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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五阴炙盛(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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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四年,春孟,风雪连天。
自正月朔日起,大雪连下了半月,至今仍零星飘着雪子,没有放晴的意思。并不阻了汴梁百姓走亲访友,踏雪寻梅的兴头。
甜水巷南面有处宅院,青瓦红墙,除了门上的对子和灯笼跟节日沾亲带故外,不见车马行人往来,独占了“闹中取静”的巧。宅子中央偌大的院落已是清扫干净,角落处有几株红梅被积雪压了枝头,隐隐绰绰可见花苞鼓鼓,只待傲雪绽放。
树旁的那人,隔着厚厚的棉衣,仍挡不住其蜂腰长腿飒爽英姿。站在雪中看了好一会,想是觉着树上红梅甚是得趣,忍不住伸了手指去触那花蕾。忽然肩头一沉,一件雪白斗篷落在身上。身侧那俊美冷傲之人乃是白府的东家白玉堂。
“春寒料峭,也不知多添件衣服就往外跑,若是病了,看五爷怎么收拾你。”白玉堂面色如雪,已是不满。
展昭笑道:“哪能那么金贵。平素比这穿的少的都有,还不是过来了。”
白玉堂哼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莫不是忘了躺在床上的那两月?倘若忘了也不打紧,五爷有的是办法让你长长记性。”说着,比出一指,作势往展昭腰间笑穴戳去。
几个月前,展白二人大战妖魔,可谓损失惨重。两人都受了不小的内伤,尤其是展昭,在床上一躺就是月余。后在公孙策的妙手良药下,方渐渐好转。又过一月,才能下地行走。期间,白玉堂是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倒茶递水皆是亲力亲为。连往日看他不过的张龙赵虎,也忍不住竖起拇指道声“好”的。
总算熬到年末,展昭的伤势已基本痊愈。刚好遇上蒋平回陷空岛过年,白玉堂便动了接展昭到府中小住的念想。一来可以养伤,二来么。。。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白五爷自然深悉其中奥妙。不料才将主意说了,就得到了开封众人的一致认同。包拯更是向官家请来了半月的假期,让二人“好好将养”,让展昭过了上元节再回府不迟。
此举甚合鼠意,当日便让人把厢房收拾妥帖,将展昭接入白府。几日下来,眼见着展昭起色大好。心情也跟着舒畅不已。如今那猫原形毕露,不顾及自家身体,怎能不气?
展昭急忙拦下鼠爪,自知说他不过,只得随他回了厢房。
房中炭火烧的正旺,阻断了屋外丝丝寒意。展昭拍去身上积雪,将斗篷挂起,自去炭火边暖了手脚。见白玉堂渐露满意之色,借机说道:“其实展某的伤早就好了,泽琰若是不信,一探便知。”边说边将右腕伸了过去。
白玉堂推开猫爪子,笑道:“你说了不算,要公孙先生说好了方行。你若不服气,大可叫先生来评评理。”
先生还不是和你沆瀣一气。——展昭心中嘀咕。若说那几月,公孙策可没少往他身上下苦药,称其为“良药苦口”。只是这“苦”中还带着个中不知名的滋味,可算让他了解了何为“人生百味”。
想到此间,让凶徒闻风丧胆的四品护卫,刀光剑影来去自如的南侠,忍不住又是一叹。
“展大人,您还是顺了五爷的意。”冬子沏了茶,端至二人面前道:“您伤重那几日,爷的脸上都能刮下好几层霜,怪吓人的。”
白玉堂横了他一眼:“就数你小子机灵!有功夫在此聒噪,不如将爷教的招式好好练练。”
冬子知他嘴硬心软,嘿嘿一笑道:“早练熟了,要不下回,爷您带我一起打妖精去?”
说起那妖人,二人再次愁上心头。上回一战重创了他,那伤没有大半年恢复不了,却仍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从交手的妖法道行来看,玄玄子断定此乃修行千年的狐妖,早携了桃木剑往他出寻觅制敌良方,至今未归。
如今已有三人受害,众人全无对策,怎能不忧?
白玉堂见展昭双眉紧锁,心中也不好受,递了茶盅予他道:“你且放宽心,自古邪不胜正,那老道定会寻得破敌良策。” 顿了顿,接着又道:“何况还有五爷不是?上回一时大意着了他的道,此番定要让他瞧瞧五爷的手段,后悔出来作恶。”
展昭被他一闹,郁结之气散了不少,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知要羡煞多少人。何况白五爷的手段若敢小瞧,那人定是有眼无珠。”抬手接下那人飞来一拳,又道:“只是此番累了泽琰回不得陷空岛,怕是众兄弟挂念,展某过意不去。”
白玉堂收回手,道:“四哥回去自有交代。你若再提这些酸词,休怪五爷不客气。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倒是有个现成的法子。。。”停在此处,故意拿眼瞟他。果然那人转了脸来细听,只见他剑眉飞鬓,眼眸幽如深潭,双唇棱角分明泛着水色,看的白玉堂心猿意马起来。
“泽琰,泽琰!”展昭见他兀自发呆,出口相唤,“是何法子?”
