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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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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里传来的阵阵刺痛将他从睡梦中拽了出来。他用力按住胃部,疼痛没有减少丝毫,反而更加强烈了。
“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
像个小孩子卷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床单立刻被他弄得皱巴巴一团糟。
大叫了几声后,折原临也闭上嘴。屋子里静得要死,只能听见床单被他弄乱发出的刷刷声。
胃部像是被人当毛巾拧着一样的痛,时不时涌上来恶心感。但四餐未进的胃里空空的,除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
手机上的时间是早晨四点,他蜷在被子里,一手捂着胃部,一手伸出指头数时间。
1、2、3、4……已经过了36小时整。
“还有36小时……?”他嘟哝着,用力掐了一下难受的胃部,再次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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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时已经是上午10点。足足42小时未进食的胃部暂时失去了知觉,只是不停地泛着酸。
大概是由于接连昏睡的缘故,脑袋昏昏沉沉的胀痛。他懒洋洋地洗漱完毕,汲着毛绒拖鞋走到客厅。
喝点冰镇啤酒醒醒脑吧……丝毫不去顾忌现在胃部状况这么想着的他走过去拉开冰箱门。
【空腹不准喝这东西!】
啤酒上贴着便利贴上涌黑色的粗号马克笔写着如上的话,旁边的布丁上也同样贴着留言:
【我的布丁。敢动就死定了!静雄。】
一瞬间他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好。歪着脑袋半带嘲讽半带无奈地笑了一声,他干脆利落地拿出布丁,用嘴撕开,关上冰箱门。
抱着考点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吃布丁一边看电视的折原临也,耳朵被家政节目里主妇们的聒噪填满的同时在很认真地想——现在的日子,就是所谓的“退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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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回想起来,折原临也依然会觉得过去的三年尽是些荒诞的谎言。
比如他和平和岛静雄成为恋人、同居、并且放弃了情报屋的工作,再比如现在,他正窝在沙发上看家政节目等平和岛静雄出差回家。
这些听起来可笑的呓语,却正是他现在的“日常”。
如果是三年前的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会因为要不要养猫这个豆丁大小的问题跟平和岛静雄吵到要离家出走的程度。然而实际上,他不仅这么做了,还在这个豆丁大小的问题上吵输了。
深灰色的毛团从地板跳到沙发上可怜兮兮地蹭着他的膝盖。用遥控器敲了一下一下小家伙的脑袋,临也抓起猫咪后颈上的皮毛拎着把它放回地板。
“ニャン~ニャン~”小家伙不依不饶地继续烦他。
所以说……明明自己都饿到没有知觉了,为什么非要给只猫填满食盆不可啊。
折原临也手里拿着猫粮袋子在毛团面前晃来晃去,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小家伙追着手中的袋子扑腾爪子的滑稽样子,他认真思考着。
——为什么自己会退化到蹲在这儿跟一只猫大眼瞪小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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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吃饱喝足之后,撇下剩余一点牛奶底子的食盆,摇着尾巴到自己的小地毯上趴着晒太阳去了。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十分宜人,小家伙在地毯上蹭了两下,发出舒适的咕咕声响。
临也像多动症的孩子似的将静雄贴在啤酒上的便利贴撕成指甲大小的纸片,全部撕完之后将满桌子的碎纸屑“呼”地一口气吹到地上。
