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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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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泽成说对了一件事,于楼珈的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但他不可能知道段美琪不爱孩子真正的原因。于楼珈与段美琪没有血缘关系,她不是段美琪的亲生女儿。于楼珈在襁褓时被扔到段美琪家门外,那时的段美琪刚刚失去一段爱情,她的爱人卷着她的嫁妆和别的女人走了,他留给段美琪唯一的礼物是他们的孩子。
段美琪没有让负心汉和他的新欢好过,她堕了他们已成型的孩子,还未康复的她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敲开他们的门。她怀抱一个布包,布包中裹住的是一个带血的洋娃娃。她把洋娃娃扔到他们身上,朝他们脸上吐口水骂着最恶毒的脏话,她诅咒他们看不到早晨晨起的太阳,诅咒他们的孩子不会活到成年。负心汉的新欢吓得着实不轻,她缩在门角不敢大声说话,四肢抽搐活像发了羊癫疯。负心汉见心爱的人惊怖得失去常态,愤怒地责骂段美琪的失心疯。曾经相爱的人扯着彼此的头发发泄郁结已久的仇恨,两人手脚互抡揍得双方鼻青脸肿。围观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看了出经典的“背人/伦/禽/兽行”剧目。
段美琪的复仇成功让负心汉身败名裂、婚姻不保,自己从此不孕。在一天大雪纷飞的早晨,段美琪的门被人拼命敲打,她推门不见人影,台阶上摆放竹篾编织的长形挎篮和躺在篮子里哭泣的婴孩。段美琪低头看了婴孩许久,她环视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街道,远处冻僵的树枝,低着头走过去的寥寥数人,天与地没有尽头,奔逐远方的是不知何时添繁清幽梵叶的枯寂:灰白而且愚昧。
她把孩子抱回了家,她以为流掉的孩子回来了,是老天爷见她孤苦伶仃派遣落星者陪伴她,段美琪给孩子一个姓名,并冠以那名负心汉——她前夫的姓氏,她用毫无干系的姓氏悬拴早已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她极致地憎恨于楼珈的假父,同时又纠葛无法放下的情感。段美琪的前夫与段美琪分道扬镳三年后不幸溺水身亡,他老迈的双亲远在北方老家,儿子在世时任用恶意刺伤自己的父母,他们的心被他的不孝掰碎,与他断绝来往;他的新欢早已另投他人怀抱;昔日看热闹的邻居原就不明真相,过去种种化为尘灰抛洒进时间的长河中。
孩子的名字叫于楼珈,她于严酷的冬季来到段美琪的身边,她请街头摆摊的算命先生赐予孩子吉利的名字。
先生五指乱掐说:“‘珈’字属木,女孩冬季出生,冬季万物皆眠,用‘珈’字寓意春枝繁茂,大吉!”
她选用“楼”字,要春枝高悬,凡夫俗子无法企及,只能遥盼。于楼珈是再生的她,她也是段美琪的第二生命。她对孩子的期盼因日后的堕落化为乌有,她渴望被爱,又糟践于楼珈对她的爱。她把自己对爱情的绝望潜化成咬噬自己意识的永暗,到了夜晚她一遍遍被黑暗驱赶,她模糊地觉得黑夜里藏了一个令人害怕的恶魔,他要撕碎、摧毁自己。有一天段美琪为了躲避萦绕心头的恐惧,她吞下了过量的安定片。她被发现得及时,年幼的于楼珈发现到异常,打急救电话到医院,段美琪洗了胃,却也更加地暴虐,她自认幸福与她绝缘。
尽管于楼珈不是段美琪的亲生孩子,可她没有幸免“遗传”到了母亲疯癫的基因。她从小到大目睹妈妈太多次的狂躁、抑郁,感受她一次次掉入爱情的漩涡,或者籍由它麻痹自己。她的养母段美琪没有自己的价值感,她是平凡的芸芸众生,挣扎在活着的及格线上。她把自己的不幸、痛苦发泄给了于楼珈,在她的身上留下虐待的痕迹。
于楼珈第一次被发现异常是她对自己长期处在同学讥嘲的反击,她的同学大抵都知道她拥有一个怎样廉价的母亲,一句调笑的话便能换走一夜狂欢。优异的学习成绩无法抵消旁人加诸的凌/辱,人人有份充当他人品性的审判者。