白玉堂暗骂一句,强摄心神,随口道:“上回错过了汴梁的上元灯会,甚是可惜。今年定要补回。”
“原来是此事。”展昭笑道,“展某愿做东,请泽琰赏那‘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此话当真?”白玉堂喜道。
“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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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元节燃灯,民间传言甚多。其一,起源于道教的“三元说”,上、中、下三元的分别为天、地、人三官,天官喜乐,故上元燃灯。
且不论是何出处,到了本朝,灯会已延长至五日。家家灯火,处处管弦,笙歌并作,至夜不熄。
汴水河畔,妇人小童投放各式花灯,随波逐流。夜市庙会,老弱妇孺书写祝词,点放“天灯”。一时间天上地下烛火相应成趣,繁光远缀。如接汉星落,似依楼月悬。古诗有云: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说的就是此等景象。
在府中随意用了些晚饭,展白二人匆匆赶去夜市,凑那个热闹。
说是凑热闹,当真不假。各处街道已是人满为患,莫说车马难行,就连人也只能慢慢行走。白玉堂却兴致颇高,指指点点的在人群中往来穿梭,如鱼得水。展昭拉他不住,只好随了他的性。
逛了一个多时辰,两人脚程渐慢。见有一处聚了不少人,好奇停下一看,才知是猜灯谜的灯棚。摊主见是两位俊俏的后生,忙招呼道:“两位公子可是要猜灯谜,猜中了可送天灯一只。”
展白二人抬头细看,只见八角吉祥灯下缀着张红纸,上书谜面出自杜工部的《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打一字)。
白玉堂略一沉吟,计上心头,转眼见展昭也是目光烁烁,料他必是想着了。哈哈笑道:“猫儿,可是猜着了?”
展昭道:“泽琰想必也猜到了,不如你我二人各自写在手心,看看猜得是否一致?”
“妙极!”白玉堂忙问摊主要了笔砚,一挥而就,攥着拳头道:“我数三声,一二三,开。”
灯火中两掌相对,各书一个“曰”字,两人见了相视而笑。
接过赠送的白面天灯,白玉堂不作片刻犹豫,大笔一挥,一只活灵活现的黑猫跃然纸上,只见它闭着双目犹自趴着,一副心满意足正好眠的模样。展昭看了心中一气,一把夺了天灯在背面刷刷几笔,添了只硕鼠,翘着尾巴洋洋得意。
白玉堂忍着笑道:“猫儿,这可是你画的,别说五爷的不是。”说着,将那天灯对着亮处微转。面上隐隐约约印出两个影子,站在猫背上表情得色的,正是那只硕鼠。
展昭面色一僵,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作答。
摊主见此二人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忍不住问道:“平常人都画些鸟兽人物,图个彩头。二位公子真是与众不同,画这一猫一鼠有何说法?”
白玉堂笑答道:“店家有所不知,这鼠猫本是冤家,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若聚了头,冤家成了亲家,何愁天下不四海升平、风调雨顺?”
摊主呵呵道:“公子说的甚是,倒是小老儿孤陋寡闻了。”
再看展昭已是一脸绯色,白玉堂深知如若再戏,难不保要挨一猫爪子,忙谢过摊主拉了他去点天灯。
河道边,满是放灯祈愿之人。二人寻了一处空地,取出火折子将灯芯点上。
白玉堂道:“放之前须有个说法,今夜点得既为‘人灯’,求的应是人事。”
展昭一想:“自然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斜他一眼,白玉堂暗自摇头:指望那猫说些风花雪月的是不可能了。也罢,五爷的心愿就在灯面上,但愿能早日实现。
天灯少了牵制,摇摇晃晃向对岸飞去,不想河面上风大了些,急转过后直冲着岸边一人打去。
白玉堂暗道不妙,正要去救,边上那人身形已动,河面上一个蜻蜓点水跃出数丈,一截一捞已将天灯拦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至极。
“展大人!”那险些中了“暗器”的女子正是胡氏,巧遇展昭,自是欣喜不已。
“胡姑娘,展某无状,惊吓了姑娘。”展昭赔礼道。
胡氏摇头:“展大人客气了,是奴家阻了大人放灯。”
“你们再推来阻去,怕是要站在此地等天明了。”白玉堂不着痕迹的站在两人中间,戏言道。
一阵风过,白玉堂鼻头微动目光一闪,似不经意的问道:“姑娘的熏香好生特别,不知何物所制?”
胡氏一愣,复又笑道:“白公子说笑了,哪有什么特别,不过是梅花香罢了。奴家不打扰二位赏灯,先行告退。”
待那胡氏走后,展昭问:“泽琰可是发现什么?”
白玉堂笑道:“果然是只贼猫,此处不是说话的地儿。回去细细说与你听。”
两人谈笑中渐行渐远,那胡氏远远望着二人身影隐入夜色中,露出若有所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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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憩过后,自是各归其位,各安其命。
开封府内,包拯的黑脸又黑了几分:“依白少侠所言,他怀疑那胡氏,便是当夜行凶之人?”
