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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爱别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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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诗经.击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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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过后,江南的景致与北方已有天壤之别,可谓同月不同天。
“飞雪带春风,徘徊乱绕空。”北疆狂舞的春雪,肆虐过大半个疆土,过了江河以南便化作“绿杨春雨,金线飘千缕。”
忙完了节日里的热闹,接着要忙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活计。《论贵粟疏》有云:“春耕、夏耘、秋获、冬藏”。开土试犁,为的正是整年的收成。
自古以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至于陷空岛,四面临水,乃河道交通要冲之地。每日往来船只数不胜数,靠的便是打渔渡船水上商贸为生。船上之人皆是各顾各家,形色匆匆。唯独岸边一人,捏着冒新芽的柳枝,趴在低枝上看东流春水,甚是无精打采。
自去年天宁节后,辽国使团尽数返回上京,萧燕自然也须随团归辽,独留萧成一人镇守驿馆,筹办两国邦交事宜。
那日冬子与萧燕在城北长亭外依依不舍,话别良久,以为从此天南地北缘分已尽。不想才一月,冬子收到萧燕寄来的书信。除了说些一切安好的客套话外,信尾处提及想了解中原文化的心愿,望冬子闲暇之余能“指点一二”。
明眼人一看,便知此其中奥妙。莫说大辽重用的汉臣中,文韬武略兼备的大有人在,单单上京辽人中,通晓中原文化的亦不在少数。自然轮不到一个连词赋都做不工整的无名小卒,来“指点一二”。
众人心知肚明也不点破,任由冬子如科举写文章似的回了厚厚一叠信纸,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势。只是两人书信往来没多久,赶上闵秀秀飞鸽传书催促众人回岛过年,阻了往来。如今过了一月有余,对方的消息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故而这几日,冬子加紧的往递铺跑。可惜事与愿违,每每满怀希望而去,空手而回。
“唉!”看着春燕南来北往,冬子恨不能长了双翼,飞去上京。
“想什么呢,整日里痴痴呆呆,像什么样子!”白福实在看不下去,出言训诫道。
冬子故作老成,长叹一声:“子非鱼,焉知鱼之愁。”
白福抬手就是一个爆栗,笑骂道:“说你胖还真喘上了,跟我念叨这些酸词没用。等五爷看到你这幅德行,骂我管教不严事小,到时罚的你几日下不了床,那可真‘愁’了。”顺势将他从树上一把拽下:“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
冬子委屈的一努嘴,只得磨磨蹭蹭的跟着白福回去,不忘背后嘀咕几声:“五爷才不管这些劳什子事。我像什么样子,还不是和爷一个样子?”
“说什么呢?”白福板着脸,回头瞪他。
冬子嘻嘻笑着,深知这位总管也是面冷心软的主,讨好道:“方才说久未见着五爷,思念的紧。今日要不由小的代白总管送吃食去雪影居?”
白福看向薄雾中的孤岛,面露苦笑。
雪影居位处陷空岛西南角的孤岛之上,以独龙索相连。若将入岛的唯一出路封死,众人只有望索兴叹的份。只因除了白玉堂,岛上众兄弟皆没有那一苇渡江的轻功,自然拿那跟既滑且长的铁索毫无办法。不过白玉堂生性洒脱,时常凭着性子处事,却鲜有无理取闹的时候。
此番回岛,五兄弟大半年未见思念的紧,喝酒设宴,着着实实折腾了好多天。陷空岛虽比不上汴京,却也是富庶之乡,在年节里头各种庙会百戏也是一茬接着一茬。只可惜往日最喜热闹的陷空岛五当家跟换了个人似的,大节一过,就将自己关在雪影居足不出户,连茉花村丁氏双侠比武之邀也草草的推了了事。
头几日,众鼠还道他是这些天赶路赶的急了,加至连日宴席不断,身子困乏,不以为意。徐蒋二人素来与白玉堂嬉耍惯了,更是隔三差五的上岛闹他一闹。次数一多,白玉堂不胜其烦,干脆将独龙索挂起,除了一日三餐叫白福送至岛上外,其余人等,能少见的尽可能少见。
此举让众人倍感莫名,捉了白福至跟前询问:在京城的大半年可遇上何事不顺心的?
