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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绑骨前编(捌) ...

  •   绑骨前编(捌)

      【那大概,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十四岁的夏天里,母亡。翌年,父兄病故。对于继承了医者之名与武士俸禄的我们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神明开的玩笑。那一年,我继承了久坂家;那一年,久坂家名存实亡。】
      【三年后,受父亲朋友的推荐,我来到了松阳书塾。】

      “与大家在一起的那两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听到握住我的手,将刀尖对准少主的客人的父亲,低低的叹息。
      那句话飘入耳中,不知为何令我想起了桂先生平静的问着父亲到底为何要回来的质问。从地狱里回来的鬼,看到的不是昔日的伙伴们仍在当年信仰的道路上并肩前行,而是旧日的战友举起刀刃,分道扬镳。那时桂先生的眼眸澄澈得令人心惊,似乎早已预见到如今的结局一样。

      流过一道银光的刀划过天人的脖颈,顺势停在那个方向,直指着血花落下后映在眼前的战斗。破开的船板如同电影放映时黑色的幕布,中间播放着另一个世界的爱恨情仇。阴暗船舱里的我一时无法适应来自甲板上的天光,只能眯起眼睛,看着反光的刀尖尽头指着的几个模糊人影。
      “瞧那头发,翘得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父亲在我耳边用带笑的声音说道:“我跟你说,他以前还偷偷拿了我的药草想把头发弄直呢,结果还拿成了木天蓼,被村子里的野猫好一顿抓挠。转天还为了这个和高杉打了一架,偏说是高杉换了他的药。”
      怀念的声音犹在耳边,却被冲过来的天人的呐喊撕碎。父亲再度带着我握刀劈下,钝刃划破血肉的声音间隙之间,我难以自控的望向刚刚父亲用刀尖指着的方向——

      “哟假发,你的脑袋怎么了啊?”在父亲口中不亚于调皮鬼的银发男人,捂着鲜血淋漓的胸口,血迹斑斑的脸上却还挂着老神在在的笑容:“失恋了吗?”
      与此同时,却是他几乎站不稳的脚下,就在同时,他身侧站着的撑着雨伞的姑娘和苹果头眼镜错开一步,恰好不着痕迹的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他。三个人同时绽放的笑容,在逐渐转晴的天空下,显得比什么都要美丽。

      手中握着的刀被父亲带动着,划出一道弧线,堪堪架住了天人的武器。从甲板上那明丽的景色转回目光的我,一时间难以适应船舱里横了一地的血尸,脚步踉跄却发现仍然站的很稳。身后的父亲握着我的手,支持着我的身体与手中的刀刃。
      “说起假发啊,他固执的地方也和以前一模一样。”他怀念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每次都要认真的强调不是假发是桂,私底下还去找老师倾吐烦恼呢,自己的头发到底是假发还是不是,这样下去会不会没到中年就秃顶。就是这样才搞的大家都更想欺负他了啊。”
      听着父亲在耳边叙说着同伴们之间快乐的时光,我转过头。脚下踩着的地方,不是仅仅几年,就在心中留下一生美景的乡下书塾,而是同伴们拔刀冷对的空中战舰。父亲记忆中的碧绿水田缭乱野花,和如同熏暖春风一般的老师的声音,以及孩童们风铃一般清脆的笑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闭嘴,这叫Image Change。”桂先生冷冷的将银发男人的笑话反送回去:“你才是,怎么弄得那副鬼样。”
      他参差不齐的黑色短发在风中扬动,背后是爆炸的黑烟与无法遮住的美丽晴空。身处杀阵仍然不慌不忙,举起的刀坚定的指着敌人,半句嘱托都没有就放心的将后背交托给战友。
      “退路就交给我们!”
      杀阵中的温柔,却还是几乎刺痛我的耳膜。

      尽管疲惫,我却还是跟上了父亲挥刀的节奏。身处看不见艳阳的黑暗中,却毫不觉得这份黑暗有哪里显得冰冷。举着武器的天人源源不绝的冲上船,越过我们身侧往着甲板上冲去。一脚踢开飞掷过来的长矛,手中的刀仿佛带着记忆一般沿着眼前早已设好的弧线一路向上滑去,破口的钝刃竟然硬生生的将长矛断为两半。顺势转身将刀反手送出,身后的偷袭者的肚腹吞下了银亮的刀片,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到底为什么要回来呢,到底为什么要回到这个从以前开始就不随人愿的世界呢。”手中的刀刃跟随着节奏,脚步迈起,错开身后飞来的炮火。巨响伴随着头顶的船板破开落下,纷纷扬扬的土石之中,我几乎听不清父亲的声音:“别说是坚守的道路了,就连战友都分道扬镳了啊!”