展昭答道:“正是。不过属下曾去户部查过此女来历,倒无可疑之处。那胡氏出自书香门第,只因父母早亡,亲戚见她孤苦无依,无利可图,便淡了往来。好在教坊中人见她可怜,教她习了些乐曲,对付着生计。”
包拯一叹:“也是个可怜人。街坊邻里如何说的?”
展昭道:“街坊证实胡氏除了年前大病一场,并无特别之处。属下也派了衙役暗中跟着,至今不见有何异动。但总觉的事有蹊跷,特来请大人示下。”
说是蹊跷,只因那日灯会上,白玉堂闻出胡氏所用的熏香和那夜黑衣人身上的一般无二。虽然白玉堂自诩“风流天下”,却也是正仁君子,秉持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但对女儿家用的玩意儿,好歹耳听目染,略知一二。加之陷空岛卢夫人乃一代神医,往日没少在岛上种些奇花异草,练得白玉堂闻香识物的本事渐长。不想此番派上些用处。
那日白玉堂一本正经的说着“遇事不仅要靠一对招子去看,还需用鼻子去闻。”不禁想到老鼠翕动着鼻翼夜间偷油的场景,忍不住哑然失笑。
此幕刚巧落在面前一人眼中,包拯捋须笑道:“如此甚好,先派人盯着,切勿打草惊蛇。此番全仗白少侠帮忙,不知今日怎么不见他同你一道来?”
展昭一愣,何时起他与白玉堂同进同出已被众人视为平常?见包拯仍面带笑意的注视着他,忙解释道:“陷空岛蒋四侠来京探望,这几日忙于府中事务脱不开身。泽琰让属下代为致歉。”
包拯一笑摇头:“此言差矣,白少侠几番相助,本府还未好好致谢,他有何需要抱歉的。等此间事了,本府做东,你替本府宴请白少侠,以示开封府的谢意。”
展昭笑着应下。
待到二人公事商议完毕,展昭回到南厢房已是暮色初露。厢房内点着一盏豆灯,隐约映出个人影。展昭看了心中欣喜,未曾多想推门唤道:“泽琰,府中事可都了了?”
屋内那人抬起头,嘿嘿笑着,并不答应。
展昭看清来人,自知失言,致歉道:“原来是四哥,小弟唐突,还望四哥见谅。”
蒋平故意板起脸道:“好虚情假意的话,方才你那神情分明是不待见四哥来。”
展昭一急,忙道:“四哥说哪的话,展某从未如此想过。”
见他满脸焦急,欲解释又说不清的模样,蒋平不由心情大畅,暗道:想不到展昭看似木讷呆板,逗起来却煞是有趣,难怪老五逗猫逗的上瘾连家都不回。
想到此间,蒋平难免神色黯淡,又是一叹:老五啊老五,你做的桩桩件件哪回不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好不容易消停了些时日,如今连看上个人都这般。。。这般不知该说什么好。被哥哥们知道还不闹翻天去?
想着想着不由拿眼去瞟展昭:想那展昭武功人品皆是不错,若非男儿身与五弟倒也相配。可如今却成了孽缘。只是这段孽缘当如何处置,该阻该留也要看当事人的想法而定。看他的样子想必身在其中而不自知,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厢是万千思绪,那一厢却浑然不觉。展昭奉上茶点,挑了挑灯芯,问道:“今日四哥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房中烛火通亮,蒋平猛一回神,盯着面前那人看了会,正色道:“今日冒昧打扰,正有一事相问。乘着老五不在,还望展兄弟如实相告。”
难得见蒋平如此正经,展昭不觉面色一紧,正襟危坐道:“请四哥明言,展昭一定知无不言。”
蒋平默默点头,歪着脑袋咬了半饷羽扇,寻思着如何开这个口,末了,方问:
“展昭,你觉得五弟待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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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白玉堂待你如何?
是了,此类问题那人也曾问过。
那日碧草幽幽,春雨绵绵,那人捏着柳条似玩笑般,当时自己是如何作答的?
那日曲高酒美,醉意朦胧,那人带着酒香的温润气息扑在耳际,问的也是此句,当时又是如何作答的?
想来说的定是“有友如此”“两肋插刀”之类的客套话,那人也不言语只是笑着,依稀记得他含着笑意的眼眸中藏着说不清的情绪。如今想来,那种情绪该当寂寥二字。
前事种种,不是不懂,而是不敢去懂。只是一想,便犯了世间伦常的禁。本思忖着拖过一日算一日,以那人的性子说不定是一时兴起,时间一久断了这般荒唐的绮念也就罢了。熟料那念想如野火燎原,日久不熄。
如今箭在弦上,避无可避,又当如何是好?
