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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荆山跑得很快。
      很快、很稳、很轻松。他身姿灵动矫健得仿佛林中漫步的云豹,跑过谢开花面前时,可以清楚看到他一丝不苟的脸庞,还有极其平稳的呼吸。在跑第五圈时,因为见到谢开花紧张又担心的神色,还冲着谢开花微微笑了一笑。
      谢开花被他笑得不知所措,只能说:“跑完以后我请你吃糖。”荆山滞留两步,顿了顿,轻声说:“好。”
      谢开花登时觉得鼻子有点酸。
      是荆山替他扛了麻烦。虽说起先是那个叫张春的教官无理取闹,但后来搬出来“不服规矩、不利校训”之类的大帽子套话,却谁也不能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荆山一个人孤零零的,围着偌大的操场来回地跑。
      一开始田尉和沈丛还等着,之后也渐渐走了。
      只剩下谢开花一个蹲在树荫底下,眉眼寂落地望着荆山奔跑的背影。
      ——他不知道现在心里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他很黯然地想,师父一定明白。

      刚刚想到师父,谢开花脚边的一丛青青草叶,却忽然蓬的一下,点燃了顶端叶片。
      淡淡的橘红色的火焰,在有些暗沉的天色里,显得妖美又奇异。
      谢开花吓了一跳。
      说是被吓到,其实准确来说还是有点犯愣。他把叶尖那点自顾自蓬勃燃烧、却丝毫不往下蔓延的星火看了好一会儿,才拍拍膝盖,慢吞吞地站起来。
      他一站起身,那点火苗就又陡地熄灭了。

      荆山正好跑过他的身前。见谢开花站着,就问:“你要走了?”
      真是个怪人。已经跑了第六圈,却还是面不红气不喘,只有额头微微滑落的汗滴,晶莹剔透,竟有种异样的惊艳。
      谢开花摇摇头:“腿麻了,我去旁边走一圈。等下还回来。”
      荆山道:“好。”看了谢开花一眼,又展开身形,往前边跑去了。
      谢开花挠挠头。原本就失落的表情,这会儿显得更加气闷。他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地迈过台阶,一抬头见到笔直站在旁边绿树底下的张春,心里就更加烦躁。
      但他懒得和这种人争执,一转头走向了前边的音乐厅。

      操场前的音乐厅向来都是空空落落、没什么人。只有学校或者什么院系举办大型活动,这里才会有些生气。换做平常,好大的一座建筑,除了几个来练钢琴的老师或学生,却是都再难见到一道鬼影子。
      谢开花推开音乐厅的大门。果然见里面的厅堂一片空荡,天花板上只开了一盏灯,模糊的灯光把底下的椅子和过道映得愈发黑沉。舞台上挂了厚厚的红布帘子,一遮到底,冗余繁沓,让人望不见里边的景致。
      但谢开花知道里边也没有什么景致。只有两架破破烂烂的钢琴,一把不知道谁落在这里的椅子,还有几个没有来得及扫走的大字。学校新生报到,对别的年级的人来说其实根本还没有开学,比如王鹏、熊八锦、胡绵绵那些人,其实都是被老师捉过来当壮丁、做些新生入学工作事情的。因此这些教学楼、活动室,都还寂寞的很。
      谢开花环顾一圈,半晌吹了记口哨。他的口哨调子低靡,没什么韵味,但他身后虚虚掩上的门却好像接到命令,猛的合拢上,还自动地落了锁。
      他又呆站了好一会,才缓缓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指尖,也绽放出了一朵和方才草叶上一样的、橘红色的、星星点点的细小火苗。

      “干嘛叫我?”
      他冲着火苗问道。一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靠着椅背,姿态懒洋洋的。
      火苗里陡然露出一张脸来。很漂亮的一张脸,细长的丹凤眼,吊起的眼角十分妩媚。抹了淡淡胭脂的嘴唇,更是鲜嫩得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单看这张脸,绝难想到这居然是一个男人。
      可这偏偏就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非常讨厌的男人。
      男人开了口:“命玉呢?”

      九天之上最绝妙的黄莺也难发出这样动听的嗓音。可落到谢开花耳朵里,却还不如大街上的车子发动引擎时候的嘈杂巨响。他挑了挑眉毛,很不耐烦地说:“才几天?就命玉命玉的。这么想要,你自己来拿啊。”
      那男人微微皱眉。那种烦乱的表情,仿佛细白花瓣里添上了一点皱褶,真是让人一看就心疼。“你明知道我不能破开屏障。你境界低微,才能勉强通过——”
      “行行行,我境界低微,最低微,好吧?但你们现在也只能靠我了。所以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谢开花颇有些赖皮——他知道他现在有赖皮的资格。
      那男人果然不再多话。顿了一顿,方道:“总之你加紧时间……荆山他,没有带着命玉么?”