白福对着数张神色严峻的面孔,细想了一回,摇头不迭。
卢方叹道:“也是,以五弟的聪慧,要有不顺心的也难。”
“莫非看上了哪家闺女,得了相思之症?”蒋平眨眨小眼,随意猜测道。
“嗨!说你精明,怎么比俺还楞。”徐庆连连摆手,否定道:“凭咱老五的人品,得相思的定是那姑娘。”
卢方端着茶盏,摇摇头:“那也未必。自古情字难解,五弟真若遇上他命中之人,也难保患得患失。”
一时间聚义厅中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开来。只有韩彰吹开杯中浮叶,低头沉思一语不发。
白福侍立一旁,听着三位大侠的各种分析诸多猜测,暗自吐舌:若说五爷在京中,除了整日与展大人斗武怄气纠缠不休外,偶有接触的女子也都羽化登仙了,哪有什么中意的姑娘。只是这番实情让众当家得知了,恐怕更是坐立难安,且自家那位爷最烦那些乱嚼舌根的,不但落不到半个好,还要凭添错处。也罢,主子们的心事就让主子们自个儿去揣摩。
想到此处,白福思绪远飘:不知此刻京中是何景象,是否依旧大雪纷飞,寒意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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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白家总管所料,千里之外的汴梁仍是银装素裹,十里飘雪。
在此举国同庆的日子里,京城中倒也消停。一口气歇了十数日,怎奈偏偏有些人按奈不住重操旧业,做起了梁上君子的买卖。
此番遭劫的是南斜街的杜府,据家丁所称,杜老爷与杜夫人一早去相国寺还愿,回府后发现屋中凌乱一片,不少首饰家当散落在地。问了府中下人,皆称两人外出时,无人进过主人厢房,排除了内鬼的可能,就只有外贼一说。众人封锁了现场,遣人去开封府报案。
妙手空空此等谋生手段由来已久,讲究的是快准稳,来去无踪不留痕迹。展昭未入开封府之前,也曾干过不少劫富济贫的营生,对其中手法颇为熟悉,唯独此次看不出半点门道。
若说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能避过众人耳目,将屋内翻得如此彻底,而不惊动他人的,定是个中高手。既是高手,手法断无如此拙劣,且不说屋中瓷器玉饰砸坏不少,连柜中衣衫布履亦不曾放过。与其说入室行窃,不如说携怨报复更为准确。
若说杜氏一族,已在城东落户几十载,与左邻右舍皆是知根知底的老人。夫妇二人伉俪情深,只可惜膝下无子。俗话说的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这个杜秋生不以为意,几十年来不曾纳妾娶小,成为邻里间一段佳话。且杜家人皆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实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让人上门寻仇的事来。
疑惑归疑惑,查案步骤还需跟着做。现场记录过后,众人开始清点核查所有家私,发现银票首饰一样不少,唯独锦盒内一物不见了踪影。问过杜老爷的贴身小厮,方知此盒中原本放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不过半方铜镜。
案情到此更显蹊跷,诸多疑点恐怕只有苦主能解。展昭命人请了杜老爷至厅中说话,自己则拿过文书实录详加查看。
不消片刻,衙役带着一花甲之人迎面而来,只见来者已满头银发,却目光清澈,腰背挺拔如松,步法方正稳健,不似出自普通人家。那老翁见厅中红衣武官好奇的打量着他,几步上前,撩起衣袍要行跪拜之礼:“草民杜秋生见过展大人。”不想这一拜,却没有拜成。
比起杜秋生,展昭固然年轻,但品级压人,官民有别,论理该受此一拜。不过开封众人平易近人惯了,此等礼数能免的都尽量免了去。展昭看对面老者慈眉善目已有好感,再观其行事做派,有几分似退隐的武将,更是怀上敬重之意,当下扶住老者臂弯笑道:“杜老丈不必多礼,这里不是公堂,展某也只是来了解案情经过,随意些便可。”
杜秋生见对方年纪轻轻,处事很是得体,难得的是不以身份压人,也由衷欢喜。将展昭让入主座,自己陪坐一旁道:“展大人有何要问的,老朽定当相告。”
展昭道:“据查证,贵府上下只遗失半枚铜镜。展某想问,此般枚铜镜有何来历?老丈可是有结怨之人与此有关?”