坐在她身后的人趁她认真听课时,时常在她的背后写上“狗/杂/种”之类的话。初时的无所察觉引起了更多的嘲笑,她的校友捂住已经泄出笑声的双唇,转头与旁边的同学交头接耳,描述她们道听途说的事情。路上的行人频频回头,不知道这位可爱的姑娘为何会被他人的欺负?她很少哭泣,大约早已经习惯旁人拿她取乐。
初二时,时间距离她遇见她的初恋——那名追逐她的少年之前,一伙以欺负别人为乐趣、无聊至极的同学依如往常给于楼珈一点颜色。他们叉着腰笑话于楼珈不配与他们同班,永远不会反抗的于楼珈端坐课桌椅上,面无表情地一页页翻看书籍,于楼珈的眼珠不动声色地斜到一边,她毫无征兆地一手推翻课桌抓住其中一人的领子,毫不怜悯把她硬拖到自己跟前,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那名少女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方才的嚣张跋扈被细弱的啼哭代替,于楼珈不给她求饶的机会,她面目狰狞,眼珠要从圆睁的眼眶蹦出,僵硬的面肌没有过度的伸展。她用胳膊夹住少女的脑袋,拳头机械、凶狠地朝一个方向纷沓而至,中间没有停顿。少女吓得无法动弹,她被砸出紫黑的眼圈,眼肿得像座山丘无法睁开双眼,鼻骨粉碎性骨折。脸麻后碾压脸上的疼痛迫使少女不敢动弹,等候于楼珈下一场的屠宰。
在场的学生直愣愣地呆立原地没有一个敢迈出教室搬救兵,也没有人上前阻止。于楼珈此刻的眼神注明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她像扔掉被拆损的玩偶,残暴、冷酷得把少女推出自己的视线。
她们从没料到人的体内会释放毁灭性的残暴,于楼珈得到满足般泛起明媚的笑容,她的眼神又像是获得糖果的小女孩同时掺杂娇艳和病态两种气质。
“你们敢汇报,我就像打她一样给你们好看。如果你们觉得我的话是威胁一意孤行,你们也可以试试我是不是说大话。”
于楼珈揉捏发麻的指关节对自己亲爱的同窗说,她的话明明是威胁,还带有甜甜的腔调。
方才厮杀的“战场”上流漫的恐怖气氛逐渐瘀浊,和于楼珈拳头上凝固的血斑夸张地隔阻他们的抵抗。被恐惧压断身姿的少女谎称自己摔伤,于楼珈早见端倪的残暴没有被人捅破,也许是惧怕她的报复,他们也认识到在她恭谦的面具下埋藏着眦睚必报的真个性,谁予她悲痛势要讨回。同学们怀有愤恨也不把它暴露脸上,自觉地替她掩护萌芽状态的罪恶。她顺利地渡过了学生时代,没有人正面攻讦她,又或许这段记忆本身不存在,是于楼珈进入第二人格时的幻觉,她渴望有人能够保护自己走出冰冷的世界,“她”可以是任何人,同时也是仅为她一人服务的勇士。
母亲段美琪在于楼珈成年后无止境地压榨她,她嫉妒女儿功成名就,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女儿成名后会和那些狼心狗肺的男人一样随时离她而去,段美琪在女儿于楼珈声名鹊起时无情地摧毁她,散播她遗弃母亲的谣言,于楼珈身陷囹圄,她无法化解母亲无缘无故的敌意,唯有出走、摆脱家庭的梏桎。她从母亲只字片语中查找答案,推测她对她的憎恨源于自己的生父。
于楼珈二十岁那年段美琪被诊断出乳腺癌晚期,结束了多年荒诞不经的生活,她和女儿紧张的关系在她临死前稍微缓和,她把女儿叫到病床把于楼珈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她听。
于楼珈站在窗口没有怨怒和悲伤地凝望她,段美琪憎恨于楼珈不为自己的痛楚做出任何辩解,讨厌她脸上挂有的一成不变的假笑,任何辱骂也没有让她变得胆怯。小楼珈太懂事,段美琪喜欢弄哭她,以及滋生的凌弱后的快/感。她要将假相撕得粉碎。她要掩盖的她偏要公布于众。她装作自己是只快乐的飞鸟,从她的高中到大学人们被她高超的演技迷惑,以为她活在甜水中,她是真的快乐。
段美琪得意洋洋地审视于楼珈,等待她跪倒在自己床前痛哭流涕,追问自己的身世。于楼珈起初怀疑段美琪说谎故意刺激自己,段美琪不断复述的细节令于楼珈终于相信。她惊讶自己不是段美琪所出,也合理解释出段美琪对自己的不爱,她养育自己好比世人饲养的宠物,绝不是出于对生命的热爱,是对自己渴爱的轸恤。
“不想见你的亲生父母吗?你被扔之前他(她)还急促地敲响了我的宅门。”段美琪寻衅地问。
她的父母是谁?她问了又能怎样呢?既然是趁她出生不久遗弃,也没有任何信物表明自己的身份,便是铁定了心与自己诀别,她找出自己是谁的孩子又能怎样呢?她的世界仍然在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