白玉堂抱着酒坛跳窗而入,正对上展昭托着两腮盯着烛火发愁。遂放轻了脚步,挪到身后,“咚”的将酒坛敲落在他面前,唬的展昭猛的跳坐起来。
哈哈一笑,果不其然见到怒目一双,白玉堂一拍他肩头调笑道:“好个尽职的猫,人都杀上猫窝了,还自顾自的发呆,开封府的粮仓若交给你,岂不颗粒无存?”
天底下敢上猫窝偷粮的,仅此硕鼠一只,别无分号。——展昭恶狠狠的甩了祸源一眼,又记起方才所想之事,顿觉尴尬无比。
白玉堂不知展昭心中所虑,自取了两个酒盏道:“这几日府中事忙,此刻方得空出来。猫儿,莫不是想五爷了吧?”
展昭见他前两句还正经,倒了末句又是一副无赖样,赌气回道:“你莫要胡说八道!”劈手夺了酒盏就是一饮而尽,见对方深邃双眸笑得颇有深意,方察觉两人刚才手指交错,此刻温暖柔软的触感仍在,面上不由蒸腾一片,好在借着酒气还能遮掩一二。
常言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展昭此刻正当此语。
那厢白玉堂心中暗奇:这猫今日倒是不同,莫非不见几日真有所裨益?遂欠了身子欲凑近了细说,不想展昭神色紧张挪开几分。白玉堂心下微恼,顽劣心思又起,身形一动,双臂微张,已将展昭圈在椅中。殊不知此举已是暧昧至极。
若在平常,此人嬉闹惯了,展昭也不以为意。偏偏今日心存异样,越发觉得不寻常起来。对方的黑色眼眸在夜色中,如无际黑洞,诱人步步深入不可自拔。
不可自拔?展昭着实一惊,慌乱中只想远离面前之人,下手便没了分寸,不知不觉灌了三分真气,竟将白玉堂推得一个踉跄。
“猫儿!你做甚么!”白玉堂稳住身形,惊道。
展昭抽身至窗棂前,躲开一室光明,欲将满腹心事隐入黑夜中,怎忘了面前那人是何等的剔透心思。
白玉堂观他神色,又将细枝末节稍一整理,哼笑道:“方才四哥可是来过?”见展昭身影一僵,知其所料不差。干脆坦言道:“他可是说我堂堂锦毛鼠白玉堂,自缚手脚在这一隅之地,只是因为展昭你?”见那人双肩微颤气息一乱,仍步步紧逼道:“他可又说,自诩‘风流天下’的白玉堂千栽万栽,最后让他栽的却是展昭你?”
展昭吐出口浊气,闭上双目。白玉堂再道:“他可再说,依老五的性子定是‘不疯魔不成活’,要你切莫一念错步步错,毁了两人大好前程,落个遭世人耻笑的下场?”
你既已知晓,何必再问?——展昭面露苦色,此话若是别人说了去,少不得用巨阙招呼了。偏偏说的那人,着实与众不同。让人无半分恼意不说,还激起往日不曾有过的感受。展昭不免一口气郁结于胸,吞吐不得。
正乱着,下一刻右腕已被紧紧握住,力量大的竟有些微痛,灼热自对方掌心传来,直透骨血。展昭本能一挣,钳制如铁铸般,难动分毫。
此刻白玉堂直逼对方,双眸中燎原之火已不加掩饰,熊熊之势似要毁天灭地。
展昭看了不忍,叹道:“泽琰,你这又是何苦。。。”
白玉堂缓了语气道:“想我白玉堂何曾为人忍耐至此,且不论别人如何想。展昭,我只待你一句话,何去何从,白玉堂绝不强求。”
何去何从?你让我如何说?
说去,自古情字难断,到头来莫要落个两地情殇。
说从,世间人言可畏,又怎能因一己之私折汝双翼?
佛曰,不可说。只因多说则多错,多说则无路能退。只是佛家终日沉默不语,又岂知山穷水尽处,可有柳暗花明时?
两人心绪如台上烛火,纷乱不定。任由红烛滴泪,暮色深沉。
良久,白玉堂似等的不耐烦,正欲开口,门口一阵紧密的敲门声:“展大人!展大人可在房中!”
展白二人方才皆是乱了心神,两大高手都未察觉有人靠近,顿觉大失面子。展昭更是满脸绯色,猛的抽回手去,整顿了颜色去开房门。
空空落落之感在掌中散开,白玉堂满腔怒气只能化作刀眼,向门外那衙役扫去。
“何事如此惊慌?”四品护卫经过短暂的调节,已面如常态。
那衙役略止了慌乱,回道:“禀大人,城东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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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说的好:阎王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城东妓馆的老鸨一夜暴毙,验证了此言不虚。
据众多目击证人所称,那人当日并无不适,反倒是心绪甚佳。众人私下议论必又是骗了哪家的闺女来作见不得光的买卖。夜才过半生意正隆,老鸨躲入房中,半饷不见人出来。众人觉得蹊跷,敲开了房门一看究竟,不想见其倒在地上,已气绝多时。
展白二人赶到现场时,馆内众人正被衙役一一盘问,记录在案。仵作见二人,还是那句:“无明显外伤,没有中毒,没有急症,死因暂且不明。还需回府细查。”
白玉堂手肘轻推展昭道:“猫儿,你可觉得此手法相熟?”
