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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往事如昨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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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寄甫爱花,又爱水。只是如今这水没了,就种上了桃树。
李怀仁知道他的池塘被辰乾皇给弄到宫里去了,忍不住道:“可惜了这个池塘,当初花了那么多的精力,现在这地竟只能种这么几棵桃树。你说你这是为的什么,把这鸟给出去不就好了。”
柳寄甫最近发现白灵什么都能吃点,把刚做出来的糕点弄碎了,用小勺喂到他嘴边。
白灵啄了几下,吞下去。
柳寄甫对李怀仁说:“你也来点?刚做的,味道不错。”
李怀仁被他这事不关己的样子给气到,说:“问你呢,装什么傻。”
柳寄甫说:“哦,你问我什么?”
李怀仁甩了下衣袖,抬腿就要走。
柳寄甫大笑道:“李兄莫气,小弟不过和你开个玩笑罢了。池塘虽是没了,可这桃树又哪里配不上这春景了?且不说那池塘是个死物,这鸟是个活物。想当初救下它,如今又要把它给出去,不如不救。圣意难测,莫说我们这些为人的不懂,这小小的鸟儿,更是不懂了。它啄了我,我一笑置之,若是啄了这天子,也许就被做成下酒菜了。我怎能做这等事呢?”
逗了几下白灵,他又说:“这鸟儿和我有缘,缘分二字,大概是天注定的。天命不可违,池塘没了就没了吧,它不是比那池塘更有趣?”
池塘没了就没了吧,池塘若是只是个池塘,便真的算了。白灵用翅膀推开柳寄甫碰他的手,闭上眼睛一副要休息的模样。
李怀仁说:“你这鸟儿都不喜欢你,还说什么有趣。”
柳寄甫看它要睡,也不逗弄了,说:“它虽是看着不理人,心里可都是清楚的很。”
李怀仁忍不住嘲笑道:“你还懂鸟语了?”
柳寄甫也不理他的嘲笑,说:“鸟语我不懂,我只是懂这只鸟罢了。你看它现在装睡觉,估计是觉得欠了我恩情,心里难受呢。还有我刚才喂它吃糕点,它并不喜欢,只是我喂了,就吃几口。”
“这才几日,你就这么了解这牲畜了?”李怀仁不信。
柳寄甫自嘲道:“这不是忤逆了圣意,被罚在家一个月吗,闲来无事就养养鸟。这鸟估计再过上几年就能成仙了,我到时也许都死了,只盼他还能记得我的恩情,将来我的后代遇了难,肯伸手一救。”
李怀仁笑话他信这鬼神之说。
柳寄甫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算不是什么神灵,也是只沾了灵气的鸟儿,和普通的鸟就是不同。你没看见,院子的麻雀见了它,都不敢叫唤了,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地上。连飞走都不敢。等到我走到面前了,才敢飞走。”
李怀仁不信,说:“有这等奇事?那我真要看看。”
柳寄甫赶他,说:“去去去,我家鸟儿要休息了,没空理你这等闲人。”
李怀仁无奈笑道:“刚还说它装睡,这下就拿来当借口了。你这闲人,还好意思说我闲人。罢了罢了,你高兴就行,我做这些评价有什么用呢。”
柳寄甫问:“等下来一盘吗?多日未下棋,怕生疏了。”
李怀仁摇头,说:“我这等闲人等下还要去见王度王大人,可没时间陪你这个忙人下棋。”
柳寄甫看他还记着刚才说的玩笑话,笑道:“你就揪着这点话不放吧。”
李怀仁也笑笑,说:“我本就是想去见王大人,不过是顺路来看看你罢了。这就走了。”
柳寄甫说:“慢走不送了。”
李怀仁走了之后,柳寄甫把白灵带进了屋里,自己和自己下起棋来。
白灵看不懂棋,只是觉得有趣。他看柳寄甫被自己给难住,皱着眉。等解开了这个局,就会笑一下。而才过一会儿,就又会被自己难住。白灵忍不住笑了。
柳寄甫忽然转过了头,看着他。白灵愣了下,转身把屁股朝着柳寄甫。
柳寄甫在他看不见的时候,轻轻地笑了。
柳寄甫,辰乾王朝十一年的新科状元,三年之期,便升至丞相之位,为辰乾王朝最年轻的左丞相。
辰乾皇要给柳寄甫迁家,柳寄甫婉拒,说:“这地方,住着都有了感情。而且臣若迁家,便又要动用钱财。百姓的钱财,不能浪费在这种事上。”
圣上大喜,赐金千两。
是年水灾,洪河岸的人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左丞相出千金援灾,朝野议论纷纷。有人说这钱不知哪来的,有人说左丞相才是一心为民之人。
圣上叹道:“若是人人如慕之,天下何愁?”又叹:“天下人人皆如慕之,何须吾治。”
柳寄甫看着窗外,说:“我知道不该这般锋芒毕露,天下,是圣上的天下;百姓,是圣上的百姓。只是无人出这钱,连年的征战,国库空虚。我若是不做这出头鸟,洪河的几千百姓,就要成了那水鬼了。慕之思之,夜不能寐。”
白灵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他拍动了下翅膀,然后又懒洋洋地不动了。
柳寄甫习惯了他这幅模样,说:“你这鸟儿,这般懒,等我不在了,看谁给你喂食。”
白灵不语,他知道柳寄甫不能活多久,可他不想去想。
柳寄甫把糕点递到他面前,白灵啄了几下。
柳寄甫说:“真不知你若为人,是什么模样。要是那瑶池里的仙子,下世可愿嫁给慕之为妻?我定钟情于卿,许卿一世安稳。”
白灵差点出口,若不是呢?可他是只鸟儿,不能说话。
柳寄甫却接着道:“若不是那美娇娘,我就用八抬大轿请回去,当仙子供着。”
白灵想,若是男子呢?