那杜秋生闻言面色微变,很快又似无事人般回道:“此半方古镜是祖上所传,并无特别之处,更不值几钱,老朽也不知此贼如何看上此物。至于结怨之人。。。老朽自认与人无怨,实在想不出谁会做此等傻事。”
“为何古镜只有一半?”展昭又问。
“祖上传下时就已如此,家父并无提起,老朽也是不知。”杜秋生道。
展昭沉吟一阵,料想今日也问不出什么,与那老翁又闲谈了几句,起身告辞。
出得杜府厅门左转,穿过庭院,再经过两侧种满合欢树的庭院,前方几步处便是门廊。正值春寒,光秃秃的桠枝覆着皑皑白雪,连枝头的鹊巢也是形单影只,尽显凋零之象。桠枝高处,坐着一白衣少年,赤足单衣,抱着双膝举目远眺。
展昭见了暗惊,正想询问此人是谁,但见四周之人面色如常毫无反应,仍各忙各事,更觉稀奇。举目再看时,除了满眼雪色,哪还有半个人影在。
难道是眼花?——展昭自嘲一笑,伸手接下飘落的雪花,任其渐渐融在掌心:距那人离京已有月余,二月的江南可是日暖泥融,春雨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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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春风至,飘飘带雨来。拂黄先变柳,点素早惊梅。”
经几日的春雨浸润,满园的红梅争相吐艳,开的轰轰烈烈。
梅树环绕中,正有人舞刀吟诗。一身白衣沾雨欲湿,风华不减,一口宝刀沾染水雾,光华依旧。但见其招式时缓时急,时进时退,刀锋所指,白影过处,挥落细雨点点。红梅映雪,雪衬红梅,一动一静间倒显此景只应天上有。奈何,抽刀断水水更流,借词消愁愁更愁。
舞刀之人也似觉得无趣,勉强打了几回还刀入鞘。远处小厮装扮的少年见状,一路小跑来,递上汗巾,献好道:“五爷,小的暖了姜茶,等伺候爷换了衣衫再送来?”
此处能被尊称一声五爷的,自然是陷空岛的五当家白玉堂。
自从汴梁回来后,白玉堂对岛上的一草一木,失了兴致。刚开始时,还能陪着众兄弟里里外外闹腾上几番。时日久了,连表面的应酬也怠惰的做,只想一人寻清净。想他白玉堂以往在陷空岛一住,少说也有一年半载,从未有过如此心神不宁。大江南北去了不少地界,离了就离了,也没有这般不快活,而今究竟是怎么了?
想着想着,白玉堂没来由的又是一阵烦躁,将汗巾一抛,道:“不必了,我看雨势渐小,出去走走。”言语刚落,竟连湿衣也不换,扛起刀便走。留那小厮站在原处,怔怔出神:都说这位爷脾气古怪难以琢磨,真是星点不差。
白玉堂沿着小径,漫无目的兜兜转转。河道两岸,垂柳如丝,绿意盎然,正是陷空岛几里芦花荡的美景所在。一到春秋两季,柳絮芦苇乘风归去,白花花的漫天飞舞,如降大雪。
过了芦花荡就算是茉花村的地头,现今由丁家兄弟共同掌管。五鼠与丁氏一门有八拜之交,往来甚密。白玉堂与那三兄妹那是自小打到大的交情,无事也要争个子丑寅卯来。如今这般消沉模样,是宁死也不愿让发小看了去,取笑了去。
转了身要走,偏被隐约的丝竹之声,阻了步子。循着乐声望去,不远亭台处,一妙龄女子正抚琴吟唱。水袖素颜,青丝低垂,与水色山青融为一处,风韵天成。
歌词有云:
寒蝉凄切,
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此曲牌名唤作“雨霖铃”,出自柳三变之手,为其当年离开汴梁时所作。大抵是说今日一别,相思切切。由女儿家来浅吟低唱,更添一份委婉缠绵。白玉堂不由靠近些,倾耳再听: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千种风情若遇上个冷面冷心的,纵然说了又何用?自古多情总比无情苦,这离愁又有几人能解?——白玉堂似有所感,长叹不已。
这厢白玉堂自叹自的,不成想惊扰了亭中之人。那女子抬起秀目,冷冷瞧他一眼,抱了琴扭头便走。倒让白玉堂一分莫名,半点委屈。
想他出道以来,各色女子遇到不少,对女儿家变换不定的性情也习以为常。若一时怠慢惹得她们生起气来,多半也是一分真怒,二分羞恼,七分幽怨。似这般遭人冷眼相待的还是头一遭,不知何处得罪了佳人。
那女子刚出了亭台,迎面跑来十二、三岁的姑娘,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是神色沉重愁眉不展,拉着她急道:“鹊儿姐姐,那帮恶人又来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被唤作“鹊儿”的闻言一惊,神情中竟有些愤愤,不作言语挽着她急急离去。
