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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不如归去花已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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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人间。
第八十一天。
银魄化成了人形,仰躺在某个大户人家的屋顶上,一手遮着太阳,如雪的银发在阳光下光华动人,本是如此美丽的场景,他却半闭着红眸,一脸阴郁。
他在一直都默默地记着日子。
离开望夕之后,时光变得那样漫长,他恨不得将心挖出来,一刀一刀刻上时间流逝的痕迹,好让千百年后,依旧记住曾经有这样的感情以及这样的等待。
可是他没有心,而且他自己就是刀。
这样的想法充其量也就是个想法。
人间的日子,很是不好过。
虽然他有法力,有个半仙之躯,但是配上银发红眸的外貌,没有人联想到他曾是九霄云上坠落的那样尊贵,反而见到他的人类,把他称作为妖怪、怪物的,更为多一些。
而且还碰上过一个自称能驱鬼的道士,其实半点灵力也无,说他是假货还侮辱了假货的尊严。
却四处招摇撞骗,说得比唱的还要好听,自然有人信。于是那道士就在他面前念念有词地说了一大通他听不懂的话,最后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扬手将那道士弄开。
还未动手,那道士自己个儿倒先吓得跑了,边跑边说,此人必定会带来天地大乱,必须除去,必须除去!
虽然那道士叫得凶狠,可不还是什么都不敢做,就这么跑了?
银魄很是惆怅。
比起这个,他还比较记挂的就是,那日在夜宴,以及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听到的传闻。他也是为了这个,特地离开了望夕。
但是总觉得,命运这种东西,尤其是神的命运,不是这么容易就能够改写的东西。有一种悸动,始终在他的心上缠绕,他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不知道在何年何月何日何时,这个恐怖的预言就会成为现实。
他要躲多久呢?一生?
他,是不会死的吧?
无论是人还是神,都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恐惧,况且现在还不知道这样的感觉要延续多久,所以,即使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害怕,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虽然现在,思念更胜却恐惧三分。
他从屋檐上翻下身来,那日头渐高,也热得有些过了,便打算去别的地方打发时间。正在此刻,一个黑影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自然没有注意到那人,故而本来是稳稳地,被这么一吓,一个踉跄险些摔到对方怀里。
“是你。”对方的声音里略带笑意,一双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你是……?”银魄迷迷茫茫地抬起头来。在这人间,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交集,像“是你”这样的话语,怎么可能从人类那里听来。
他猜对了。
对方,自然不是人类。
那一个约莫人类二十多岁模样的年轻人,一身雪白的衣袍,一头乌黑青丝用玉冠紧束于顶,面容干净,微笑的时候很温暖。
然而,
……却充满戾气。
他能看见对方藏的极深的戾气!
其实,这都不是关键。
对于看似是个好人实际上是个坏人的家伙,人间一抓一大把,他也算是见识过不少,自然不会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所以,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是:
他……和他拥有着同样的容颜。
从那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命运齿轮互相碰撞迸发出激烈火花。声音撼动了他的世界,他知道一切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不,不是这样。
从他诞生,从银魄中诞生的时候,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而现在,只是走向终点的最后一个驿站。
那些火花一路蜿蜒连绵,延续到了他的脑海,他听到了燃烧了他的灵魂的那种声音。
哧啦啦,哧啦啦。
真的好好听,
他却不敢听。
因为好像有什么碎了,在过去碎了,现在就连渣滓都没有剩下。
“你现在,过得可真好。我无依无靠,在人间好不容易凝结成了这么个躯体,你却有这样一把神刀作为倚靠。”对方挑起了他的一缕银发,放在鼻下嗅了嗅,望着他的红色眼眸,笑得那般温柔。
“说什么笑话呢。我们,不就是同一人吗?你难道还嫉妒自己不成?”银魄明白,从看到他的脸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这个人,就是他。
他的另一部分,他不可缺少的另一部分!
