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不及格判定(下) ...

  •   左佳思病体愈发沉重,已近弥留。
      阿狸不敢久拖,终于托人捎了信去。
      她太了解司马煜,他是个重情的。若为了前线战事就不让他知道真相,对他未免太残忍。

      信送过去第二天夜里,司马煜就从前线赶了回来。
      虽然得了消息,司马煜赶回来的前一天,战局已经发生了决定性的扭转——谢涟率军度渡过了淝水。北秦军自乱阵脚,全线溃退,剩下的就是野火烧枯草一样的追击歼灭战了——但知道归知道,阿狸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
      司马煜真的为了左佳思回来了。
      他抛下了大军和皇命,放弃了即将收获的军功和荣耀,为了他心里爱的女人,披星戴月,从前线赶了回来。
      她早知道他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却不曾想到他可以情笃至此。

      他下了马,滴水未沾,甚至连衣服都没有换,便直奔左佳思屋里去。
      秋夜清凉,更深露重。阿狸想给他披一件衣服,却始终没有追上。
      阿狸追进屋里去的时候,司马煜正仍站在床前,动也没动。
      阿狸能想象他的震惊,左佳思病得脱了形,她一见之下都忍不住要落泪,何况是司马煜。
      左佳思想是被吵到了,悠悠转醒,望着司马煜,几次眨了眼睛,却已找不准,便含糊问道:“谁在那里?”
      阿狸眼睛里泪水就跟着滚落下来。她轻声道:“太子回来了。”
      司马煜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去攥住她的手,道:“阿青,我回来了。”
      左佳思只是怔楞着,泪水不停的流出来。却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胡乱的挣起来,“你回来做什么,你又不要我。我也不要你,我不稀罕,我谁都不稀罕……我一个人也能好好的。”
      司马煜只是用力的抱住了她,“我要你,我喜欢你,阿青,阿青。”
      他一遍遍叫着左佳思的名字,左佳思没了力气,一面哭,一面喘着,渐渐的哭声和喘息都听不见,就只剩有气无力的咳嗽。
      司马煜亲着她的头发,悲痛得说不出话来。
      外间宫女送药进来,阿狸接了,捧上前去。
      却听到左佳思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叫人害了。煜郎,我是叫人害的……你要替我报仇。”
      阿狸手上一抖,药便从碗里晃出来,洒了满手。她烫得不行,却还是强捧住了。司马煜忙腾手接了。阿狸无措的望着他,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很迟钝,缺心眼,不爱把人往坏里想。可她并不笨。
      她很清楚若左佳思被人害了,嫌疑最大的是谁。
      司马煜也望着她。
      阿狸忽然就难过得喘不过气来,她想说“不是我”,可是她说不出口。
      她强忍了泪水,跪坐在一旁,轻声问道:“阿青,是谁害你?”
      左佳思抓紧了司马煜的胸襟,目光明明是盲的,泪水却不断的滚下来,“你叫她出去……我不想见她。”

      阿狸抬眼望着司马煜。她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但她还是用力的睁大了眼睛,望着司马煜。泪盈于睫,视野已经花成了一片。
      她总是迷迷糊糊的,每一次都是司马煜在一旁替她来来回回的折腾。她已经习惯了,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等着司马煜替她说话。
      但是这一回,他却说:“你先出去。”

      阿狸起身。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哭出来,更不想让司马煜看见。
      她每次看电视剧,听到里面男人气急败坏的揪着兄弟的领子追问:“妈的,你到底信这娘们儿还是信我。”就觉得这哥们儿是找抽来的。
      但现在她明白这感觉了。
      司马煜不信她。
      出去之前,她听到左佳思哭着唤她“阿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会为那两个字难受得心口都缩起来。

      左佳思就在这一晚死去了。
      司马煜并没有哭。
      ——他在左佳思死去不久,便悲痛得昏了过去。反而是皇后闻讯回来,抱着他大哭,逼问阿狸为什么要把他叫回来。
      阿狸已经连自我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麻木的站在一旁,听她教训。
      还有左佳思的后事等她料理。
      为左佳思更换敛衣时,阿狸望着她已再不会微笑的面容,迟钝的感到悲痛。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的经历失去和死亡。