此幕看在眼里,白玉堂拂去肩上雨珠,定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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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有人,就免不了不平事;遇上不平事,偶尔也会碰到好管闲事之人。
一间极为普通的民舍前,几个莽汉围着倒地不起的老妪,正行那持强凌弱之事。只见领头的恶霸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骂道:“老婆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儿要是不将地契交出来,我们哥几个定叫你后悔来此一遭。”
那老妪跌坐在地,手脚皆是颤颤巍巍,面上却是不惧:“当年老身与你家老太公定下协议,有地契为证,如今怎可说反悔就反悔。”
“甭和老子说当年的事!当年我爹是一时糊涂才将这房给了你,老子放的债由儿子收回,天经地义。”那恶霸满脸横肉一抖,唾沫星子乱飞,喝道,“弟兄们,给老人家松松筋骨。”
几个跟班的一阵吆喝,摩拳擦掌将老妪围成一圈。其中一人出言劝道:“周大娘,你就甭犟了,早点交出地契,也好少受这皮肉之苦。”
周氏仍是一摇头,重重一叹,闭了双目不看面前那些丑恶之人。领头的看了一气,恶从胆边生,挥着拳头就要打去。
“且慢!”一声清斥,迎面跑来两个妙龄女子,拨开众人,将老妪护在身后。
周氏认出二人,又喜又急:“鹊儿,喜儿,你们怎么来了。这帮恶人不讲理,莫让他们伤了去。”
“那倒是,姑娘与这老婆子非亲非故,何苦淌这趟浑水。”领头的一脸无赖相,“细皮嫩肉的伤了多不好。不如跟爷回家,让爷好好疼惜疼惜?”说得众恶霸一阵□□。
鹊儿不为所动,仍是冷冷道:“少在此使泼耍赖,天下人管天下事,本姑娘如何管不得。况且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不信还没王法了。”
“王法?哟!我好怕呀!”领头的假装一脸惊恐,后又大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谁的地盘,此处的官老爷可是我姑舅!看他是帮你还是帮亲。”
接着一挥手:“小的们,动手!年轻的留下,老的给我打。”又嘿嘿补充道:“留她半条命,老子还有话问。”
众恶霸卷了衣袖刚要动粗,忽然“嗖嗖”几声,周围几人皆是一阵哀嚎,紧捂着右腕瘫倒在地。从各人的膝盖、手腕处,滚落白色石子数枚。
“谁!”领头的环视一周,不见半个人影,大着嗓门为己壮胆,“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暗算老子。”
“哼,凭你也敢称‘老子’?”白玉堂从树后缓步走出,道,“去,给老人家磕三个响头认个错,发誓从今往后不得叨扰,五爷或许还能手下留情。”
领头的也是练家子出生,见方才那几手暗器功夫不俗,以为遇到了高手。不想现身的竟是一小白脸,穿着打扮比邻村的秀才还俊秀上几分,心下顿生几分松懈几分轻视,抱拳道:“好汉请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望好汉不要插手。”
白玉堂冷然道:“刚才那位姑娘不是说了,‘天下人管天下事’,岂有让恶狗当道,坐视不理的道理。”
“好!好!好!”被人当面骂做“恶狗”,领头的怒火中烧。第三个“好”字未落,就已一拳挥出,带着虎狼之势向白玉堂扑去。那人对此招已练习多时,故而甚有信心。倒不是招式有多精妙,而是拳中暗藏淬了药的钢针。别人若是接下这一拳,自然要被暗器所伤,若是侧身躲开这一拳,正好顺势将暗器打出,到时对方变位不及,还是要伤在钢针下。此等用心可谓阴险歹毒。
只可惜,白玉堂不是别人。未等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已被捏住了手腕。接着一声清脆的错骨声,伴着急促的痛呼,只一招,恶人就被踹翻在地,毫无还手之力。
喜儿见状,啐了一口道:“真是现世报。叫你以后还敢作恶!”