不着痕迹的退开半分,展昭应道:“确实。方才经过楼道,听馆内人私下说,此人生前作恶不少,也符合作案动机。只是。。。”
“只是什么?”白玉堂问道。
“只是前番几次,他都未伤人命,此次为何下了重手?”
“哼!想必是因上次重伤他一事耿耿在怀,伺机报复。”
展昭一叹:“若是如此,展某更不能坐视不理。”
猫儿,莫非你又想独揽此事?——白玉堂心中暗嗔正待说些什么,眼角瞥见赵虎蹬蹬蹬的几步窜上楼来,不甘心的咽了余话。
赵虎一见二人,劈头就嚷:“展大哥,白少侠,那老道回来了,正在开封府等着你们,包大人让我请你们速速回府。”
二人皆是面色一松。白玉堂伸了手欲拉展昭同去,愣是扑了个空。见展昭离他有半尺之距,不亲不疏,道:“此处楼道狭小,还请泽琰先行一步。”
听得白玉堂双目几欲喷出火来,又不好真的在此地与他计较,只得走在前头。胸中硬是憋了口气:看不回猫窝与你好好算这笔账。
展昭略感疲惫,也知此事再也拖不得,暂时又无良策,只好回去再议。身旁赵虎故作神秘的取出书信一封,塞住他手中,信面字迹端庄秀丽,上书一行小字:
“展大人亲启。”
一行三人回到开封府,果然见到了久违的玄玄子。只因事态紧急,众人面色皆是不佳。
一番简单寒暄过后,包拯问道:“城东之事,道长已有所闻。可是那妖孽再度作恶?”
玄玄子略一点头:“包大人所料不差。据贫道多方查访,此妖孽乃修炼千年的狐妖。因机缘巧合附身于凡人肉胎之上。若是强行将其灭除,恐伤及宿主,甚至有性命之忧。”
包拯沉吟道:“既要除妖,又不能伤及无辜。这如何是好?”
“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玄玄子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瓷瓶,一块玉珏接着解释于众人听:“狐妖窃犬五蕴’之时,为使其元神与之相融,自会与宿主分离,此刻若以瓶中圣水灭之,可手到擒来。”
玄玄子将物什交到展昭手中,道:“玉珏产自天山,吸取天地之精华,乃家师法器。贴身携带,可保你不受妖邪蛊惑。”
展昭仔细收下,道:“如今已有四人被害,不知最后一人道长可有眉目?”
玄玄子双眉一展,看着展昭笑而不语。众人皆是不明就里,唯独展白二人隐隐有所暗察。
白玉堂似不信道:“道长,你该不会认为这猫便是狐妖认定的第五人吧?”
玄玄子点头道:“正是如此。原本贫道也不敢肯定,因那日交手之际,那妖孽对你等二人皆留了余手。加之你等二人间的诸多关联。。。”说道此间,故作一顿,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
展白二人因心中有鬼,被人如此含沙射影一说,岂敢正视?
“不过如今看来。”玄玄子一笑,接着道,“那狐妖似乎对展护卫更感兴趣。”
“何以见得?”听者皆是不解。
“那要问展护卫了?”玄玄子笑容满面,一旁的展昭无奈一叹,自怀中取出书信,也不知玄玄子是从何得知的:
明日戌时,南门长亭,有事相商。落款:胡氏。
玄玄子又道:“此番归来,那狐妖功力大增不同往日,留着终是祸害。若是由贫道出面,恐不会轻易现身,想要收服更是难上添难。故而贫道出此下策,以展护卫为饵,诱其再犯,望展护卫能应允贫道的不情之请。”言罢,竟躬身向他深深一揖。
展昭忙将其扶住道:“道长客气了,此乃展某分内之事,理当尽力而为。不敢受此大礼。”
一旁白玉堂道:“既是如此,五爷去不也一样?免叫这只迂腐的猫,整个的给妖人烤了。”
“不可!”展昭、玄玄子同时阻拦道。展昭见白玉堂剑眉一竖,正欲发作,安抚道:“对方既然约的是展某,若是无故换人,恐打草惊蛇。错过此良机,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将其擒获。泽琰切不可鲁莽行事。”
玄玄子笑着圆场道:“届时贫道自会在不远处为展护卫护法,白少侠可放宽心。”
既然人都如此说了,如再纠缠显得太不通情理。
于是众人将细节一一商定,各自去做准备,不用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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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人不知不觉忙了一夜,此刻天已大亮。
白玉堂尾随着展昭回了南厢房,一进屋忍不住说道:“你就这般相信那道人。”
展昭道:“无论信与不信,此法可行便须一试。总不能见其危害开封百姓而坐视不理。”
“话虽如此。”白玉堂道,“可白爷我不放心,少不得辛苦些,再陪你去一趟。”
“不可。”展昭正色道,“方才道长不是说,那妖人法力不同当日,且泽琰没有法器护身,必是凶险万分。切莫以身犯险。”
那猫凡事皆是占了个理字说开去,就连劝阻也必有理有据可依,你可存过半点私心在其中?