      战斗似乎无穷无止。我不知道人是否生来就是在战斗的,但是我知道的,是身边的人,都配着刀剑。如果把那些刀剑比作獠牙的话,獠牙的主人,就是野兽了吧。
      看到猎物,便扑上去撕咬,爪下裂出道道血口,嘴里尽是铁锈腥气。武士什么的,如果就是这种东西的话,那所谓的[同路志士],又该用什么来比喻呢。
      那利爪,难以将他们认为是有着温润眼眸的犬;那温柔,也难以将他们归类为凶狠残虐的狼。同窗几载,同路几载,一起走来却背道而驰的伙伴……还是伙伴吗?

      “银时!”桂先生连头都没回,冲着身后的银发男人喊道:“你可不要改变啊!要干掉你……好像要费点劲啊!”
      “假发,”而那个男人同样没有回头,只是脸上带了些信任的笑意:“你要是改变了,老子立马砍了你。”

      【在意识到松阳书塾是一个多么温暖的地方之后,我毫无顾忌的把高杉晋助拉到这里。】
      【那是我后悔了一生的决定。】
      【而当时,沉浸在喜悦中的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两把刀缓缓举高,刀尖直直指着咬着烟管在笑的高杉。
      “高杉!就是这样!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他妈不是什么伙伴了!”
      “拼尽全力打倒你!”

      “……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小孩呢。”听着父亲怀念的话,我无法沉浸在同样的情绪中。但是那一刻,我真切的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鬼兵队的队员,都把我们称为来自过去的、束缚着高杉晋助的亡灵。站在背后的父亲说出的句子,能够理解的人,不是我,只有那些当年书塾里的少年郎。
      “每天念书学剑,但是还是吵吵闹闹占了多数。那群混账,上树掏鸟窝找知了,偷人家田里的东西烤了吃,还打架,一打就说老子他妈的一定要砍了你……”
      “现在长大了。结果就真的要动手了。”
      我无言。只能举起刀,持续的往下砍。然而刀刃早已钝得不成样子,卡在了那个天人的肩上,一抽就是一阵嚎叫。小腹一疼,我顿时松开了手,顺手在地上拿起另一把刀挡住后面砍上来的斧头。
      握着刀的,只有我那一双手。

      “父亲——!!!”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这是真话。刀砍在身上,居然先是听到咔的声音,过了很久才能感觉到热,然后又是冷,最后才是疼。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再也握不住我的手,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站在这里战斗的,就只剩下我一个。
      能够强塞进脑子里面的消息,就是那个男人怔怔的站在艳阳透过破落天顶落下的光下,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
      然后骤然坠落的,只剩下一只木偶。粉色旧衣,纽扣做的黑黝黝眼珠,线封起来的嘴巴。手臂上还有一条颜色老旧的伤痕。木偶的头呆呆的歪着,手也不会动,更别提拿起刀或是精神百倍的吐槽。

      头顶上的晴空,是鲜血与生命揉搓过的湛蓝。
      看上去居然那么的美丽。

      “抛弃了我们母女,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那时候我刚刚得知面前这只轻松就能砸碎的鬼偶,就是攘夷战争中威名赫赫的久坂银瑞,就是我那个死都不回家的混账老爸。面对我愤怒的质问,鬼偶抬起头看看天,低下头看看地,摆出一副十分认真的在思考的架势,然后问我,其实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吧。
      事实就是这样没错。不管他说他其实很关心我们,还是他说他完全不在乎我们,时间都已经定格在七年前那只沾血的红木盒送回家的时候了。母亲爱着他,而我恨着他,一家三口里面只有那个混账很清醒的明白面对时间与死亡的时候我们的无力,但是偏偏最放不下的、死了也要回来的,是他。
      破破烂烂的鬼偶仰面躺在地上,周围是破烂的土石钢筋。阳光照射在木偶身上,旧粉色显得耀眼而温柔。

