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PAIN第一章 边境（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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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来自克洛西尔的委托
夜，清冷而又空旷。
比一般客栈略宽敞的房间里，迪墨•克特谨慎地关紧窗户，点燃蜡烛，然后，心不在焉地翻看手中的小册子。
那是他身上唯一一件出自梅兹柯特的东西，也是他的母亲的遗物。在他的印象中，与点燃的蜡烛关系最为紧密的便是书本，而他的身上只有这一本小册子。虽然它极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在梅兹柯特王派出的杀手随时都可能出现的情况下，刻意隐瞒反而没有必要。
迪墨只是要一个证明：那支蜡烛是罗贝特•鲁齐纳•塞加交给他的，据说里面有可以禁锢卡贝拉耶神官的行动的东西。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佩恩•拉•休以卡莱的话……
不知为何，迪墨总觉得那个清逸的身型与狭窄简陋的边境客栈格格不入，所以才选了这间在这一地区算是难得的宽大客房。现在心中却生出几分悔意——此时若被围攻，必是一场苦战。
有节律的叩门声响起来。迪墨绷紧全身的神经，过去开门。
门外只有一个人——以“佩恩•拉•休以卡莱”自称的男子。他的穿着与白天无异，只是少了那件鼠灰色的斗篷。他已敛去了令人不敢贸然近身的神圣气质，但深色的眸子中同样褪去了温暖的感情，淡而出尘的气息中混杂着某种说不出的味道。
这个时候，迪墨才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真实地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盯着他挂在腰间的剑，片刻之后才让开门，请他进来。
这个房间比佩恩想象得还要宽敞一点。虽然桌椅都很陈旧，墙壁上的黄泥也有少许裂痕，但它在这个地区，以及算得上是奢侈的房间了。
注意到紧闭的窗户时，佩恩想到了迪墨目前的处境，便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此时若拉会将所谓的“来访者”尽数清除——这个事实没必要告诉迪墨。
佩恩的视线落到桌上。不够明亮的烛光下是一本敞开的书本，单看文字的排列，不像是克洛西尔的版式。如果那是梅兹柯特的东西的话，迪墨将它放在此处必有其它目的。
佩恩在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迪墨•柯特的同时失去了平衡。
居然——是那个东西！
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东西，是卡贝拉耶的当权者为切实控制国内的神职者而制造的，能封印卡贝拉耶神官所有的行动力的东西。现任卡贝拉耶王法布利欧上任后，为彻底销毁它不惜出动军队，却还是……
本就不可能连它存在的痕迹都完全消抹啊。
佩恩在倒下的瞬间想到的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与其说是大意，不如说是太相信那个人吧——凡是他经手的事，自己都无条件地不去怀疑。
一旦想到那个人，尘封的记忆便如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而至。铭刻于内心最深处的名字一下子显现出来。
可能的话，佩恩愿以他拥有的一切换一瞬，能用自己的声音呼唤那个名字——
修伊特……
佩恩倒下的那一刻，迪墨终于相信了：会对那个东西有反应的，定是4676年之前的卡贝拉耶神官，那么，这个人应当就是佩恩•拉•休以卡莱。于是，他在佩恩倒地前的一瞬抱住了他。
怀中的躯体比看起来的样子结实一点。迪墨不禁想到长剑被震飞的瞬间感受到的力量。若是正面对峙，自己绝无胜算。迪墨看着仍在燃烧的蜡烛，努力思考怎样才能将现有的优势维持下去。