难掩面上失望之色,白玉堂口气依旧强硬:“此事与我也有干系,非去不可。”当日眼见展昭危在旦夕,恨不能以身代之的焦虑不愿再尝,“何况以白爷的本事,怎会让他一连得手两次。”
展昭知他不肯轻易退让,叹道:“你若是执意要去,须应我件事。不可莽撞行事,不可随意动手,不可起争强好胜之心。须和道长藏于暗处,以信号为凭。”
前面几条,展昭说一句,白玉堂点头一句,到了最末,果断回绝道:“躲在暗处,与那妖人有何区别,五爷不屑做宵小之事。况且出江湖以来,还从未被人如此小瞧,此言传将出去,岂不坏了锦毛鼠的名头?”
“白玉堂,你莫要胡搅蛮缠。”展昭见他一意孤行,也是急火攻心,不觉带出些怒气,“此乃官府之事,本就与你无关。对方约的也只展某一人,还望切勿插手其中。”
却忘了对方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性。
先前展昭的故意疏远让白玉堂憋了一肚子的气,加至有满腹心事未说,两相煎熬能忍到此刻已是极限。如今对方以官话压人,更是被激起了性子。当即冷笑一声道:“展大人好官威!只是草民执意要去,展大人又当作何处置?”说着,凑近展昭耳际道:“凭你,也拦不住我。”
“你!”展昭侧脸瞪去,那白影一闪,早已掠窗而去,没了踪影。只留下临别一语,在空中飘荡:
“此事白爷爷管定了!”
转眼到了酉时,距离信中所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自白玉堂负气而去,整一日都未见他的身影。展昭隐隐不安之余,心存侥幸望他能远离是非。见时辰已近,正打算拾掇拾掇前去赴约,不想收在柜中的玉珏和瓷瓶踪影全无。
怎么忘了那人入皇宫,盗三宝的伎俩。——展昭心中猛的一沉,匆匆赶去白府一探究竟。
到了甜水巷,等不及他人通报,展昭一个腾跃翻墙而入,倒把墙内的冬子吓了一跳。
“展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冬子道,“可惜五爷刚出门,白白错过了。”
“出门了?可说去了何处?”展昭一急,下手没了轻重,抓的冬子一咧嘴。
冬子暗忖: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五爷风风火火的性子大伙清楚,怎么今日连展大人都这般沉不住气?疑惑归疑惑,冬子还是如实回道:“上午有一乞儿送了书信过来,五爷看后关了自己在房中,此刻去的是城东方向。”
“走了多久?”展昭又问。
“约莫半刻钟。”冬子话音未落,眼前蓝衣一动,人已不见。
城中夜空划过一道蓝影,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泽琰,切莫冲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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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长亭外——
一白衣人在亭中负手而立,凭栏远眺。听见细微脚步声,头也不回冷冷道:“你以为这种调虎离山的三流伎俩,能骗得了谁?”
来人正是胡氏,比起前几番柔顺的姿态,多了份决绝之意。只见她移步亭中,身子一矮,跪拜在地。
“这是何意?”白玉堂皱眉道。
“奴家自知罪孽深重,不求能脱罪,只求能死在白少侠剑下,也算死得其所。”胡氏垂眸道。
白玉堂抱刀于胸前,挑眉道:“你以为如此说,白爷就下不了手?”
那胡氏摇头道:“奴家从未有此奢望。怪只怪奴家动了邪念,让妖狐有机可乘,以至于害了数人。虽说身不由己,但也罪无可恕。奴家得知此妖狐欲加害展大人,乘着片刻清醒,约白少侠在此地相见,就是想请白少侠在奴家再铸大错前,能阻止一切。”
白玉堂又问:“为何不求展昭?”