白玉堂看向她:“你可知地契藏在何处?烦请取来。”喜儿张了张口,见鹊儿向她一点头,只得乖乖照做。
白玉堂接过地契,拿着在恶霸面前一晃:“你可识字?”
恶霸忙不迭的点头。
白玉堂又道:“可知地契上写的什么?”
恶霸告饶道:“小的知错了,好汉大人大量,饶过小的这回。”
白玉堂道:“甚好!你须记住,此处乃陷空岛的地盘。如再胡作非为,先来问过五爷手中宝刀。”
恶霸见他白衣白鞘,又听他提到“陷空岛”三个字,想起一事,惊道:“莫非你是陷空岛的白五爷?”
白玉堂笑笑:“亏得眼睛还未瞎。既然认得五爷,自然知道爷的规矩。如有下次。。。”
“不敢了,决计不敢!”恶霸带着一众随从,一溜烟似的跑了。惹的两位姑娘“扑哧”一笑。
那鹊儿姑娘看似冰山一般的人物,笑起来却如春回大地,三月拂柳。倒让白玉堂怀念起那抹熟悉的红影。那人的眼角总是带着笑意,时而参点狡诈,时而参点无奈,却也是这般暖人心田,见之忘忧。
将周氏扶入房内安顿好,两位姑娘见白玉堂仍站在房外怔怔发呆,不由对视了一眼。鹊儿上前一福道:“多谢白公子出手相助。本该请公子屋中一坐,只是府上皆是女眷诸多不便,还望公子见谅。”
白玉堂回了神,以为佳人有逐客之意,不想又听她说道:“不如请公子移步亭中,好让鹊儿备下热茶,以示谢意。”
此刻回去,也是无事可做,不如在此处品茶赏乐来的有趣。——白玉堂权衡了一番,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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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白玉堂如何的赏景品茗会佳人,展昭那边依旧是进展全无,可苦了一干衙役。
偷盗之人既不为钱财,多半为私怨。几日来,展昭查阅了关于杜秋生的各类卷宗,对此人有了详细的了解,但对案情帮助甚小。也曾拜访其亲朋好友,也是收获不大。其中有一事,引起了展昭的兴趣。
原来在杜夫人之前,杜秋生曾与一女子交好,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景德元年,杜秋生随军支援瀛州抗辽。重伤回京后,两人失了联系,至今仍不知该女子所踪。
那日谈起铜镜,杜秋生目光闪烁,似有所隐瞒,莫非与此女子有关?——展昭隐隐觉察其中关联,少不得再去趟杜府。
杜府花厅前,杜秋生正举目南望,神色戚戚然。展昭阻了欲上前通报的小厮,陪着他静立于院中。
半饷,杜秋生回过身来,见着展昭已猜到他的来意,不等他开口,屏退了下人道:“累的展大人为府上之事来回奔波,实在过意不去。眼下老朽正有一事,还须烦请展大人相告。”
“请说。”展昭道。
“论法理,那贼人当施以何刑?”杜秋生问道。
展昭道:“当视情节和其认罪的态度,施以杖刑,十到数十不等。”
“若苦主不追究,又当如何?”杜秋生又问。
展昭不答,反问道:“杜老丈可是有话要说?”
杜秋生一叹,道:“老朽并非有意相瞒,只是事发突然,不知该如何说起。想必展大人已从旁人口中得知,老朽在与内子成婚前,还曾认识一女子,只差行成婚之礼。”
展昭一点头,并不答话,那杜秋生继续说道:“此女子名唤周念巧,松江人士。我俩本是青梅竹马,曾立下重誓,有生之年此情不变。怎奈辽狗大举范我边境,不及完婚就出兵瀛州。出征前,巧儿将铜镜一分为二,交予老朽保管,取破镜重圆之意。
瀛州之战,惨烈之甚非言语能描绘一二。带去的士兵,十人九亡一重伤,能侥幸回来的不足百人。当时血流成河尸骨遍地,老朽亦是伤重昏迷,幸而被一猎户所救,才苟活至今。怎想消息到了军营竟误传成了阵亡,巧儿父兄得知后,皆是劝她另嫁他人,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从此音信全无。本来老朽理应千里寻妻,无奈心中有愧,终是没跨出这一步。”
“可是和如今的杜夫人有关?”展昭问道。
“正是,”杜秋生道,“内子乃猎户之女。那日猎户为助老朽逃过辽兵追捕,竟以身为饵,丧生于辽狗刀下。临终前将女儿托付,老朽深感愧疚只得应下。”说道此处,杜秋生悲伤之色愈发浓重,自嘲一笑道:“想我背信在前,不能再失义在后。那时也是年轻,竟以为此举对巧儿和我皆是两全之举。如今想来竟是我一人私心作祟,不敢面对罢了。”
展昭叹息道:“故而你以为,此事乃周氏后人所为?可目的又何在?”
