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若饴》云**心

52、（三十三）上

　　罗育成方寸大乱，预定的拖延战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一击溃，他勉强还想找条逃遁的后路：“这个，问题不大，只要你配合治疗……”
　　仿佛有风骤然咆哮，惊涛骇浪已经让脚下的礁石摇摇欲坠，甘子轩撑着街边的一条石凳坐了下来：“成子，我才刚刚知道，我的肝脏可以救我最亲的兄弟，我才刚刚知道，原来，有个女人，能够忘却一切完完全全地爱上我，我的幸运才刚刚开始，所以，我的将来，我怎么可能不好好争取？但是，现在，我必须先知道我的真实状况。”
　　罗育成那边是紊乱的杂音，隐隐的，似乎传来极力掩饰的粗重的呜咽，甘子轩放在耳边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还是，我根本，已经没有将来？”

　　中午的时候若饴准时出现在甘子轩的房间，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盆海鲜，烹炸炒煮样样齐全，香味实在诱人，若饴不顾形象抓起半个炒辣蟹就啃了起来。
　　“嗯，你这水准，能开大排档了！”若饴不吝夸奖。
　　甘子轩把刚打开的白葡萄酒放在桌上，抽了张纸巾帮她擦擦嘴边的汁水，“谢谢你这么高的评价，有机会我一定到丹桂公园口练摊儿去！”
　　若饴接过筷子不客气地坐下来，挑开一条苏眉鱼，吃到蓝莹莹的骨头露了出来，她满足地吁气：“太好吃了，要没骨头就更好了！”
　　甘子轩很鄙夷：“怎么？你不是号称来自鱼米之乡？吃鱼还怕刺？”
　　若饴摆出一张苦脸：“小时候被鱼骨头卡到过，有点怕。”
　　甘子轩做同情状拍拍她的头：“还好没有因噎废食。”
　　若饴吐吐舌头，一条鱼已经被她消灭得差不多了，怪不得雨果喜欢吃甘子轩做的菜，真的是好吃。
　　甘子轩细细剔下鱼头腮边的两块肉夹到若饴碗里：“这两块活肉口味最好，保管没有骨头，放心吃吧。”
　　若饴却摇头：“鱼鳃边的肉我们澄禾人不吃的。”
　　“哦？”
　　若饴解释：“在澄禾方言里，“鳃”和“散”是谐音，旧时候澄禾镇都是男人打渔女人在家务农，有时水上风大浪大，男人一去就回不来了，所以最忌讳说“散”字，为了图个吉利，所以和“散”谐音的东西一概回避的。”
　　甘子轩的筷子在空中顿了一下，才收回去轻笑着说：“行，你们家乡的规矩不能乱，那咱就都不吃了。”
　　若饴从鱼头上卸了根最大的骨头下来，用筷子夹着往桌上丢，一共丢了三次，最后一次定定地看着鱼骨高兴地叫起来：“哈哈，成了成了！”
　　甘子轩并不问她，只是静静看着她，这两天她特别爱笑，而且笑得从来没有那么爽朗灿烂，仿如经过风侵霜欺的花朵，在阳光下渐渐化解了寒霜，清露欲滴，洁净柔韧，有一种焕然一新的娇艳动人。
　　若饴只当他好奇，夹着骨头拿到他眼前：“你看，立起来了！我们那边的老人家说，用这个许愿，要是骨头丢在桌上能立起来，愿望一定能成真！”
　　甘子轩很有兴趣地问她：“那你许了什么愿？”
　　若饴瞥了他一眼，语气突然变得一本正经：“那还用说？当然是……世界和平，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甘子轩没有深究，只是笑她：“看来你不光慈悲为怀，而且还心系天下啊，真是失敬失敬，来，敬你一杯！”
　　窗外海浪起伏柔缓，对面的男子笑容舒展清朗，若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觉得满心的惬意，仿佛一生能够这样过每一天，就再无所求。
　　“甘子轩……我真是幸运，能遇见你……”没喝多少她已经觉得浑身打飘，她知道舌头有点不听使唤，可就是想说，想说给他听，“要是你不出现，我不知道我现在还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或许，就像阿姨一样，二十年，三十年，就那样等下去，等到油尽灯枯，可是，阿姨的一辈子，实在是太孤单太凄凉，连我看着都觉得心疼，想到自己，我越来越觉得发慌，而且，我发现，我还有渴望，我曾经以为我也逃不了阿姨的命运，还好，你来了，你让我看到，原来，我还有将来，还有和一个人一起走下去的运气……”
　　她低头抿了口酒，像捡到宝一样的偷笑：“而且我的运气还不是一点点，你居然还是这么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老少通吃的角色，真是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啊！呵呵，喝酒！”
　　她果真就是这样率性自然毫不掩饰的个性，一旦爱了，就会掏心掏肺不顾一切，她不会爱得矜持扭捏，她会全身心地付出，甚至可以完全忘了自己。
　　能被这样的女人爱着，才是真正的运气，几乎奢侈的运气。