胡氏凄然一笑:“展大人宅心仁厚,奴家藏私不愿展大人为奴家这条贱命徒生悲切。白少侠既是展大人的好友,应不会眼见其身受危险而不顾,故而有此冒昧请求。”
你倒是了解他,白玉堂暗忖。见那女子此刻眸正神清,说的也是实情,且慷慨赴死的勇气不由让人生出几分敬意,弥漫于周身的杀气不免淡了些。
白玉堂出身江湖,对敌时手段狠绝,却也是行侠仗义之士。从未对妇人女子动过刀剑,更不用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明知对方被狐妖附身,危险非比寻常,实不愿趁人之危,伤及无辜。
斟酌了一番,还是上前将人扶起道:“如今还未到非死不可的地步,你若是信得过白某,就随白某回开封府,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的法子?”胡氏嫣然一笑,退开几步道:“是用这瓶中之水?还是用这块玉珏?”衣袖翻开,露出纤纤玉手,手中神奇般多出了两样物件。
白玉堂伸手向怀中探去,面色猛的一变。
那胡氏继续说道:“本以为凡人女子百无一用,不想这身皮囊还有如此功效。竟让你这等老江湖也载了去。”
白玉堂不再答言,抽刀横斩而去。那一招看似简单,直来直往,突袭却是极为有效。江湖中能躲开这一击而毫发未伤者,难出十人。何况此招过后,刀光中暗藏无尽变换,防不胜防。
只是白玉堂对敌经验丰富,对妖的实战仅有一次。刀锋过处,忽见那妖人幻作道道虚影消散而去,转眼又在背后聚拢成实体。白玉堂怎会轻易将后背留给对手,腰间使力一个翻身,配合着刀法,如银月直泄千丈,向妖人门面攻去。白色衣摆在空中四散而开,如盛开雪莲,不染尘埃。
那妖人邪魅一笑,眸中世界突变。“叮咚”一声,白玉堂手中宝刀已是拿捏不住,摔至地上,本能向后退去,却觉得身子绵软,勉强靠着廊柱滑坐在地。
狐妖踢开面前宝刀,笑道:“世人皆是被面前表象所惑,才受‘五蕴’业苦。其实一开始,我便认定你与展昭是第五人,苦于那道人从中作梗不便下手。可惜你关心则乱,反给了我可乘之机。落得如此下场,可别怨我没有给过你机会。”
白玉堂目光恨恨,暗中聚气,可惜所能用之力不足一成。
狐妖笑笑,蹲在他面前与他直视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不会要你的命,无非醒来失忆罢了。横竖展昭对你无情,你也少受点苦。理应谢我才是。”
放屁!——白玉堂暗骂,心下着急万分,用力抬了下双臂,结果只是弯动了手指,触到了袖中一物,不由眼前一亮。
狐妖已掐了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少顷分离出妖形来,胡氏如同他褪下的衣衫,倒在脚下昏迷不醒,手中法器滚落一地。
“时辰已到,你认命吧。”狐妖沙哑之音再度响起。白玉堂努力保持脑中清明,实难抵千年妖法,只觉面前事物逐渐模糊,意识也渐渐抽离。堕入深渊前,脑中划过一丝光亮,如黑暗处明火,绝境中希冀。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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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府向东,展昭已将身法提到极致,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周身透出层薄汗,仍不愿松懈半分。玄玄子跟在他身侧,也是一脸凝重,两人都不知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何种情况。此时此刻没人愿意去猜测,生怕所料结果不如人意。
离长亭约莫半里地,传来一阵尖锐的惨叫,穿过宁静的黑夜尤为刺耳。展昭真气一滞,险些从半空中坠落,忙咬紧牙关一个“燕飞冲天”向长亭俯身冲去。
亭内,那狐妖没了嚣张的气焰,正冒着白烟抱着脑袋挣扎连连。白玉堂支着身子靠在一边,袖口处沾染了大片血迹,气色看着倒还好。
玄玄子捻起一张灵符,大喝一声“去!”灵符化作数枚利箭,直破妖人罩门。转瞬间,那狐妖变作一团青烟,神形俱灭。
展昭扶起白玉堂勘察伤势,见他只是左掌被袖箭洞穿,并无别处伤痕。不由稍松口气,撕了衣角为他裹伤止血。
原来白玉堂明白心意之初,一直想着与展昭交换信物。只因两人刀剑之习法各不相同,不能互换器械,便死乞白赖的用飞蝗石换了袖箭。美其名曰“切磋暗器”,展昭不明其中道理,一笑置之,由他闹去。方才白玉堂便是用此袖箭自伤其手,借着剧痛找回神智,才在狐妖松懈之际,将圣水泼出,险中求胜。
展昭虽未亲眼所见,也猜到此伤由来:所幸当时换了袖箭予你,若非如此。。。结果已不愿再想。
白玉堂见展昭紧蹙的双眉,真想抬手将它抚平了,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落到那剑眉上。凝视着眼前触手可及的那张清颜,顿时有再世为人之感,只想抓了那人再不放手。管他什么法度伦常,管他什么天下大义。
可惜紧绷的神经一松,没多久便支持不住昏睡过去,这回真是昏天黑地,暗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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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在如此黑甜之乡,仍不能抱枕高卧的,除了图谋权术者,就剩下某些出诊的大夫。
白府内,公孙策收起药箱,对站在床沿一人道:“白少侠强行与意念对抗,一时不适才会昏睡过去。如今已不碍事了。只是左掌上的伤口较为麻烦,近期不可动武,更忌饮酒。”
展昭面上一松,还未及说什么,床上的白玉堂已是不耐道:“习武之人,这些外伤本就没什么。何苦劳烦他人白跑一趟。”
公孙策哑然一笑,展昭却是神色涩涩。
白玉堂知他又将此事怪在自己身上,少不了又是一阵气恼:不过是些小伤,何况此事是五爷自己要揽的,苦着张猫脸作甚么。不过话到了嘴边成了另一番滋味。
“展大人摆出脸色给谁看,莫不是怪白某抢了大人的功劳?”