杜秋生摇摇头:“老朽不知。或许她得知我尚在人世,恼我当年之举,前来取回信物。”
展昭不置可否,总觉得尚有疑点未解。倒不是疑杜秋生说谎,而是感到其中必有众人所不了解的隐情在。至于详情为何,暂时不得而知罢了。
办完了公事,展昭并不急着回府,一路南下至南薰门,上了城墙登高远眺。连着几日的雪已停了,天色仍是黑压压的一片,不见光亮。望着连绵数十里的乌云遮天蔽日,即使不是多愁善感之人,面对此情此景,也难免心生感触。
展昭凭风而立,想着杜周二人的憾事,想着出江湖到身陷官场的所遇所闻,何尝不是缘生缘灭不由人,想着那抹张扬的白影,那人在时常常搅得一方鸡犬不宁,自己恼归恼,总也担待远多于计较。盼得他回了陷空岛,平静的日子算是一如从前,可为何觉得少些什么?也不想想凡事一旦成了习惯,且不论好坏,总会叫人惦记着。
相处时日虽短,好歹相交一场,得空须去陷空岛看看。——四品护卫如是思量。
一有主意,缠绕心头的失落感减淡了几分。展昭精神一松,才觉察身侧几丈处的城墙上,坐着白衣少年,认出此人乃那日在杜府树上所见,吃惊之余疑窦丛生。
那少年含笑而视,抢先开口道:“展大人或许要问,我是何人,如何来此,又欲何为?”少年顿了顿,接下去说道:“在下常青,展大人如何来的,在下亦是如何来,在下来此是为等人。”
展昭被堵了话头,愣了片刻又问:“你等何人?”
常青笑意更深:“展大人有要等的人,常青亦有。又何必多问。”此番话说的展昭皱了双眉,疑团更甚。
少年自城墙上曲腿跃下,道:“不过,在下能为展大人解盗案之惑。”
“愿闻其详。”展昭注视着齐肩高的少年,亦是以笑相迎。
少年背着双手,目光深远:“此事还须从四十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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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甲子须臾事,回首再望,半百不过花开一瞬。
“于是,你拿了那半片铜镜,还将屋子翻作一团乱?”白玉堂挑眉道。
“正是。”鹊儿道,“奴家也是气他不过,才有此举。”
两人原是闲话一番,不料由此说开了去,竟引出别样内情。那姑娘也是磊落之人,既是自家做的,也不怕承认,就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的说了个详细。原来周氏离家之后,曾赴边关打探消息,只是那时正逢乱世,消息来源又极不准确,可谓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辗转他处,从其他将官口中确认了杜秋生所在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后,心灰意冷之余,也无颜返乡,在陷空岛附近觅了一处宅院,靠为他人刺绣做衣度日。这一晃就是近四十余载。
半年前,因缘巧合下被鹊儿得知杜秋生尚在人世,还娶妻安家过的逍遥。思及周氏这些年的苦处,颇为替她不值,一气之下起了捉弄的念头,就有了盗镜之举。
不过仅凭她一介女流,又无功夫在身,如何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下盗得此物的。白玉堂心有疑惑却也不问,反倒指着半面铜镜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鹊儿微微一叹,道:“奴家也为此事发愁。近来老妇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大夫说恐难熬过一月。”说道此处,鹊儿眼眶微红,又是一阵叹息:“若让她知晓实情,不知是福是祸。”
言下之意,数十年生死两茫茫,纵使相逢也是难识的,此等凄凉无处可话,倒不如只若初见时。