      司马煜病倒了。
      前线捷报频传,江北失地接连被收复。
      所有这些喜讯都没有冲淡失去左佳思的悲痛。司马煜这一病就过了冬月。
      冬至过后,皇帝再一次知会皇后,挑了六个美人赏赐给东宫,想用新人帮司马煜忘记左佳思。
      司马煜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第二年三月,太后又送了三个美人进来。
      司马煜依旧不加理会。
      人人都知道,太子不近女色,是因为对死去的良娣用情过深。

      冬至过后,司马煜的身体终于调理过来。也多亏了阿狸的悉心照料。
      两个人仿佛渐渐又回到了最初的光景。
      但阿狸知道,司马煜心里一直记得左佳思那句,“替我报仇”——她心里又何尝是。她甚至连问司马煜一句,“是谁害了阿青”都不想。

      展眼间春雨润物,杏花又开。
      某一日司马煜忽然说:“东山草木清发,昆明湖沿岸春花开得也好,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阿狸就摇了摇头。
      凌濛春雨里,乱花零落,红杏如烧。偏偏梢头有一枝白杏花俏俏的开着,阿狸便垫了脚去折。
      司马煜先是望着。她压不住手,那花枝又弹上去,花瓣上存的露水便骤雨似的落了一霎价,阿狸忙抬了手去遮。有一朵花坠落下来,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她头发上。
      司马煜微微的有些失神。他上前帮她把那花攀折在手里,却并不给阿狸。只漫不经心的挼着,说:“……那些人,我并不喜欢。”
      阿狸垂了头不说话。
      他走过来,略等了片刻。俯身亲了亲她的头发,才把那花递过来。
      阿狸抬手去接,便被他攥住了手。
      阿狸难过得要哭出来。
      她知道他就在这杏林里遇到的左佳思。
      她知道她与左佳思是有七八分像的。
      她也是故意在这个时候垫了脚去攀着那枝白杏儿的。
      这一切明明就是早算计好了的,为什么她还会这么难过。
      司马煜勾起阿狸的下颌。望见她眼里滑下来的泪水,便用拇指帮她擦去。那眼泪却越擦便越多。他捧了她的脸,轻轻吻着,喃喃道:“别哭,阿狸。别哭。”

      夜里司马煜宿在了阿狸房里。
      灭了火烛,帐子里便悄寂无声。只有细碎的呼吸声间或可闻。
      两个人端端正正的躺着,却睁着眼睛望着帐顶。
      想想白日里的情形,各怀心事。
      司马煜的手探到阿狸腰上时,阿狸赶紧攥住了。
      司马煜没有动,却也没有收回去。只是静静的等着。那滚烫的触感隔了一层中衣,烫到皮肤上。
      阿狸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一觉醒来,阿狸就后悔了。
      她不该听她阿娘和皇后的话,她不该跟司马煜突破那条底线。
      没有孩子又怎么样?他不喜欢她又怎么样?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像之前那样——但他们确实再不能像之前那样了。
      有一些心思一旦明了了,有一些事一旦清楚了,就再也不能暧昧着。
      人总是要长大的。
      她就是他的妻子,不是管家,不是朋友,也不是红粉知己。
      他们得有一个孩子。
      日子还是要过的。
      司马煜还在睡。阿狸瞧着他的面容,心情渐渐也平复下来。片刻后,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便又睡了过去。

      司马煜最终还是没能带阿狸去东山游乐,去昆明湖赏花。
      皇帝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不过两年功夫,便龙驭上宾。司马煜即位,阿狸也随即被立为皇后。
      却接连七八年没能生下孩子来。
      阿狸并不觉得奇怪。
      虽然总是想着,自己该有个孩子,家里边也催着。但潜意识里,她其实是不想要的。
      她对司马煜的感情很复杂。她知道自己是爱他的,但她并不真的敢与他有这么深的羁绊。
      她就是个胆战心惊的赌徒,输狠了一次,便暗藏了筹码,免得把整个人整颗心都赔进去。

