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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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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能喜欢这里,真令我荣幸至极。”店老板一只手抚在自己胸口上半闭着眼睛说。
此时男招待端着托盘上菜,店老板亲自将鱼和酒端到于楼珈的桌子上,他用两只筷子挑开鱼身上半熟的绿芫荽,将撒了孜然、辣椒粉的黑色鱼皮撕开露出雪白的鱼肉。
店老板撕好鱼肉,收回自己刚才舞动筷子的双手,站在一边也不带笑容地等候于楼珈动筷。他从方才起一直到现在夸张的样子有些做作。
“你也坐吧。”于楼珈邀请不遗余力地奉承自己打的店主一同用餐,“感谢你上次的热心款待。”
“您太客气啦。您能来是我的荣幸。”男子依言坐在于楼珈的对面,他让服务生多拿了一只锤目纹酒盅,从长颈磨砂玻璃瓶倒出琥珀色的酒液盛入半透明的酒盅中。
有趣的两人一唱一答比赛谁更虚伪。
于楼珈举杯先饮了一口,口内满是酸甜的酒香,她的目光一直没有从男子的身上抽离。
他倒酒时她注意他的双手,他双手看着和他的脸一样光滑,没有一点褶皱。这样的男子会杀人吗?任何人在自己的利益受到侵犯时都有可能化为野兽。于楼珈别过脸继续喝了一口酒。
“你是本地人?”于楼珈问得随意,她天生有一双媚眼,即使她的五官不是美得毫无挑剔,那份媚骨也弥补了她的缺陷。
于楼珈的目光一直似有若得在男子的脸上游移,像是一根纤长的白丝牵在她的眼眸中,她每动一下双目,丝线便会黏住对方。若不是男子定力强,魂魄只怕早被她勾没了。
“不,我不是这里的人。像我这样的异乡人在S市不乏少数。从不知名的地方远道而来,做着小本买卖,倒也知足,不过S市的人颇为热情。”
男子也不回避,直视于楼珈的双眼。与其说这名男子以目光向于楼珈示爱,不如说他不甘示弱,不愿臣服别人的气势下。
于楼珈和那名男子一样把自己的心思藏进自己那具小小的皮囊中,她像是和他认识许久,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他每说一句话,她以善意表示自己对他的肯定,心里却不断自问如何撕掉这个和自己手段旗鼓相当的家伙的伪善面具。
她这样想,脸上做足了虚假,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敢说,您一定会说我居心不良,但我确实是为了一个人到的这里。”男子公然对于楼珈调情,“我自从看了您的书以后,一直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我也不敢冒然接近您。我怕您会误以为我也是冒犯您的人。”
于楼珈当然知道眼前的男人满嘴胡话,但是他接近自己确实是真。人是有欲望的生物,愿为钱、权、爱、色、吃各种欲望奋斗的生物,欲望横在心中无限膨胀时,它会变成一头巨大的妖兽吞噬宿主。按于楼珈以往的经验,这个人并不单单为了“情爱”二字。
“看来你对我的事了如指掌,你清楚有人网暴我?”于楼珈又抽出一根烟,她侧过身子捏起紫铜色Zippo(芝宝)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另一只手捏紧打火机,大拇指在雕刻出的齿轮花纹上反复摩挲,于楼珈似乎在想什么,她的神情埋藏进缭绕的烟雾里又让人不好琢磨。
“您的主页我有时会去,也会见到言辞激烈的留言,我很好奇您一点不生气吗?”
“你以为我是圣人?别人骂我我不生气还要说一声‘慢走’?”于楼珈笑了,大有反讽的意味。
她无意识地伸出滑嫩的舌尖舔了一下自己发干的上唇,吃了一口鲜美的烤鱼,美味的鱼肉让她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烦恼,以及此行的目的……
短路也是暂时的,很快它又恢复了正常。
“我确实没有看见您对别人的挖苦进行反攻,我以为您的教养和大度让您回避与人冲突。”男人的话说得巧妙,可每一句都在拨弄于楼珈的火苗,期望它朝不可抑制的地方发展。
真应了“绵里藏针”这句老古话……
“你对别人也是这么干?”于楼珈笑弯了眼睛温和地问。
她若不是名作家,一定是个出色的演员,从眼神到动作进入到另一个角色状态。
“什么?”男子没有婉拒于楼珈的笑容,他允许她“无礼”地刺探自己的隐私,有时又似乎跟不上于楼珈的节奏,没有领悟到于楼珈的意思。
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装的,于楼珈直截了当地说:“让人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有吗?”
