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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三十六)上 ...

  •   若饴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过了那些日子。
      她恍惚记得在爸爸的寿宴上喝了点酒,不是太多,雨果被爸爸抱着满场转,她觉得闷,想出去透透气,就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下来,明明是中午,可好像已经是晚上了,风很冷,冬天终于来了,有冰冰凉凉的飞絮落到她的脸上,掉进她的脖子里,当她意识到下雪的时候,已经走到了甘子轩的小区里。
      他的车蒙在一层灰里,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后窗被浓浓淡淡的灰尘涂抹成一幅怪诞抽象画,无数个问号若隐若现。
      她站了很久,直到那幅画面地被雪浅浅地覆盖,仿佛一片毛玻璃,上面还隐隐可以看到微凸的花纹。
      她像被什么牵引似的,伸出手在那上面笔画,天很暗,或许已经真的到了晚上,她凑近了过去才看清楚自己写的字,歪扭却执着的笔迹,已经粘了几点颤巍巍的雪花:
      “甘子轩。”
      泪流出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冷,泪烫得可以烧起来一样,可是浑身上下,居然只有眼眶的那一点泪腺还是热的。好像为了取暖,她一直不停地流泪,她觉得身上终于热了起来,可是所有的力气却在一点一点地流失,直到,连流泪的气力也没有了。
      倚着车子滑下去的时候她听到浩东惊慌失措的呼喊,仰面是黑色的天幕上争先恐后向她扑过来的雪花,无声无息,冰冷地消融。。
      自从妈妈去世后她整整烧了一个星期,这是她第二次这样沉沉地发烧昏睡。
      她像埋在极黑极深的地下,这样的暗无天日让她恐慌,可这样的安静又让她依赖,她不想睁开眼睛。
      终于有一道光劈了进来,他的身形慢慢靠近,眼睛像是太阳下粼粼的湖水:
      “若饴,没有什么爱必须坚持,只要,我们还能再爱。”
      她动不了,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接近,霓霞的微红在他脚下慢慢延展开一一道灿然的光芒,眼看他的影子已经覆到她的身上,身后却响起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远远地,却还能清晰地听见:“若饴,等我。”
      她辗转在这样的声音里,忽冷忽热,忽明忽暗。后来才渐渐变成阿姨的叹息:“孩子啊,醒醒吧,别再让自己受苦了啊……”
      若饴退烧是在一星期后,可真正清醒起来,却是阿姨突然在床边昏过去的时候。
      她后来才知道,元旦被几个老姐妹带去澄禾聚会的阿姨,一赶回来就守在她身边,倔强到近乎神经质地拒绝了爸爸安排的看护,一定要亲自照顾她,直到累得倒在了她的床边。
      她彻底醒了,拽着爸爸跌跌撞撞地去问医生。而结果让她又愧又悔,这一阶段的低落压抑委曲求全使阿姨的精神状况恶化明显,这次的过度劳累又是雪上加霜,除了要加大用药的剂量,她更需要的是亲人的安慰和关怀。
      若饴决定什么也不再去想,先把自己调整好,再把全副精力放到照顾阿姨身上去。
      等到完全康复可以外出,她先约了钟婧媛,钢琴学校的工作肯定没有时间精力再去兼顾,她只能先辞了,手里有些学生的事务要交代一下。
      到了钢琴学校她吃了一惊,门楣上的横幅被扯到了地上,走进去,好几架钢琴都有明显的被砸过的痕迹,琴凳横七竖八地倒着。
      钟婧媛披着一头长卷发在窗边抽烟,若饴担心地大声问她:“怎么会这样?你没事吧?”
      钟婧媛狠狠吸了口烟:“她老婆找过我了。”
      “她老婆干的?”
      “不,”钟婧媛直截了当地说:“是他干的。”
      她不转头也能感觉到若饴的疑惑和愤怒,却只惨笑着看着窗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因为我告诉她老婆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结果,他对我说,他之所以这么多年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有欲望有野心,我对他有所求,我们之间,可以有等价交换!他根本不需要我的爱!如果早知道我那么爱他,他早就不会把我留在身边,那样只会给他制造危险……你知道我傻到什么程度?我说我愿意什么都不要和他在一起,然后他做了什么?他叫人来砸了这里,还带给我一句话:如果我坚持,那么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若饴胸口憋了一团闷气:“你打算怎么办?这种人不能放过他!”
      钟婧媛倒反而平静:“他打给了我一笔钱,够我活大半辈子了,我给他这么多年……我们也算是银货两讫了。这个学校,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办下去,这始终是我从小到到大一直的梦想。”
      “你就这么放过他了?”若饴不可置信。
      “不,”钟婧媛转过惨白的脸孔:“我是放过我自己了。”
      若饴无语,眼眶酸涩地抱住钟婧媛,轻轻拍她的背。
      钟婧媛终于失声痛哭:“若饴你说,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碰上一个真心对我的人啊?就像甘子轩对你一样……你一定好好珍惜啊,把以前全部忘掉,忘掉吧!好好地再爱一次啊……”
      若饴只觉得心头有一座山倾塌下来,淤积的的岩浆滚滚奔突,哗哗地冲击到她每一根几乎要沉睡的血脉里去,让她烫得要颤栗起来。