想象了一下回家之后看见一地狼藉的静雄会是什么表情,临也心情大好地打开啤酒。
同居了之后,临也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家务。男主外女主内——这种说法可能有些奇怪,但是成天窝在家里理应做些清扫的临也,这三年里却几乎没动过一个指头。
除了煮方面便之外什么料理都不会做还格外挑食,从来不做扫除还总是喜欢把纸屑一类难以清扫的垃圾随地乱扔,不洗衣服还爱干净到洁癖似的经常替换——这怎么看都可以说是懒惰到胡搅蛮缠的程度了,可静雄却没抱怨一句地承担下来所有的家事。
相反的,静雄抱怨的地方会很奇怪,比如“好好吃饭,肋骨都硌手了”“胃不好不准吃凉”“再把胡萝卜挑出去我就用胡萝卜砸死你”……诸如此类。
即使不做情报屋的工作了,临也依然在依靠之前的情报网赚钱。不用去接触危险的东西、只是在家里窝着便有资金汇入户头、他要做的只有每天喂饱猫咪然后吃饭睡觉就可以了。
生活像是一滩平静的死水的时候,人总是容易溺死在其中迷失原本的自我。
临也不清楚他现在是否也迷失在安逸的日常中,但他知道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已经在这三年份细水长流的温柔中被磨平消失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平和岛静雄的温柔是比暴力还要可怕的力量,也是一直以来临也最畏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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啜了一口啤酒,微苦的冰凉滑过舌尖溜进食道里。即使经过食道的温暖,冰镇过的液体进入胃中的时候还是让他打了个颤。
临也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久违三年没见的少年。
打开门时,来送快递的龙之峰帝人看到他的时候也一样露出了些许吃惊的表情。临也索性让他到家里坐了一会。家里虽然有茶叶但他也懒得去烧水,就顺手给了少年一瓶啤酒。
龙之峰帝人只坐了一会就离开了。两个人其实也并没有交谈什么。非要说的话,比起三年前的帝人,现在这个成熟笃定喝着啤酒的二十岁大学生要来的无趣的多。即使调侃了“你跟圆原同学交往的还顺利吗”这种话,对方也只是微笑着低头不做声。
像是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令临也非常不愉快。
“临也先生好像有哪里变了。”临走时,帝人站起身来,忽然转过来对他说。
“是吗。”客人要走却没有一点要起身送客意思的临也蜷缩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该怎么比喻好呢……”帝人歪着头思索了一会。
“变得像家养猫一样了呢。”
当时的他愣了一下,接着爆发出一串大笑,笑道胃部都抽搐着发疼的地步。
“真是对不起啊帝人君,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刚才还在心里说你变得无趣了,原来根本没有这回事。”
不过少年被他的大笑吓到的表情倒还是跟三年前一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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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猫。
这么细细想来,帝人还真是做了个了不起的恰当比喻。
如果说原来的折原临也是挥动尖利爪子为自己捕获猎物的野猫,那现在这个躺在沙发上等待平和岛静雄回家投食的折原临也的确是家养猫没错了。
距离起床过去了4个小时,平和岛静雄还有26个小时才会回家。
方才喝下去的冰啤酒现在开始在胃里作祟了。一开始是间歇的恶心和刺痛,渐渐变成了干呕和强烈的绞痛。
……他确实是为了被人阻止才喝的啤酒。且不说会阻止自己的人还在琦玉出差,就算他在,为了被阻止而做一件事的行为本身就有些可笑。明明知道喝了酒会胃疼到想死,临也还是像是喝水似的将330毫升的啤酒干掉了两瓶。
简直像是为了得到父母关注而故意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一样。不过对于如此幼稚地自虐的自己,临也现在连给予嗤笑的余暇都没有了。
他捂着胃部倒在沙发上,接连不断的疼痛甚至让他没了呻吟的力气。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将他的胃壁当成了一张有弹性的A4纸,揉搓,撕扯,用力在掌心攥成团,攥得像要挤干水分一样;然后展平开来,再次攥成团,如此反复。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临也咬紧臼齿,用力到要将牙齿咬碎的程度,勉强腾出一只手接通电话。
『醒了?』
……诶?