“你说得对,很对。我们是同一人,可是有些很可恶的家伙把我们分成了两半,你看他们是不是很残忍?”对方侧头,在他的耳边吹气如兰。
银魄最后挣扎了一下,似乎有所不甘。可是在那个瞬间,对方却将他抱紧。躯体相缠的那个瞬间,他的眼神已然空洞。
最后,他麻木地回答道:“残忍。”
“对于残忍的家伙,要怎么办?”对方不依不饶地问道。
“比他更残忍!”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说道。
不,此时此刻,应该是“他”一人,如此说道。
只剩下黑发的男子手捧着洛水银魄刀,斜望着灼灼日光的天际,凝视许久,好像是在看自己的爱人,眼中充满着惆怅。
人间还是那个人间,熙熙攘攘,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世界被吞噬了的某个灵魂。
那个男子忧伤地好像要哭泣,一手捂着脸,就在难过的好像要去死的瞬间,他却拿开手,忽然疯狂地笑了。
望夕!
望夕,我亲爱的望夕啊!
好想见到你,好想拥抱你,好想……
只有这样,你才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吧,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神女。
既然这么想了,为什么不去做呢?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九重天上,神殿内。
神女望夕独自一人立在神殿内。她一手拿锤,一手持尚未成型的刀,一下一下用力地锤炼着,炉中炽热的火焰烧红了那块玄铁,发出可怖的滋滋声。然而她的眼神却是如此温柔的,因为那刀与银魄刀,有着七分神似。
似乎好象回忆起了坠落的他那瞬间,她顿时感到心痛无比,却没有任何办法。正在她有些出神的时候,那刀子却忽然断了,清脆的咔嚓一声,让那双纤弱的手不由得一抖,锤就这样落地。
作为三界之内最有名的铸剑名家,第一次有这样的失手。
并非她不能做到,而是有一种名为不祥之感的东西缠绕在她的手臂。
那是不祥,那样强烈的不祥!
银魄他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举起那颤抖的手指,火焰顺着她的划痕环绕成了一个圆环。环中的空气因为被燃烧的关系,开始扭曲。
最终,呈现出了他的脸。
他不是银魄,是她的黎夜。那黑发,白袍,明眸,一颦一笑,每一件都是那样令她思念到刻骨的,绝对错不了。
她用手捂住嘴,强制自己抑制那样的哽咽。
因为她发现,有哪里不对。
有哪里是非常不对的。
那个眼神,那个眼神为什么没有了?
即便是从银魄刀中得到重生,她依旧可以在银发如雪,容颜妖媚的他的身上找到黎夜的影子,他始终都是善良的,而且都爱着她。
然而这样的感觉却没有了。
是谁夺走了这份感觉?
她死死地盯着那火环之中的他,最终发现了原因。
没错。
那人和黎夜很像,而且可以说,他就是黎夜,她差一点就相信了,但是总觉得荒诞,因为他却不是她的黎夜。
原因很简单,她只是再次细细一看,就发现了。
因为那个黎夜的手上捧着那把银魄刀!
他在笑,他怎么可能对着银魄刀笑?洛水银魄刀在他的掌心,他拿着它那样心安理得,这怎么可能?
所有神明都知道,那是一把可以让天下获得幸福,却可以杀死望夕神女的刀。
他始终都爱着她。
不爱着她的他,不是他。
原来是这样。
望夕打定了主意,转身熄灭了炉火。在那瞬间,她似乎在火焰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却没有表情,更不是悲伤。
他会难过的。
可是,不得不去。
步履沉重的她推开了神殿之门,面无表情地走向了那个云端。
她明白她要做什么。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愿意承受这样的风险,她半闭着眼,将食指点在唇边,飞速念起一诀。她打算腾云下凡。
正当九重天上的风将她从云端拉入凡间的那个瞬间……
“你去何处?!”
天帝的声音忽然传到了她的耳边。
望夕拢了拢长发,紧了紧身上的披帛,往四处望望,却不见天帝的身影。她挥了挥衣袖,面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因为此刻她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去该去之处。”想了一阵子,她如是回答道。
“要做何事?”
“赴命之应邀。”再也等不及天帝的回话,她架起祥云,衣袂翩翩在风中舞动。
她在那刹那,感受到下坠的感觉,她知道自己未经允许,去凡间,就是自愿成为坠落之神。所有在天界学会的法力即将因为自己的坠落而消失在了九重天上的云端。
不过没关系,即使是坠神,她也有属于原本的,自己的力量。所以,她必须要去阻止该阻止的,完成该完成的,即使知道前头等待她的必定是毁灭。
那是天意。
她必须要去见他一面。
为了八十一天的相别,也为了没有了结的情感,为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