柳寄甫仿佛知道他想的似的,说:“要是成了那男子,难不成我要做那断袖之人?”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白灵却笑不起来。
辰乾王朝二十一年,左丞相柳寄甫,因结党营私,勾结祁宏国奸细,秋后于午门问斩。
桃树全枯萎了,搭桥的人也无力来添新枝。
白灵站在桃树下,摸着树干。
柳寄甫在被抓去的那日,把他从笼里放出来。他说:“小百灵,你走吧,我照顾不了你了。”柳寄甫那时还是笑着,一如当年。
白灵呆在笼子里不愿飞走。
柳寄甫说:“你可真是懒死了,开了笼子都不愿飞走。我关了你近十年,这下还你自由了,快走吧。”
白灵还是不动。
来颁旨的人催他,柳寄甫把鸟笼挂在桃树上,说:“别呆这了,这里就快没人了。你也不用吃不喜欢的糕点了。我这人,明知道你不喜欢,却因为自己喜欢,总想着也让你尝尝。”
柳寄甫把他从笼中拿出,抛到空中,说:“走了。”
白灵被迫拍动了翅膀,飞到了空中。
柳寄甫说:“我这都还没娶妻,大概是没后代了。你也不要记得我说过的胡话了,走了,就忘了吧。”
大门关上的时候,白灵忽然发现,柳寄甫是真的走了。
十年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间。而这一弹指,竟似千年,往事历历在目。
白灵化成人形,站在这枯了的桃树下,一下下摸着树干。
他看着手腕上系着的黄丝带,那是柳寄甫给他系上的。柳寄甫说:“这是前日一高僧给我的,说是避灾避难,我能有什么大灾大难的,就怕你再来一次雷打电闪的,我要不在,可怎么办。”他就把丝带系在了他的翅膀上。
我是欠了他的。白灵想,可是他不能干涉人的生死。心一阵阵的难受起来,白灵按着心脏在的地方,他知道,这是心在痛。他忘了曾经广袤的草原,忘了千年的修炼,忘了圣山上皑皑的白雪,就记得,他的心在痛。
午门已经围了很多人,百姓不信柳大人做出这等叛国之事,可是又有铁铮铮的证据。他们为柳寄甫落泪,为他喊冤。柳寄甫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鞠躬尽瘁了十多年的王朝,看他的繁华与黑暗。
“时辰到了。”监斩官道。
柳寄甫闭上了眼睛。
断头台刮起了阵风,迷了世人的眼。
柳寄甫闻到了桃花的气息。
他的左脸感受到一个人的手掌,那人的声音冷冷清清地,好似山间的泉水,他说:“君因我前程尽弃,来世定当衔环相报。”
柳寄甫朦胧中看到一根黄丝带在风里飘动,他笑了笑,说:“傻瓜。”
那人的手僵了下。
柳寄甫大声说:“柳某十七入朝,而今二十有七。十年侍君,十年为民。今圣上要臣死,臣不敢活。只是柳寄甫这一生,问心无愧。”
红红的血液,就染红了神舟大地。
辰乾王朝二十一年,左丞相柳寄甫卒。
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站在人群里,看见柳寄甫的头颅滚到了地上,看着那张曾经笑着的脸庞失了血色。
一把红色的油纸伞在人群里慢慢远去。
在哪一年,遇见了个白面书生,忘了回家的路。
柳寄甫,我等你,你可来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