太过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传入耳朵,男人夹杂着少许磁性鼻音的偏低声音震动着耳膜的时候,一瞬间竟让他吃惊到忘了胃部的剧痛。
只是松懈了一秒而已,立刻袭来的疼痛让他没能抑制住涌到嘴边的呻吟。
『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平和岛静雄立刻这么问道。
从很早以来,男人这种准得出奇的直觉就让他难以招架。
“刚刚伸了个懒腰。讨厌,都是小静一个电话打来打断人家美梦了。”用刚睡醒的声音面不改色扯着谎,临也将手机换了一边,伸出手拿着杯子去够饮水机上的热水开关。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逞强什么。但总觉得老老实实跟男人说胃疼得要死会被误认为是在撒娇,那样他可不会甘心。
『既然起来了就去楼下便利店买点热便当。你昨晚上又熬夜了对吧死跳蚤?!』
——够不到啊。干嘛要把饮水机放在离沙发那么远的地方啊笨蛋小静。
“没——有——啊——”还差一点点就能够到了,临也用力伸长胳膊,声音也不自觉拉长了音,“昨天看了你弟弟的新电影,很早就睡了。”
『哦,是么。』电话那头的语气一下子舒缓下来,带着点轻轻的笑意。
该死的弟控。临也在心里不屑哼了一声。
——看完电影直接把DVD当飞盘给毛团咬着玩儿了。被小静知道了这事一定会吼他。
脑子里浮现出静雄想砸东西又拼命忍耐的样子,临也心情一下子变好了。
正走神着,胃里突然没有预兆地一阵尖利的刺痛。他手一抖,玻璃杯摔在地下啪啦一声碎了。
『怎么了?杯子碎了?!别动,我回家收拾!还有别让猫靠近那里!』
耳边男人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几个分贝,语气里全是紧张。原本还很开心他怕自己划伤的临也,听见后半句之后立刻沉下脸来。
……抱着你的猫滚出去睡走廊吧混蛋小静。
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因为一只猫吃醋,临也哭笑不得起来。
剧痛过去之后,呕吐的感觉占了主导。他深呼吸了几下,咬着下唇将呕吐前从口腔黏膜中分泌过多的唾液咽下去。
好难受好难受好难受难受得要死掉要死掉了要死掉了寂寞得也要死掉了所以你快点回来啊回来啊。
只听说过兔子会因为寂寞死掉,原来家养猫也会因为寂寞死掉呢。
『……临也。』
“嗯?”咬紧嘴唇用力压下喉咙里即将涌出的酸水,没办法开口的他只回应给男人一声鼻音。
『有点……想你了。』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因为不习惯说这种话的缘故声音越来越小,但这样反而让用肩膀夹着手机紧贴耳朵的临也产生对方在他耳边低语的错觉。
因为这句近乎犯规的话,临也的注意力松懈了一秒。酸水马上涌到嘴边,临也一把将手机塞在沙发缝隙里,拉过沙发边的垃圾桶呕吐起来。
将方才喝下去的啤酒全数吐出来后,他抽出纸巾擦着嘴。手背摩擦过脸颊时,临也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红得发烫了。
——小静什么的果然是笨蛋。
嘴里还残留着啤酒发酵的味道,尝起来一股胶水味。临也厌恶地咂咂舌,起身去卫生间漱口刷牙。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临也并不觉得平和岛静雄那个脾气能有十分钟手持电话不挂线的耐心,因此当他摸出沙发缝里的手机看到上面【通话中】三个字时,不由得一愣。
“小静……?”
小心翼翼将手机凑到耳边,他听见男人吐了一口烟圈后将烟蒂捻灭的声音。
『临也君啊。』
静雄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而且久违地在他名字后面加上了“君”。
……果然因为自己不打招呼就扔下电话这点生气了。临也往沙发靠垫里缩了缩,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搪塞的借口。
只听见男人那边重重叹了一口气,没有他预想的震耳怒吼,反而不经然传来店铺开门时的『叮铃叮铃』声和售货员『欢迎光临』的声音。
临也疑惑地拿着手机。
『真不懂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对方带着无奈的小声嘟哝。
——什么啊,这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麻烦给我拿胃药。唔……舒缓一点的比较好。』
诶?临也睁大眼睛。
『毕竟两天没吃饭了,是吧临也君?』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临也可以想象出静雄说这话时咬着犬齿脸上露出浮躁笑容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脸上又无故热了起来。
手机里再次传来店铺『叮铃叮铃』的开门声,看来男人已经走出店门了。
『我说你啊——!』静雄的声音在压抑着怒气,临也没心没肺地抖着肩膀笑着,听到他的笑声,对方像是放弃发怒似的呼了一口气。
『……刚才去吐了对吧,胃里还疼不疼?』
明明他像赌气的孩子一样倔强地什么都不说。可是平和岛静雄什么都知道。