展昭闻言一怔,知他故意拿言语相激,极力按捺下性子,沉声对公孙策道:“有劳公孙先生深夜出诊,展某送先生一程。”
公孙策岂是不明事理之人,看出两人之间必有端倪,也乐得躲是非。遂提了药箱,留下些药膏吩咐了几句,随展昭出了白府大门。
待再回到白府中,白玉堂已命人搬了梨花躺椅于院中,怀抱宝刀手托酒坛,颇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意思。
展昭一皱眉,快步上前劈手去夺酒坛,被白玉堂轻巧躲开。
“泽琰,你伤势未愈,怎能喝酒。”展昭好言相劝。
“伤身总好过伤心。”白玉堂抬起酒坛,借三分醉意道:“难得你还愿意来劝我,更当浮一大白。”言罢,就着坛口又要灌酒,余光瞥见白光一闪,急忙起身避之,仍被飞蝗石击上手中之物。
泥坛应声而碎,洒落一地琼浆玉液,酒香弥散在空中,闻之微醺。
所谓关心则乱,一乱则口不择言。两人皆是用情至深,至深往往言不达意,不想因此种下间隙,落得两相煎熬。
“猫儿,你作甚么!”白玉堂甩去手中残酒,有些着恼。
“哐当”一声清响,巨阙出鞘以示回应。使得一招“力劈华山”带着劲风扑面而来,竟用了十成十的功力。白玉堂仓皇间举刀去格,惊觉似有千斤,虎口振的发麻,生生被逼退了数步。
“展昭!你疯了不成!”白玉堂压下翻腾血气,又惊又气。
展昭不理他言,揉身上前。点、刺、截、斩,剑招大开大阖,步步紧逼。巨阙在夜空中划出道道寒光,剑气纵横连绵不绝。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如影随形,俨然是江湖中对敌的以命相搏。白玉堂不明就里,当下心头火起,凝神应战。
两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间。只因展昭占了先机,且招招杀气大盛,全然不似往日切磋。几招过后,一方败势已现。白玉堂心存不甘,仍苦苦支撑。却见展昭前势未尽,后发已至,跟着一招“白虹贯日”,直指风池、膻中两处大穴。
侧身堪堪躲过当胸一剑,两裾却被剑气所破,白玉堂暗道要糟。果见展昭右腕翻转,剑势突变,剑身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而至。奈何重心已失,变招不及,白玉堂只得咬牙聚气,以身相抗。
兀然,巨阙一声沉吟,硬是止了去势,横在胸前几寸。剑身震颤,长鸣难消。
白玉堂抬起凤目向身侧望去,只见那人长身而立,形如松柏,大半面目隐在晦明夜幕中,不甚明了。右手执剑,稳若磐石,胸口起伏不定,气息微微散乱。想起方才两人交手的经过,哪还有半点温润沉稳的样子。当年百般作弄千般挑衅,无非想见识见识那张官猫脸下的真性情,不想却在今夜瞧了个齐全。
莫不是因何人,失了分寸?
一阵风动,吹落花红满地。
人只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殇情意凉薄。却不知,流水早随花意暖了满江春水。
君看天地无情,不露悲喜,仍见其有容乃大,孕育万物。君言燕雀有意,终日呢喃私语,到头来劳燕分飞,天各一方。孰人无情,孰人有意,岂能一语妄论。
展昭还剑入鞘,不发一言向门口走去,依旧是举步坚定挺拔如松。白玉堂默默看着并不相询,此时问与不问又如何。问了未必能解惑,不问也未必是死局。眼见着展昭一手扶上门闩,身形却是一顿。
“我记得泽琰曾经说过,两人纵使万劫不复,也好过一人空寂寞。”展昭淡淡开口道。
白玉堂抱着双臂,知他定有后话,侧耳细听。
那人仍是背着他,细不可闻的微微一叹,好似卸下千斤,又似郑重一诺。隔着重重暮色,白玉堂此刻仿佛能见到他面上的神采,嘴角轻扬,淡然一笑:
“我心亦然。”
泽琰,我心亦然。。。
只此一句便够了。你我之间,何须多言。
愣神之际,只留下门扉半掩,人踪已灭。犹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猫儿!”白玉堂急呼一声,跃上墙头,果见墙外展昭举头相望,一如三年前那夜,波澜不惊。
展昭亦是看着墙头那人,皓皓明月,白衣皎皎,亦如三年前那夜,俊美无双。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不过弹指之间。盛衰交替,生死轮回只需浮生百年。
所幸人还是那人,所幸人已不是那人。
人生如雾亦如梦,缘起缘灭还自在。
奈何,缘生至此。
奈何,缘深至此。
“猫儿!”白玉堂心事一了,又起了争强好胜的性子,“你我胜负未分,五爷自当好好看顾着自个儿,誓要与‘猫’一交高下。”
展昭抱拳道:“泽琰有此雅兴,展某定当作陪。”
朗朗笑声,直达云霄。
难得这落花有情,流水有意,何不携子之手,与子同袍。才不负良辰美景不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