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影》七许

29、别离

　　这一夜，有人伤心，有人沉沦，也有人解脱。
　　然，天总是会有大亮的那一刻。
　　于是，伤心的人云淡风轻，沉沦的人缄默肃静，反而一向行为怪异的影看上去居然倒成了当中最为正常的一个人。

　　“姐姐，你到底跟二公子说了些什么？二公子从你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蓝凤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顿住，再无法说下去。想起当时二公子万念俱灰的模样，她此刻只难过的想放声大哭。
　　“傻丫头，我能说什么，你那个二公子再温柔，他也是人又不是神，总会因为一些事情而生气的啊。”影状似好笑的拍拍蓝凤不停晃动的小脑袋，心里却沉重叹息，蓝凤，终究还是没有了从前的单纯可爱啊。
　　“我只是想要离开罢了。”
　　“离开？为什么呢？二公子对你不好么？”蓝凤语气有些愤愤然。
　　“就是因为他待我太好，我才更要离开。”
　　否则，她怕自己真的会沦陷，然后万劫不复。
　　“蓝凤，你愿不愿同我一起呢？”她望着一脸茫然的蓝凤，语气平静。
　　蓝凤低头，讪讪问道：“二公子他，知道吗？”
　　影微笑，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一切自有定数，他有他的执著，她也有她的。他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偏偏是她最不屑一顾的。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终究只会是悲剧一场。
　　“若我要离开，谁也拦不住我。”影轻轻握住蓝凤的手，缓缓开口：“蓝凤，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

　　“姐姐，我还是不明白，二公子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还忍心伤他？”
　　蓝凤咬牙，半天，终于开口，语气更加愤然：“再说，你能走到哪里去呢？幽冥殿和幕云城都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啊，待在二公子身边对你不是最安全吗？”
　　影怔了半晌，长叹一声：“离了这里，我就轻轻松松一人，上天入地都不是问题，他们再想从茫茫人海中寻我，谈何容易。”
　　隐藏自己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将自己置身于人群中，就如将一棵树栽种到一片茂密森林之中，越普通越不引人注意才越安全。

　　“你不明白，其实也好，反正，我走了，对所有人都会是一件好事。”
　　“蓝凤只知道，姐姐若是走了，二公子他会难过的。”蓝凤焦躁地走来走去，霍然转身说道：“所以姐姐若是想要离开，我是绝对不会瞒着二公子的!”
　　影苦涩的笑笑，蓝凤，你这样说，就是已经决定留下来了么？
　　“我走了于他只会更好，我会留给你的二公子他最想要的东西。”看着蓝凤一本正经的模样，影忽然很想逗她，半认真半打趣道：“我明白你不想瞒着洛，但洛一定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声不吭，甚至会暗中安排好一切让我畅通无阻的离开，不信我们打个赌吧？”
　　“我真弄不懂你们！”蓝凤凝起眉毛，怅然道：“明明彼此有情，却非得硬起心肠逼着自己搅进那些恩恩怨怨……”

　　“蓝凤，我明白其实你比我更适合留在洛身边，他需要的是一个崇拜他仰望他，会支持他一切决定的女人，而不是如我这般要他放弃自己追求的人，但我希望你能生活的更好，到更适合你的地方。”
　　影对蓝凤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我今晚便会离开，所以你还有考虑的时间。若是同我一起，我当然会很开心，若选择留下，姐姐也不会怪你。”
　　相处那么久，她当然知道她喜欢楚云洛，蓝凤本就是楚云洛的丫环，最开始待她百般热情也只是因为楚云洛待她好。所以蓝凤若想留下陪着他，于情于理，也再正常不过。
　　但，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一个人真的能仅仅凭着对另一个人的爱，就可以不顾一切，坚强快乐的过完一生吗？

　　“既然姐姐决意要离开，蓝凤又怎能任凭你在外面孤身一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安睡。”蓝凤低头思索半响，定定说道，“上天入地，蓝凤跟随姐姐到底！”
　　毕竟再勉强，二公子，洛，也不会是她蓝凤的啊。
　　能够就这么陪着姐姐，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饶是心里这样想着，那股剧痛的感觉却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其实若可以真正从了心意，她是万分乐意留下来，留在那个人身边，纵使一生无爱，也可以在不远处看着，痛着，感受着。
　　可她不能。
　　且不说姐姐孤身一人在外无人照顾她会于心不安，昨晚……昨晚发生过的事情，更让她失去了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
　　多么可耻，她居然，冒用了视她如亲妹的人的名字，享受了本不属于她的特权――那一声声“洛”的呼唤！
　　她只是个可耻的，卑微的，冒牌货。

　　“好妹妹！”影感激的呼唤一声，却不忍看她脸上痛苦的神色，偏过头轻轻说道：“你先回去收拾好东西，今晚子时，我在后院门口等你。”
　　不管世事多变端，仅蓝凤这一句“上天入地，蓝凤跟随姐姐到底！”，影已无憾。