草履虫的脑回路果然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他揣摩了十二年还是没能研究清。
临也平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男人低低的好听声音紧贴着耳朵传过来。他深呼吸着,像是要把流泻进空气里的声音也一并收揽在体内一样。
“不疼了哦~跟小静说说话就不疼了~~☆”
随口说出的一句玩笑话,临也没有去多想里面包含了自己多少的真心。话音一落,电话那头就沉默下来。半晌之后,听见那边传来一句小声的『犯规啊混蛋』。
临也噗地喷笑出来。只是听见声音,他几乎就可以立刻想象出男人摸着鼻尖说出这话的别扭表情。
十二年的时光令他们彼此熟识到了如此可怕的程度,像完美咬合的轮齿相互依赖一同转动,像绞丝一般互相缠绕无法抽离。
他阖上眼皮握着手机平躺在沙发上,此时男人的声音对他来说便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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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端传来Radwimps的《オーダーメイド》,似乎是周遭的店家播放的。临也自觉跟那个草履虫的音乐鉴赏水平差太多,但这首歌几乎是两人共同喜欢的唯一一首。男人随着舒缓的音乐轻声哼着旋律,有点跑调。为了纠正他的五音不全,临也也哼唱起来。
『忘れたいでも忘れない
こんな想いを何と呼ぶのかい
胸が騒がしいでも懐かしい
こんな想いを何と呼ぶのかい』
“小静。”
『嗯?』
“昨天见到帝人君了。”
『……喔,那个孩子。』男人迟钝地应答道,似乎是费了一点时间来回想少年的模样。
“你不是在网上订了一套蠢毙了的猫咪玩具嘛,快递员就是帝人君哦。”他故意把“蠢毙了”三个字咬得很重,然后不出所料的听到男人一声『お前っ!』的怒吼。
虽说是故意惹对方生气的,不过觉得很蠢也是真的。临也有直觉家里那只灰球比起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还是更喜欢啃平和岛幽的DVD。
“然后呐,帝人君说……”
——说我变得像你的家养猫了。
话涌到嘴边,临也却没有说出来。并不是觉得男人会嗤笑才别扭着不说的,也并不是觉得这话太过撒娇而不好意思。
况且他认为男人已经这么觉得了,只是那个词汇贫乏的笨脑子无法表达出这么巧妙的比喻罢了。
像是自己怀抱着的得意洋洋的秘密一般,被男人追问了『说了什么?』后,他咬着音一停一顿好似晃着尾巴的猫咪一样说:
“ひ・み・つ~~☆”
果不其然男人再次炸毛了。
“小静,我饿了。”
『饿死拉倒。』还是对自己两天不吃饭这件事心里愤然的男人气鼓鼓地说。『……我快回家了,再等一会。』
“你不是在琦玉么?”临也抬头看了一眼挂表,下午3:30,距离静雄出差回家还有24小时零30分钟。
『比想象中的顺利,提前一天完事。正往涉谷车站走,坐山手线15分钟就到池袋了。』
心跳突然变快了,临也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什么,想到再过一会男人就回家了,心跳就越来越快。
一紧张,肚子也跟着微微痉挛起来,胃里又有点难受了。
“小静,我要饿死了~”
『昨天吃饭就饿不死了!……真是,想吃什么?』
“想吃火锅~~”
『哦,我买食材回家。吃牛肉奶酪锅还是牛肉芝士锅?』
“……小静你能别用狗粮亵渎火锅了么?……我要吃蟹锅!”
『不是说胃不好不能吃螃蟹的吗!』
“那要寿司~~~”
『好。』
“还有咖喱~~~”
『到底吃什么啊死跳蚤!!』
临也握着发烫的电话,窝在沙发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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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了自己“退化”的原因所在。
猫是孤傲多疑的动物,可同样也是无比依恋温暖的动物。
野猫会变成家养猫,一定是因为找到了不愿离开的温暖的缘故。
就像他抱着这份抚慰他所有不安的温柔,宁可溺死其中也不愿放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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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后,平和岛静雄提着火锅食材、咖喱和寿司打开家门。
穿着灰色卫衣的临也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那姿势跟沙发旁边地毯上蜷缩着的灰毛猫咪一摸一样。听到他关门的声音,两只猫同时睁开惺忪的眼睛望过来。
——距离静雄看见一地的碎纸屑和玻璃渣而发怒还有1分38秒。
——距离静雄看见满桌子的啤酒和空空如也的布丁盒子而发怒还有2分02秒。
——距离静雄看见电视机下面被猫咪咬得破破烂烂的弟弟新电影DVD而发怒还有3分15秒。
“ただいま。”
平和岛静雄对着向自己走来的黑发猫咪微笑着说。
“お帰り、シズちゃん~”
猫咪踮着脚尖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