼忠心耿耿,为世人诟病。
无忧自报家门,廖十三自然知道他的身份。
无忧浅浅一笑,移步让开房门,“在下已备下上好的菊花酿,廖兄可愿与小弟共饮一杯?”
初逢便以兄弟相称,这人可当真热切得紧。
廖十三面色不改,“却之不恭。”
二人落座之后并无话讲,盏茶的功夫,里间儿的珠帘被人拿银钩挑了,只见一艳粉色人影从内室轻捷跃出,此日的婉儿竟身着一身劲装,高高束起的头发衬得整个人多了三分英气。
廖十三只觉眼前一亮,神色不变,目光却紧紧随了那艳色的影,连手也握得泛了白色。
无忧瞥见他的脸色,仍不说话,只摇扇浅笑。
“廖公子,无忧公子,” 婉儿改万福为作揖,真真是好一段巾帼面容、须眉气度,“今日婉儿唱一段新词。”
言罢视线在廖十三身上灼了片刻,屋内琴声一起,便抬手唱道:
“你看他眼儿魅,你看他准字儿高
你看他厉色一扫瑞雪飘
你看他眸蕴电光声似剑,你看他眉峰锐利赛匕削
你看他天庭通达连穹宇,你看他地阁浩瀚接岸涛
天涯浪荡客,红尘第一刀!”
这身段、这姿容,堪堪和心里命里的人影重叠,那眉那眼直似活起来,直逼眼前,要把人心洞破。
“这词……”
“小弟拙作,” 无忧微一欠身,“写得匆忙,廖兄若有提点之处,还望不吝赐教。”
“不……不是……”
歌未停,曲未断,婉儿不知何时执了把匕首,竟在烛光灯影下舞出一段刀光剑影!
“你看他白衣长袍,临风之姿,仙人之貌
你看他仗剑驭马,技压同侪,更胜尔曹
你看他画一纸山水,神州半壁倾倒
你看他吹一曲广陵,玉宇琼楼折腰
你看他沉声断喝赛虎啸,你看他俯身跃马擒猿猱!”
琴弦转急,如万马冯河、似猛龙过江,银瓶乍破、天河水泻!婉儿的动作也激烈起来,香肩微动□□轻喘,歌声却愈疾愈烈!
“你看他眼气儿高,江山万里,健笔书狂草
你看他心劲儿傲,俯仰乾坤,利剑断九霄
你看他争上游,幽并肝胆,仗剑惩虎豹
你看他挽长风,魏晋气度,弯弓射大雕!
你看他心坚如铁,江湖风云骤起,杀人茹血,号令群豪!”
恍然间琴声如流水般涓涓而过,婉儿玉臂轻舞,朱唇微吐,歌声已随琴声由急转缓,如泣如诉。
“你看他柔情似水,千帆过尽不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余音缱绻,绕梁萦耳,三日不绝。
琴弦渐停,商音渐止,满室皆静,唯余一段酒香。
空气似冻似凝,连一丝儿风声也无,只有渐渐平复的喘息,不知是谁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无忧将视线从手中的酒盏移到身边人脸上,住了一会,眼里浮起些玩味的颜色。
“今日这曲子,廖兄可喜欢?”
婉儿已撤离舞场,侍立一旁,廖十三的眼光却还是凝在正前方,恍恍惚惚,不知将心思落在什么地方。
“廖兄?”
“无忧公子,” 廖十三收敛了容色起身抱拳,额上的薄汗却并未全消,眼光也有些漂浮,“公子盛情十三感激不尽,只是天色已晚,久留不便,这便告辞了。”
说完,抬步就向门口走。
“小弟看廖兄脸色不佳,可是身体不舒服吗?” 无忧并未动作,话却是递了出去,“小弟略通岐黄之术,也可为廖兄诊察一二。”
“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十三身体无碍。” 廖十三语气干哑生硬,也不回身,抛下个句子便推门而出。
偌大个屋子少了个人气儿,便多了分荒凉。
无忧望着微阖的木门,轻轻一笑,转头看向侍立一边的婉儿,“如何?”
一缕香烟飘来,从里室走出个黑衣的影子。
径自坐下,月儿睨了眼坐在椅子上品酒的白色人影,吐了口烟丝缓缓道:“无忧公子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呵,一个颓唐的鳏夫,有什么好看!”他说话尾音总有些上扬,凭添几许轻佻的意味,让人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就是就是,我都不明白楼主为何要叫咱们盯住这么个人,我……”婉儿待要再说,却被月儿一眼瞪了回去。
“楼主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想得明白的,” 无忧放下酒杯,玩味一笑,心道菊花酿香洌有余而醇厚不足,也不知那个男人怎么就偏爱这一口,“要我们查探自然就去查了,只是今夜又瞎子点灯白费蜡了而已……”
月儿眉梢一挑,“你们可看了他的左手掌心?”
无忧心下一动,“不曾。”
“他左手掌心平滑柔软,却单单拇指和食指有一层薄茧,连虎口也无半分硬痂……”
婉儿不由奇道:“哎哎,你又没摸过,你怎么知道他掌心软的?”
“果然不愧是‘乾坤眼’,一眼而定乾坤呢。” 无忧摇扇浅笑。
“你是说……”略一沉吟,无忧又道,“他惯用暗器”
月儿只轻飘飘吐了一口烟。
“名动天下的神捕竟然也是个暗器高手,这还真是出乎意料啊……”更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只看了他紧张憔悴的脸色,却没来得及注意其他!
“此等人物断然不会无的放矢,”月儿在烟影里眯缝着眼睛,“楼主果然有先见。”
“怎么会这样……”婉儿神色黯然,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咬着嘴唇退到后面。
“婉儿姐姐不必伤心太早,红衣楼做的是开门迎客的生意,怎样的人物没见过,若那廖十三当真只是个痴情过客,楼主自然也不会将他如何,” 无忧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浅浅饮了,“到时无忧舍下这张面皮,”边说边挑了挑眉,“去给姐姐提亲,你看怎样?”
“你!……”婉儿还是个唱曲的清客,哪里禁得住这等调笑,登时羞红了一张嫩脸,转身跑回里间儿了。
众人皆知无忧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面皮儿,肚子里却是一堆弯弯道道。他本是济南王世子,只因党派之争被判了个流放戎疆,颠沛流离中自学了一套安身保命的本事,后来被萧红楼看重收入红衣楼,深得萧红楼赏识。
月儿斜睨着他,也不知是什么眼色,只将烟吐得丝影缭绕,看不清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