　　甘子轩像是又回到昨天高高的空中，心好像就要跳出胸口，只是还来不及把幸福喊出来，厄运的浪潮已经如海啸般铺天盖地地把他淹没，或许在瞬间死无葬身之地，也好过这一刻心被凌迟的折磨。
　　但他不忍心把她带进和他一样的心如刀割，哪怕迟早有那么一天，也不应该是在毫无防备的现在。
　　他轻轻按住了若饴的酒杯：“行了，知道自己运气好了吧，不能再喝啦，小心酒后乱性把我吓跑了啊。”
　　若饴撇着嘴嘀咕，“你这种经风雨见世面的人，还会知道怕？”
　　其实甘子轩真的很怕，怕得就像上一次，医生宣布柯睿可能永远醒不过来的时候一样。他怕那些从膝盖处开始侵蚀他生命的细胞，他怕就此失去救小睿的机会，他更怕，要让她又一次地陷入永无止境的空等。
　　可他只能继续微笑，像任何时候一定的笃定：“我去给你弄杯盐水醒醒酒，等会儿酒劲上来你就知道多难受了。”
　　没迈几步他就突然撑住了桌子，钻心的痛让他皱着眉迅速别过头去，腰部却被若饴抱个正着。
　　她的头正好窝在他胸口，来来回回地蹭着，短短的头发，像只毛茸茸的温顺的小猫：“真的，你是真的，对不对？你不会突然从我身边消失，我可以随时看到你，听到你，对不对？你会陪着我一直走下去，对不对？”
　　甘子轩颤了一下，愈加用力地撑着桌子，他没法蹲下来和她面对面，只是低头吻着她的头发：“是的，若饴，只要我可以，我一定会。”
　　若饴声音迷迷糊糊的带着满足的笑：“你知道刚刚我许的什么愿吗？呵呵，每天都能吃你做的菜！你知道吗，雨果那丫头，做梦都在说要吃芦笋炒小牛肉哪！”
　　甘子轩终于控制不住的怅然：“雨果……真的是想她啊，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呢……”
　　若饴敏感地从他怀里抬头：“怎么啦甘子轩？你要离开S市很长时间吗？”
　　她两腮绯红的脸上蒙着深重的不安与疑虑，仿佛刚刚得到的珍宝转眼就要失去。
　　甘子轩咬着牙曲起一条腿蹲了下来，手轻轻点在她俏挺的鼻尖：“若饴，我知道，我没有那个权利让你等我，可是现在，我的确是有些事情不能在你身边，我的家人……需要我，很多事情，必须要我去做决定……”
　　若饴突然撅着嘴一瞪眼：“说！你对多少女人用过这一招？甘子轩你这套是不是百试百灵啊，多少人就这么被你蹬了还念念不忘的是吧！”
　　甘子轩一一怔，竟然反应迟钝到说不出话来。
　　若饴却眯起眼睛得意地笑起来：“保持保持甘子轩，你不知道我要看到你这么囧的表情有多难！”
　　原来又是她一时兴起的捉弄，甘子轩还没松下一口气，已经又被她牢牢抱住：
　　“我懂，甘子轩，就像我现在也不能陪在你身边一样，我的阿姨也离不开我，我不怕分开，只要我知道你好好的，你也在等着和我见面，哪怕你在再远的地方，我也不会害怕。”
　　甘子轩整个胸腔和鼻子都被酸热的感觉塞住，他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抱住若饴，久久地不愿放手，仿佛一放手就只剩永远的虚空。
　　窗外突然传来礼炮的轰鸣，若饴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探头望去，惊声叫了起来：“甘子轩你看你看，有人结婚哎。”
　　甘子轩被她拉到阳台上，咸涩的海风扑扑地拍在他们脸上。
　　若饴兴致勃勃：“不会是什么明星在这里举行婚礼吧，上次有个甩饼脸的女明星就是在这里结婚的呢。”
　　海滩边布置成了一个梦幻的婚礼会场，白色的纱幔下站着盛装的新娘子。
　　甘子轩也远望望：“怎么只看见新娘子站那儿哪，新郎怎么不见？”
　　突然一阵惊呼，一个热气球飘到了会场上空，缓缓地落地，身穿白色礼服的新郎在上面向大家招手。全场的焦点都聚在了新郎身上，口哨、掌声此起彼伏，肥胖的新郎款款地走了下来，捧着花球含情脉脉地向新娘迈步，不知怎么脚下一绊，在沙滩上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欢呼声变成了惊呼，大家七手八脚上去把他扶起来，沙滩杂沓的脚印里留下一个面积硕大的人形沙坑。
　　若饴狂笑，眼泪都笑了出来。
　　甘子轩又刮她一个鼻子：“人多不容易啊，你还笑！”
　　“哈哈哈，那倒也是啊，”若饴擦擦眼泪，“要是你，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怕都怕得半死了吧，哈哈！”
　　“谁说的！”甘子轩把头仰得很高，深深地看着高处大的天空：“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只要站在下面等我的那个人是你，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怕的？”

作者有话说

　　天天在写哦，就是产量不高，保持鼓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