      她把眼睛用冰袋敷了会儿才敢去看阿姨,阿姨有时糊涂,清醒的时候却比平时更加敏感,她实在不忍心再看到阿姨忧心忡忡的眼神,只能把任何情绪都掩饰着。
      病房外的走廊外站着一个清瘦的老人,踟蹰着好像要推开阿姨的病房门,迟疑了一下,又抖抖索索地缩回了手。
      若饴突然明白什么,快步走了上去,她已经记不清阿姨泛黄的相片上那个人的长相,但她的直觉果然没有错。
      老人终究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但是带着愧色向若饴提出了恳求:他已经知道了阿姨的情况,接下来的日子,希望能让他陪在阿姨身边。
      若饴知道阿姨的脾气,但老人愧疚却坚决的态度又让她犹豫,思虑再三,她还是委婉地告诉了阿姨。
      只有那一瞬间,阿姨手下的棒针停了一停,然后又像是本能般纯熟地绞缠了下去。
      后来的几天阿姨极少说话,手下一直没有停过,雨果的一套毛衣毛裤居然两天就织好了,若饴也没让自己停下来,上次有样东西她一直织不好,现在终于在手下慢慢成了形。
      实在累了阿姨会停下来,闭着眼睛咬着牙像在生气。
      若饴不问也知道,阿姨是自己在生自己的气,因为她也是一样的无奈又恼火。
      原来,无论做什么,无论如何努力地让自己全神贯注心无旁骛,都无法阻止不断衍生的想念。
      对那个人,已经如同本能一样的想念。

      那天黄昏的时候,阿姨终于让若饴叫老人进来,他已经在门口的长椅上从早到晚坐了五天。
      “真的可以原谅吗?”晚上送走老人,若饴趴在阿姨身边问她。
      “他也有苦衷,他没有父亲,弟弟妹妹又多,都得靠着他。”阿姨摸着若饴的头发,“何况,可能我把什么都忘了,也还是忘不了他……这辈子最不易的,就是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去过,既然放不下,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阿姨还在说什么,声音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若饴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阿姨提出了要去他们插队的小山村一趟,若饴不放心两个老人,一定要陪着一起去。
      上次阿姨没有去成,若饴总觉得她像是有什么事没能完成,果然,一到那里,阿姨就提出要去那棵老樟树那里。
      天气晴好,老樟树投下一地斑驳光影,阿姨对老人说了什么,老人脸色巨恸,搀着阿姨步履不稳都走到树下。
      阿姨轻抚着草叶枯黄的地面喃喃:“孩子,对不起,下辈子,一定还要做我的孩子啊。”
      若饴掩面背过身去。原来,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或许并未能够出世,阿姨将他埋在了这课树下。怪不得当年阿姨让她把雨果留了下来,因为自己的孩子,她只能寄托在来世再见了。
      若饴蓦地又想起那个迷信的说法:如果相爱的人,把对方的名字刻在这棵樟树上,并且能一起走过那座再世桥,那么,下一世,他们还能再遇见。
      上次是夜里太黑,这次她看清了,老樟树的树干上的确有很多深深浅浅的划痕,基本已经上了年头模糊不清了。
      她不禁感慨,迷信,真的是迷信,只有那个时代的人,才会妄想这么执着的感情。
      她低头想去把阿姨扶起来,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影正斜射在树干上,映出一块格外明亮的光斑,她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然后,瞬间好像忘了呼吸。
      那上面的笔迹歪扭而无力,好几笔都是刻了好几道才完成,似乎是极力地想要让那些笔画深一点,再深一点。
      “若饴。”
      只有两个字,可是,一定是用了他所有的力气的力气刻出来的,她记得,那天他发着高烧,已经举步维艰,字写在很低的地方,一定是他靠在那里的时候,用昏迷前最后一点意识刻的。
      她耳边响起他玩笑一样的口吻:“乐若饴,下回……我一定要和你,一起……从桥上……走过去……”
      “不!”那些笔画像是一刀一刀地在她心上划过,痛,却又好像让沉积的淤血终于流了出来,让她慢慢感到释放般的轻松。
      “甘子轩,不用等到那么久,这辈子,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三十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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