“难道不是吗?”
店主突然画风转变,有些咄咄逼人地追问:“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认为您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您完全可以用您的实力让他们闭嘴,可您却没有做,您的行为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您的小说用绝妙的文字塑造出许多美丽的死亡瞬间,现实中您选择了与理想断裂感十足的中庸之道,极力规避死亡。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和你说过,我讨厌死亡,死亡代表凋零、终结,没有一个人希望自己死去。我也不喜欢看别人死去,所以我从不养动物,它们的生命实在是太脆弱,对于它们而言,我们人类便是它们的主宰。”
“生杀予夺,随时可以。人类不是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恰恰是在他们思考过后给予的答案。有些人可以结合教条式的条条框框来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即使是拥有完美的逻辑思维也不能抛弃情感教育。可惜的是全然相反。”
“过于理性便会显得残酷,和缺乏人情,所以我还是选择温暖的感性思维。虽然同样有产生暗黑的几率,但温暖让人感到自己的血液还是热的,或者激进者将之归类为‘圣母’。”
“可谁知道呢?或许上帝就是位孤独的科学家,他依照自己的样子培育基因,在文明先河中开辟疆土。创造始祖之后,人们早已忘记初衷,也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楼珈说完,喝了一杯青梅酒润嗓子。
“您的话让我听着耳熟,我赞成您的观点。”店老板的话似乎真的全心全意为她着想,“您不愧是我热爱的作家,说的话让我心悦诚服。”
他自己也喝了杯中的酒,脸上一直没有过多的表情过度,他像是个玻璃人,冰冷也有可能扎手。
“时间可以改变人们眼睛无法相信的东西吗?”于楼珈像是在和店主说话,又像是在自我排解,她是因早上看到的情形自我发问,人世间实在是有太多难以解释的事情。
店主盯住她那双神色未变的眼睛,即使她一连串说了许多乏味的话题,她的眼神一直生动地灵转,像只活泼的小鸟般讨人喜爱。他不清楚于楼珈说出那番话的目的是什么,或者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于楼珈又看向墙壁说:“你的店内贴了许多恐怖海报,会聚集阴气。看来你是真心喜欢死亡。”
男子突然笑了,笑得有些尖锐:“您真的是误解我了。”
他的声音像清凉的水柱滋得她突然清醒,她好像在某个黑暗的夜里听到相同的笑声,她忘不掉这个笑声它冰冷地贴在于楼珈的鼓膜中,像是一条蛇吐着黑色的蛇杏从她的颅内爬到她的耳道。
于楼珈警觉地转向男子,她手中捏住的打火机被她攥进拳头里,眼前的这个男子有可能是自己一直追踪的对象。
于楼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大约也是直觉。
她想起电话里一直联系自己的鸟骷髅男子,他一直引诱自己迫于屈从现实,沦为精神病狂,他挑唆她犯罪,希望她双手沾满鲜血,一遍遍跟她讲述如何杀人。
罗枫的失踪也许和这个人有关,她张开嘴想冲店主说点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现在眼前的这个男子也对死亡有着说不清的狂热,于楼珈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是不是鸟骷髅头男子?云骥突然失踪……也有可能是他杀死了教授“云骥”?于楼珈心里依然有些不舒服。
她的脑中忽然响起一阵八音盒的音乐,音乐忽高忽低,她好像踏进一间地下室,她不知不觉走进一个房间: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发霉的食物和一个旋转的八音盒……
有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唱歌,她屏住呼吸倾听歌声,唱的内容是:
“All The Pretty Little Horses
所有漂亮的小马
Hush-a-bye, don't you cry.
乖乖地,不哭闹
Go to sleepy little baby
小宝宝快睡觉
When you wake, you shall have
当你醒来你会拥有
All the pretty little horses
所有漂亮的小马”
歌声由近至远,渐渐离去……
于楼珈的耳中剧声耳鸣,她含了一口酒掩饰方才的失态。
“我想我要走了。”于楼珈站起来说。
男子见于楼珈要走,挽留不住,便温和地劝说:“这道菜您都没有吃几口,还是打包带回去吧。省得晚上没有饭吃,胡乱解决。”
他起身点头示意自己要出去叫服务生给于楼珈打包,于楼珈的脑海中却又闪烁一个念头:他怎么知道自己不怎么烧饭?
他的话中浮出一个他潜藏至今的秘密,他经常窥视她的秘密,并且自感趣味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