      那是我意识消失之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象。

      老实说,晕倒这种动作,是很有美感的。
      尤其在这个动作的执行人是女主角的时候。
      女子白皙的手软软的抚着额头,纤细精致的脚腕忽然一软,柔顺的长发随着身体的倒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度,飘逸的发丝之间,是她微微睁大的不可置信的眼眸。
      一般来说,拦腰抱住她的,多半是男主角。不是男主角,也是男配角。抱着女孩纤细的腰身,男人大多都会为了她的美丽与脆弱而产生那么一种什么叫做怜惜的激素分泌,然后就是一箭穿心二见倾心三笺传心最后就心到情深不自重了。
      嗯,总之,就是很美,很罗曼蒂克。

      而据说我那时候昏倒的情形则是这样的。
      一只不到一米五的萝莉,举着一把快有自己高的剑,满身是血的跑到太阳底下。头发盖着脸,手里拎着一只破烂木偶。当时船上的天人都想是不是打错了,这熊孩子怎么看都不像地球人。于是就有一只M78星云系来的猩猩“呜呵”一声把我像个米袋子一样扛起来……直到他们遇到同在春雨舰船上的鬼兵队,河上万斋先生十分无奈的对他们解释道,你们扛着的那个,不是都市妹。
      要不是少主……高杉晋助,我大概就交代了。
      而醒来之后的我,正看到那个人坐在窗台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舷窗外的星星。

      远远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我觉得他没变。喜欢看天空或是看夜景的习惯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于紫色的偏爱也是一直保存到如今,偶尔说的笑话也是又冷又难懂,说完自己还会笑两声,感觉他说的完全不是笑话而是嘲讽,可是他就是会眯着眼跟你说,他说的就是笑话啊你怎么不笑啊。
      拿地狱啊死人啊恐怖啊什么的当梗,谁笑的出来啊。
      可是在这样近距离之下看着他的时候,又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我对他把衣服穿成那个样子,倒是没什么反对的念头。其一是我知道我反对也没用,其二是他这样的穿法,还是让我想到了父亲。似乎不经意就能发现,松阳书塾里面出来的这些人共同点其实很多。比方说穿浴衣的时候都会习惯性的把一只手插/到衣服里,或者是都习惯在衣服里面放东西。桂先生是这样。而那个被父亲说成是调皮鬼的银发男人也是这样。
      衣服。绷带。头发。这些都是我熟悉的颜色和气味,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想了很久,我才发现他身上烟味很重。那只烟管样式也不新了,显然不是才有的烟瘾。我对抽烟的男人没什么反感的念头,但是到底还是对肺不好。再说这种烟感觉和土方先生抽的那种还不一样,土方先生的烟瘾近似于提神用的,他……
      不知道。说不好。

      而他另一只手拎着的,赫然正是模样凄惨的鬼偶。
      他问我,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呢。老实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小女孩抱着个看上去像是诅咒的巫毒娃娃,该说是童心未泯好还是该说是品味奇特好。然而照着事实说,那本来是我的幻觉,然后有一天,它突然不是幻觉了,它蹦出来,替我挡刀替我挨打教我打架……换了是你,你信吗。
      我想用些什么说辞,既不让那个玩偶掉价成普通玩具,又不会让他发现我精神不正常。但是我实在是想不出来。父亲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形容的存在,而且还是我们家那个说着啊哈哈老爸太碍眼了是不是啊然后死也不肯走……死了还要回来的那个。
      沉默一会,他说,不想说就算了。而后便起身离开。

      摸着手臂上绑着的厚厚绷带的我,在他离开后很久才发现,居然会有一天,面对那个帮助了我许多教会了我许多的人,我没有说实话。

      虽然也还没有说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绑骨前编(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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