就在这时，蜡烛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紧接着，迪墨感到后颈传来一点刺痛。
“放开佩恩，不然我就杀了你。”
背后传来的声音没有一点胁迫的意味，却有一种陈述事实的感觉，令人无法将之与白天那个盛气凌人的女子联系起来。
面对对方冷静的杀意，迪墨本能地紧张。但白日的决对留给他的自信让他毫不犹豫地开口：“我记得你不是我的对手。”
“是么？”女人轻蔑的说，“若不是佩恩插手，你的头上会多个洞啊，蠢才。虽然他一直叫我‘若拉’，但我的名字是——迪纳罗。”
迪墨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迪纳罗，四十年来古穆弥卡大陆无人能出其右的杀手，据说，他失手的唯一一个任务与迪墨才接手的委托相同——暗杀卡贝拉耶王法布利欧。不过，白天见到的那名女子怎么看也不超过四十岁……
理所当然的怀疑在女人毫不掩饰的杀气下无力起来。迪墨突然想到她对佩恩的态度。现在，佩恩在自己手中，若能以他制住她的话……思考的同时，迪墨尽量隐蔽地将支撑佩恩的力量全部转至右臂，并把左手探入怀中。他的目标是藏在外衣内侧的匕首。
迪墨的手还未触及匕首，便被背后的杀气制住了动作。他只感到一股寒意自足底直窜入脑，一瞬间，整条左臂仿佛已离体而去。
然而，左肩上只留下轻微的触感。紧接着，女人的杀气陡敛。
身侧传来的金属落地的声音，清脆却不规则。迪墨不止一次听到过类似的声音，并反射性地联想起它意味着的情形，却不能理解它的发生——女人没有理由抛开她手中的剑。然而，足以压制住对手所有感官的杀气退去之后，迪墨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感官迅速恢复的同时，迪墨的视野中充斥着一种颜色——蓝色，深蓝。
那个瞬间，迪墨产生了被海水淹没的错觉，以及接近眩晕的窒息感。初次见到海时产生的磅礴激情与海水略带苦涩的咸味一起涌现，继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孤独。
下一瞬他才发觉那浓郁深沉的蓝是佩恩的眼睛的颜色，同时了解到他身上那种说不清的味道正源于这双深色的眼睛——其中蕴含着深刻入髓的寂寞。
接着，迪墨才意识到佩恩已经睁开了眼睛——这意味着“那个东西”对他的影响已然淡去。然后，他发现佩恩的右手正搭在他的左肩上。白皙的手背上有一道鲜明的血痕。
想来，必定是佩恩以自己的手止住了若拉的剑。但，如果若拉收剑的动作再慢上半分，他的手必定会被斩为两半。
“若拉……”
佩恩的声音十分平和，但迪墨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随着声音颤抖。
“……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到两次。你，不信我吗？”
空气瞬间凝滞，接着缓慢地化开。
许久，若拉以稍带哽咽的声音给予回应：“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护着他？因为他们很像吗？”
佩恩脸上浮现出一个无奈的微笑。他努力地调整呼吸，缓慢而又坚决地离开迪墨的支撑，站起身来。
他笔直地看向位于迪墨身后的若拉，端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深蓝色的眸子亮得骇人。
“若拉，”他说，“也许这世上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和功绩，但，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的人——决不可能存在。”
他说这番话时，态度从容而又坚定，深蓝色的眸中寻不到丝毫的寂寞，有的只是——自豪。
这一刻，屋内所有的动作都被佩恩的气势压了下去，只是那份气势并不迫人，反而温和得令人心痛。
迪墨终于明白了名叫罗贝特的克洛西尔重臣在委托后附加的话的意义，并以感叹的方式将之说出口：“难怪那只老狐狸说：取不到法布利欧的头的话，你的尸体也一样。”