      她一人独宠,却久无喜信。司马煜的堂兄堂弟们便怀了心思。有意无意的将小堂侄们往宫里送。
      司马家先辈荒淫,网罗尽天下美人,基因那是没得挑的。小娃娃们粉雕玉砌的,一个赛一个的可爱讨喜。阿狸瞧着,真心眼馋。
      眼看着王琰、谢涟,甚至那个比司马煜还不靠谱的卫琅都有儿子了,阿狸心里便越觉得愧疚。
      身边亲信劝他,从这些小王子里选一个抱养。有皇后和王家支持,日后这孩子能继承皇位,又有亲情又有恩情,跟亲生的也相去不远了。
      阿狸不做表态,却还是留了两个在宫里住着。
      某一日她去游园,正瞧见司马煜手里捏了只青梅子,在逗弄堂侄。
      二十七八的人了,就那么开着脚蹲在地上,还跟小时候那么坏心又调皮。手里青梅子变戏法似的左手有、右手无的倒来倒去。
      小侄子走路还蹒跚,大点的那个也才三岁出头,都咯咯笑着追着他的手。半晌,小的那个终于猜对了,往前一扑就抢到手里。便研究着往嘴里送。
      司马煜就在一旁瞧着,戳弄他,道:“叫阿爹。叫阿爹就给你好的。”
      孩子虽小,却也知道阿爹是不能随便叫的。便护了青梅退了两步,黑瞳子瞧着司马煜。司马煜便静默下来,半晌,方勉强笑道:“不叫阿爹,梅子咬你哦。”
      孩子以为他要去抢,赶紧填到嘴里去,立刻便被酸得连梅子带口水流了满地,眼泪都出来了。
      司马煜便哈哈的笑了起来。
      大些的孩子已经懂点事了,想来是家里教过了,见司马煜又有东西拿出来,马上叫着“阿爹,阿爹”便扑上来要抢。
      阿狸眼睛里便有些酸。
      春光晴好,万花流落。却再入不得她的眼。她逃一般的回了徽音殿里,只觉再无颜见司马煜。
      她知道,他其实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的。
      她将两个小堂侄送出宫去,称病拒驾。
      自阿狸将两个孩子接来,太后也已经有些日子不爱见她。然而听说她病了,还是差人来瞧她。又劝她,庶子不也是要叫她娘的吗?都是一样的。或者就抱来自己养,也比别人的强。
      阿狸只默不作声。
      她既然装病不接驾,其实就是许了的。

      美人捧了汤羹,羞涩的侯在式乾殿外。
      她侯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露水起时,殿里终于有人出来接引,道:“进来吧。”

      阿狸在显阳殿里,只觉心口被重重的一撞,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想,尼玛。不及格就不及格吧!这糊里糊涂的一辈子,终于要有个定论了。

      她这一病,便再没好转。
      她自己知命,只瞒着司马煜。司马煜又开始往她殿里送东西,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是等闲。
      他就像个心怀愧疚的男人,每次出轨,都要想办法讨好老婆。阿狸看着那些东西,心境复杂难辨。也并不只是难受。
      她想,她跟司马煜还是没缘的。
      事实表明,司马煜的生育能力确实是没问题的。短短两个月,宫里便有人诊出身孕来。
      等孩子出世后,司马煜将他抱来给阿狸。阿狸翻了襁褓瞧了瞧,略略有些惋惜。这孩子哪里都像,就是没有传到司马煜那双凤眼。
      那凤眼微挑,俏皮看人的时候,仿佛能言,阿狸最是喜欢不过。

      司马煜的意思,阿狸便不拒绝。她将那孩子养在身边。却也知道自己大约养不久。
      家里差人送了药进来。
      阿狸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女人月子里容易落下病根儿,只要一点手脚,便能让她日后死得不知不觉。
      其实连太后也是默许的。
      但阿狸还是当着风将那药洒了。
      ——不用偿命就可以随便杀人吗?!阿娘怎么也糊涂了。阿狸想。

      当她将那药撒尽的时候,自己的寿命便也如漏中沙尽。
      她远远的望见司马煜在皑皑白雪中走过来,心里想,一世情尽,他们终于两不相欠。补考时可绝对再也不要遇着这个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不及格判定(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