至亲人之间的谎言大多出自“不忍”二字,不忍伤上加伤,悲中添悲。于是就剩下相瞒一途,只是瞒的苦,被瞒的也苦。此番苦心在旁人看来或许愚蠢的很,只是如若不蠢,又怎叫“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两人间的事自当两人一起决定,与其相互猜忌不如将话挑明了来的痛快。——白玉堂暗道,不过此乃他人家事,白五爷自觉没有至喙的地。有感此女的仁义,白玉堂从锦袋中取出一物,道:“此乃陷空岛的联络信号。今后若遇上困难,或发信号,或上陷空岛,在下定当相助。”
鹊儿谢过,将此物收入袖中。二人又在亭中稍坐了片刻,作别回府不再多提。
那时谁也不曾料到,应言之日来的如此之快。
两日后的聚义厅,五兄弟聚集一处,正商议着开春船运事宜。家丁进来禀报道:“有位姑娘来找白五爷,说是。。。”家丁拿眼偷看了眼白玉堂,见后者正不耐烦的等着下文,遂大着胆子道:“说是来找五爷负责的。”说完,噤声屏息生怕触怒了这位爷。
白玉堂一皱眉,已猜到几分,向众人告罪道:“还请哥哥们少待片刻,小弟有事去去就来。”
四鼠皆是瞪圆了眼,神色迥异,却将头点得整齐划一。
白玉堂前脚出了厅门,就听见身后一阵异动,蹙了眉回头看去:四鼠行动僵硬的坐在梨花木椅中,佯装无事。喝茶的喝茶,看账册的看账册,还有大半身子悬在椅子外,半蹲着忍得万分辛苦的。白玉堂摇摇头,知道众人想岔了,也不解释,由着他们折腾去。——此招无声胜有声是从那猫处学来的,对付惹是生非者效果显著,白五爷当年就是在这吃了不少暗亏。
果然,白玉堂一走远,四人又凑到一起,七嘴八舌讨论开。
“五弟这拈花惹草的习性不改,终有一天要闹出祸患,如今人家杀上门来,如何是好?”忧心不已的是卢方。
“嗨,那不简单,娶了过门不就结了!”天塌了当被盖的是徐庆。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先得了解事情经过不是,还须问过二人意见。”蒋平一语惊醒众人。
徐庆一把拉过那家丁,劈头盖脸就问:“那姑娘多少年岁,长相怎样?”
“相貌是其次,关键是家世是否清白。”卢方补充道。
“要我说,不如派人先去那姑娘家调查一番,也好给五弟参谋参谋?”蒋平也建议道。
韩彰一笑,坐等着看好戏。家丁被众主子左一句右一言说的插不上话,好不容从徐庆铁拳下挣出口气,畏畏缩缩道:“小的只看得出那姑娘十二、三岁,长得倒是水灵,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三岁?!众鼠呆立当场,鸦雀无声过后,又炸了锅似的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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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你?”白玉堂见着来人,多少有些吃惊。
“鹊儿姐姐能来,我就来不得么?”喜儿受了冷遇,有些不快,“我且问你,当日你允诺鹊儿姐姐的话,还作数么?”
白玉堂点头:“自然作数。”
喜儿从包袱中取出方布包着的物件,道:“鹊儿姐姐要我将此物交给你,请你送到汴梁城杜府杜老爷手中。”
白玉堂想也不想接了,刚要说些“自当尽心”之类的话,就见眼前人一矮,“咚”的跪在地上,行了叩拜之礼。白玉堂不明所以,赶忙扶了:“举手之劳,姑娘何故行此大礼。”
喜儿红了眼,摇头道:“此礼不是替鹊儿姐姐行的,为的是周老妇人。老妇人待我们姐妹如同己出,若无老妇人相救,我们怕是遭了他人毒手,哪有命活到今日。如今为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是发生了何事?”白玉堂问道。
“前几日老妇人受了那些恶霸的惊吓,病又重的几分。于昨夜里去了。”喜儿强忍着眼泪道,“那晚鹊儿姐姐和我守着。老妇人一直抓着鹊儿姐姐的手不放,似有话说却说不出口。最后鹊儿姐姐从怀中取出半方铜镜,凑着枕边低声说了什么,听着听着老妇人就走了。”
只怕那老妇人一早就知了。——白玉堂看着布包的物什,忍不住问道:“当时老妇人的神情是怎样的?”