      这个美丽得不似是真的的男人,居然知道荆山的名字。但谢开花也一点都不奇怪。那些人“境界高深”,能掐会算的,还真没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他淡淡道:“你们算不出?”
      “荆山命格紊乱繁杂如乱绪,又有灵宝守候,堪比深渊幻境,我等轻易不能窥探。”
      那人放柔了声调,轻声道:“开花,你知道这一切事关重大。即使是你师父——”
      “我知道!”谢开花愈发不耐,挥挥手打断了男人的话:“我知道师父也很看重这个!如果不是师父,我还懒得下来。”
      “那你一定要十分确定,命玉此刻不在荆山的身上——”
      “我知道,我试探过了。”
      谢开花又毫不客气地插了嘴。但话出口,他又有些恍惚。想到荆山真诚的眼睛,他低沉的、仿佛能让人灵魂陷落的嗓音,还有那些呆呆的、却又可爱极了的表情……
      他忽然发觉他为什么一开始就觉得荆山亲切了。荆山真的很像师父仙宫里养着的那条大黑狗。毛茸茸的好似很凶,其实又乖又傻。
      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开花?”
      谢开花猛的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
      “我见到了他胸口的那处印记,确实是命玉的模样。”他想起荆山胸口的那个小鼎的印子:“荆山体质特殊,不能炼化命玉,因此命玉只能是被他戴着……但他现在身上没有。他不知道命玉对我之特殊,更没有理由骗我。但我担心他念着财不露白的道理,说不定命玉被他藏在身边哪处,因此扭断了手臂关、装作受伤——命玉可解百病,连断臂也能重生,荆山天性单纯,一旦把我当做朋友,就一定不忍心看到我受苦,若命玉在他手边,他肯定要拿出来,遮遮掩掩也要帮我把手臂治好——但他没有。我见到他几次小动作,都是下意识碰触胸口,像是想去拿下命玉。他——”
      荆山对他的心是真的。
      不过认识两三天的人,就愿意用最珍贵的宝贝来替他疗伤,一点也不介意宝贝的显露。
      但他却在这里,装模作样、弄虚作假。
      谢开花又顿住了。

      那男人却并不在意谢开花的神游天外。谢开花从来就是这样,说说话说到一半就能发呆,修炼个一会儿,一歪头却就睡着。熟悉他的人都习惯了。因此只说:“确定就好。命玉非比寻常,你能小心谨慎,也是很不错了。”
      谢开花听出男人的言外之意,嗤笑道:“你是说我平时粗心大意,很不可靠了?”
      男人微微笑了笑,并不答话。他笑得极美,冰山上最纯洁的莲花也比不过他唇角的笑颜,但谢开花只看得撇嘴。
      “如果有进展,我会联络你们。但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对男人丝毫不假辞色。
      男人也就点点头:“也好,总之,你要用心……”
      谢开花作势要吹灭火焰。
      那男人苦笑一声,道:“好了,我不说。但是你师父——”
      谢开花神色一凛,竟是不愿再听男人多说,呼的一声,恶狠狠地吹灭了指尖火焰。

      空旷的大厅内,又沉默下来。
      他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过了好半天,累极了似的阖上眼睛。

      他本来是天上一个小仙。蒙师父点拨、拜在师父门下,他年纪小、天性又纯真自然,师父和几个师兄师姐都疼爱他。因而虽然他性子懒散,修炼了百年,又吞吃下无数的灵丹妙药,只修到了一个天仙果位,师父也不怪他,反而温和安慰鼓励。
      他本来以为这就是他的一生。缩在师父的庇护下面,和师兄师姐打打闹闹、逗逗大黑狗,偶尔出去耍个威风,再调戏一下美丽的仙女。可平稳无波的天界,却陡然出了大事。
      扶桑树枯萎了。

      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梢而升。长二千丈、宽二千围的扶桑树,天界大帝的居所,永远不会枯萎的天命之树,一夜之间,就落下一大半的叶子。
      叶子落到地面,化作熊熊烈火,燃尽天宫片砖片瓦,寸草不生。
      天帝求问道祖,道祖曰劫。只有寻得当年巫妖大战时后土留下的命玉以灌溉扶桑,扶桑当新生。后土至阴,扶桑至阳,此为阴阳交|汇。
      可这块劳什子的命玉,就算是天帝都没有听说过。当即请九天上诸位大仙联手算卦,才知道竟落在凡间一个小子身上——那小子衔玉而生,为玉之主。
      命玉通灵,不能强夺。需要心甘情愿地送上,方能起效。但凡间污浊,更兼当年洪荒乱战结束,早被道祖已无上法封印结界,天仙之上不能越。天帝惶恐不安,再求问道祖,被道祖一言点拨,指名道姓,让谢开花下凡取玉,结束天劫。

      谢开花从小任性,当然不肯白白到凡间去受罪,还是师父开了口,才勉强答应。花了几天时间学了许多凡间的事儿,他自诩聪明,以为手到擒来,谁知道遇到荆山,却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轻松得到了荆山的认可,他反而愈发患得患失。
      谢开花又坐了片刻,想起自己答应荆山要回去操场和他一道,用力揉了揉鼻子,重新站起身出去。
      外边阳光明媚得要命,灿烂得都能把他的眼睛刺痛。他就有点想家。家里总是云雾弥漫,即使再夸张的光芒,都柔和又温顺。
      早知道——早知道他就不下来了。

      谢开花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地踱步走到操场。
      张春已经不在了。这个脾气古怪、神经病一样的教官,大概是看荆山跑得认真,气也消了一点,回转他自己的部队去了。
      哼。谢开花心想。迟早在这个张春身上弄几个恶作剧。
      他走到台阶口,伸长脖子,想去看荆山跑步的身影——二十圈呢,这么一时半会儿的,肯定还没跑完。他刚刚往糖果里注入了一点儿仙力,能快速回复气力;等下硬塞也要叫荆山吃掉,免得他都爬不起来去吃饭。
      可脖子伸得老长了,却还是看不到荆山。
      难道荆山已经跑完了?这么快?要不要这样啊?
      谢开花郁闷地收回视线,随便往边上的树荫底下扫了一圈——这一扫之下,却大吃一惊。

      荆山正躺在那儿。
      紧闭着眼睛、苍白着脸色、平平整整地,躺在那儿。
      一个身姿曼妙、乌发如云的女人,正覆在他身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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