　　一整个白天，影都在无所事事中度过，没有责难，没有质问，只是一味的风平浪静。影虽疑惑却也真大大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期待看到楚云洛怒气冲冲的模样。
　　直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影无端地开始心情紧张起来。
　　毕竟，这一次的离开不同于前几次，离开幽冥殿只因为伤到深处，痛彻心扉，不得已而离开。
　　离开幕云城，是为引出玄冰和楚云洛，一场阴谋，一场算不上成功的算计。
　　而这次，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的远离！彻底的，离开。

　　影将早已准备好的写满幻镜门众人名单及地位的纸张平铺在桌上，微微叹口气：洛，你想要的，我给你便是。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听他命令为他效力，只能靠他自己的本事了。不过，以楚云洛在幕云城内收服众人之心的本领，这应该难不倒他的吧。

　　平安到达后院的门前。
　　从白天楚云洛的平静来看，她本就不担心楚云洛会派人拦着她，却也因为他的过分不阻拦而从心里溢出一丝悲凉之情：洛，你当真连丝毫挽留都不做出来么？
　　女人呐，总是这样。口口声声嚷着离开，逼他放手。他真的放手，却又会生出一堆的牢骚来。

　　子时已到。
　　静静站立，望着半隐半显的点点灯光。却仍没有看到蓝凤的身影，影闭上眼睛苦笑一声，小影啊小影，看来你的姐妹之情终究还是敌不过男女之爱，这个世间恐怕也只有你离影才能对此不屑一顾了。

　　“小影，你当真是要离开？”一个男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影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已到身边的男子，嘴角溢出一丝微笑：洛，我当你真能做到那么沉得住气。
　　“难道我就没有丝毫值得你留恋？”楚云洛紧紧拥住她，像是要将她嵌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洛，你弄疼我了。”影大口大口呼吸，艰难的说道。
　　楚云洛身体一僵，转瞬使劲推开她，狠狠道：“我来也只是为告诉你，你不用再浪费时间等蓝凤，我答应娶她，所以她不会再被你所惑，同你离开。”
　　影没有丝毫防备，竟被楚云洛这一推的打了一个踉跄，待站稳，依旧微笑看他，语气平静：“我早知道她不会舍得离开。”
　　告诉蓝凤她要走，带她一起，不过是想让她转告他而已。他若知道影的决定，一定恨透她的绝情，又知道若强行留她，以影的性子，到头来只会选择与他同归于尽。
　　所以楚云洛定会留下蓝凤，因为他知道蓝凤在影心目中的地位，故偏不如她所愿。
　　留下蓝凤，影还是可以离开，所以他不会对他怎样，可影一定会伤心会难过。这，便是他对她的报复！
　　可是，影也知道，要蓝凤堂堂正正留在楚云洛身边，他就必须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娶她，不管他心里是为什么目的，对蓝凤来说，也算是他的一种承诺，这样蓝凤才会真的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楚云洛怔住，刹那间顿悟这一切。原来影早就料定一切，原来这场感情游戏只有他一个人在徘徊留恋，影根本半点心意都没有付出过。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在利用他，还有蓝凤。他猜来猜去，可就是没有料到，她会利用蓝凤，她竟然连蓝凤都利用！
　　愤怒到极点，楚云洛忽然放声大笑。
　　“影，你果然是无心之人，算我楚云洛聪明一世，却栽到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的手里，一败涂地。”
　　影垂下眼帘，淡淡说道：“洛，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那样做于你于我都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我能怎么做？难为影为我考虑的如此周到，把每个人的结局都安排妥贴，我楚云洛若再不领情，对得起影的一片盛情么？”楚云洛讽刺的说道。

　　“洛，谢谢你！”这次，是真的谢谢你，原谅她，再一次利用了真情。
　　“至于蓝凤，她最大的梦想便是留在你的身边，为你生儿育女，同你白头偕老，我不奢望你会全意爱上她，只希望你待她，一如从前便好。”
　　“呵呵，你这样说，是真心为她着想吗？”楚云洛满是恨意的目光看着她，“你若真当她是你的好妹妹，还会为了自己，不惜连她都算计在内吗？”
　　“洛，我不过是想离开之后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况且蓝凤她……”
　　影心里一痛，顿时沉默下来。她想说况且留在洛的身边也是蓝凤自己的选择，她给过她机会的，只是她自己不愿离开罢了，与影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这个她用来说服了自己许久的理由在这一刻突然变得苍白无力，没有任何意义。蓝凤，是唯一让她愧疚于心的人。不管找多少理由，影算计她，就是算计了。
　　这些天里，她待影真心，影待她又何尝不是？

　　可，影明知道这样做会给楚云洛带来许多麻烦，会让蓝凤不复从前的快乐，依然这样做了。
　　“洛，你若真对我有一丝情意，会担下这一切的吧？”影望向楚云洛，眼眸一片纯净。
　　影算不得好人，从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影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自己考虑而已。
　　影本就是个自私透顶的女人罢了。

　　“安静地生活？好，我成全你！”楚云洛怒吼，“滚！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看到楚云洛痛苦的模样，影的心居然像被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再疼，再愧疚，她还是要离开，只因，影是真的恨透了这个江湖！
　　“对不起！”她呢喃，仍是头也不回的离去。狠心扔下身后一片绝望。
　　永别了！18年的记忆，属于影的生活，从此刻起，不再与她相干。

　　明天的太阳，一定是暖哄哄的吧？那才是真正属于春天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