喜儿歪着头想了想,道:“老妇人竟是笑了。往日都不怎么见她笑,不想笑的如此好看。”
像是受了那惊天一笑的感染,喜儿多少有些释怀,脸上也露出些笑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为之倾尽年华,为之海角天涯。世间痴情之人大多如此,即便无缘长相厮守,只求对方一切安好,那就够了。
待那姑娘走后,白玉堂拆了布细看:两片铜镜已合二为一,接缝处看不出半点瑕疵,似从未断过。若要做到如此地步,除非将其融化了重铸,别无他法。鹊儿又如何在短短一夜完成的?
白玉堂好奇心顿起,将手中铜镜翻来覆去的查看,仍不得要领。突然忆起,从方才开始,身侧的树上停着一乌鹊,不鸣亦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又忆起儿时长辈们说的奇闻异谈,天地万物皆有灵,有些修炼得道的能混迹世间,与常人无异。有些贪恋人间真情的,为之耗尽法力重现原形,诸类传言说法不一。
吃惊于此刻的想法,白玉堂抬眼向树上乌鹊望去。只见它有灵性般,歪了脑袋与之对视,墨色水眸中似有千言万语,赋予一片凝望中。
鹊儿鹊儿,不正是乌鹊的鹊么?——不知为何,只看了一眼,白玉堂便如此认定,扬言道:“你放心,在下定不负所托,完璧归赵。”
那乌鹊听闻此言,一声清鸣,展开双翅北归而去。
诗有云:北上燕飞疾,痴心恋故居。不辞千万里,犹恐负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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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卯时刚至,鼓声一响,四面城门同时开启,是汴梁每日必经之事。
守城官兵李山才站定,见一蓝衣人手牵枣红大马,快步往城门而来。忙不迭的上前套近乎:“展大人,忒早了您,又去公干?”
“正是。”展昭笑道,“李大婶可还安好?”
“托您的福,家中都好。”李山边说边将道让了出来,“不妨碍您正事,您请。”
展昭点头谢过,牵着马出了南薰门。沿路南望,初露晨曦一扫连日阴霾,将官道镀上一层金色。官道上迎面驰来一人一马,隔得远了虽看不清面目,白衣白马在晨光中煞是惹眼。
待那人近了,才发现衣角处沾了不少泥浆,发丝经晨露打湿微显凌乱,一双明眸略有疲色,竟是连夜赶路而来。
白玉堂也远远的就看见展昭一人一马站立于路旁,身后背着包袱,想是要出远门。
莫不是又要错过了?——白玉堂暗暗失望,却不愿让心中所想被那人看破,止住了马匹道:“猫大人真是勤勉,这一大早就要出公差?”
展昭仰脸笑道:“泽琰不也是为了赶早,一宿未歇?”
以两人的交情,这声“泽琰”并无不妥,却听得白玉堂心潮暗涌不能自己。见展昭仰头仰的辛苦,忙翻身下马,正好将心事掩去。
只是他这一动,怀中的事物露出了小半。展昭见了,知杜府一案有了眉目。那日常青在城墙上说了一番缘由,论公事论私心展昭都须去一回陷空岛,因连着数日开封府中事务繁忙,一拖再拖至今日才得空启程。
思及此处,展昭暗道侥幸。侥幸两人恰好遇上,如若不然,一来一去间还不知何时方能见着。
展昭牵了马与他比肩而行:“泽琰不在期间,刚巧京中发生了件奇事,待展某慢慢道来。”
这猫不走了么?——白玉堂松了口气,笑道:“正好,赶巧五爷也遇上件稀罕事。说出来评评你我二人谁的有趣。”
不远处,日光渐盛洒满尘世,驱散了肆虐了多月的寒意。
春色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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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汴河以北,落户着京中最大的花市鸟市,各个时节买卖不同的花鸟鱼虫,供有闲钱的人赏玩。
只是如今市场里的鸟儿少了大半,问了卖家方知:前不久有个出手阔绰的公子哥,买下了所有的燕鹊当场放了。本来商家买卖此类鸟,也是做一季的生意,既然赚得了钱财,也乐得躲清闲,谁还辛苦上山捉去?来买的不由苦了脸,但也无计可施。
白福站在廊下,看着城中多起来的鸟鹊,暗自一叹:自家那位爷回来后,也不知动了什么念想,竟将笼中之鸟尽数放了去。今日放飞禽,明儿估摸着放走兽,后日不知又要作甚么?主子心思难猜啊。
门前梁下的鸟儿似不解春愁,往来欢歌筑巢,唧唧喳喳的闹腾不休。
正是:春风一拂千山绿,南燕北归万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