本以为佩恩会一笑置之，不料他严肃起来。旁边的若拉轻声骂了一句，然后说：“只有前半的话还像样，加上这一句——根本不可能嘛！”
“不是这样。”佩恩柔声解释，“罗贝特只是为了让法布利欧无法等闲视之。毕竟，真想暗杀的话，一定会找专业的杀手，而不是像他这样，费尽心力地扯上梅兹柯特的皇子。”
“什么？！”若拉与迪墨的声音叠在一起。不同的是前者只有惊讶，而后者多了几分震惊。
佩恩淡然一笑，对迪墨说：“帕迪特•尤利耶森格殿下，您不可能毫不知情。”
迪墨•克特皱紧了眉头。他将视线移向别处，紧握双拳直至指节泛白，然后松开，复又握紧……重复数次之后，他终于挤出微弱的话语：“你又不是占卜师……”
他没有否认那个名字——帕迪特•尤利耶森格，随着梅兹柯特新王继位的祭典得来的征兆而广为人知的名字，据说这个名字的持有者会颠覆梅兹柯特皇家。
在那个祭典之前，迪墨自己也不知道他拥有“尤利耶森格”这一梅兹柯特皇族的姓氏。
那一天，母亲向他道出了她与前王的情事并要他立即离开。而在他逃出皇城的那一夜，母亲将自己沉入了冰冷的护城河。
得知母亲死讯的那刻起，迪墨便恨透了那些拥有神秘力量的人。因为，母亲用生命守卫的不仅是他的去向，还有一个名字——他的隐名。
这是古穆弥卡大陆上流传已久的风俗，各国贵族间尤为盛行。人自出生起便拥有两个名字，一是姓名，姓承自家族，名由父亲所取，寄以美好的愿望，为人称用；一为隐名，来自母亲，记录最原本的真实，给予最细致的守候，用来保护姓名的拥有者。一般情况下，“隐名”只有在宣誓毕生的忠诚或表达至死不渝的爱意时，才会被告予特定的他人。因为，这块大陆上有难以计数的魔法师，他们一旦得知了一个人的隐名，便能轻易控制那个人的言行。
迪墨的母亲为了从那些人手中守护自己的儿子而选择了死亡，却仍无法阻止梅兹柯特王向他派出刺客。
多少能了解他的心情，佩恩回应了他的话：“卡贝拉耶的神官也需要占卜。占卜的结果即便是确定的也未必属实。它的正确与否不仅取决于占卜师的能力，还在于解释的方法。信息越不确定，能影射的范围就越广泛，像有关你的那条预言，没有说梅兹柯特皇家是被你颠覆还是因你而颠覆，也未说明将被颠覆的是梅兹柯特的皇权，还是尤利耶森格这一姓氏。这很容易变成预言本身令预言实现的情况。”
“那又如何？”迪墨问。
“反击的方法很多，你选了最无害的一种，让人以为你不过如此，你却借机将卡贝拉耶与克洛西尔一同牵扯进去……”说到这里，佩恩稍稍停顿了一下，语调略微放缓，“你与罗贝特在利害一致的前提下达成了共识，对吗？”
“不对，”迪墨回答时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态，口气也多了几分轻傲，“我成功与否他都稳赚不赔，所以我就借机去拜访一下自己崇拜的王者。”
对此，若拉毫不客气地插嘴：“若委托不涉及佩恩，怎样都好说。不过现在，卡贝拉耶那边，只要知道了就不会放你活着的人，数不胜数。罗贝特只需坐享其成。”
帕迪特•尤利耶森格——只要知道这个名字就不难知晓迪墨的身世。迪墨的母亲身份低微，可以说是梅兹柯特王的杀意使人们接受了他身为皇子的事实。罗贝特利用他独特的身份使事态发展为一国的皇子去行刺另一国的国王。这样，只要迪墨死在卡贝拉耶，他便可趁机离间两国关系。因为露德兰希尔公主出嫁时做出的保证，卡贝拉耶不会对克洛西尔出兵，所以，他的计划才可得到克洛西尔大多数权贵的支持。如此看来，卡贝拉耶王法布利欧即将面临进退维谷的局面，只是……
“你小看了法布利欧。”佩恩以平淡的语调说。他没有针对任何人，却像是把所有策划、促成、利用这一事态的及冷眼旁观的人都涵盖在内。这件事，甚至不必法布利欧出手。他身边的人，无论是弗塞尔还是蓝德都有能力处理得天衣无缝。只不过，涉及佩恩的话，法布利欧不会轻易将事件假手他人。
“……我也一样。”佩恩说，“即便国力相当，克洛西尔也不敢公然与卡贝拉耶闹翻。”他没有说明这是因为古穆弥卡大陆上能与这两大国并称的唯一一个国家——贝伦加达，定会站在卡贝拉耶这一边，转而对迪墨说：“不过，若你仍想借暗杀法布利欧来威慑梅兹柯特王，我不会放过你。”
迪墨脸上闪过惊讶与怀疑，最后在佩恩决绝的声音下转为叹服。“你是怎么猜到的？”他问。
佩恩没有理会他避重就轻的提问，而是以带有微妙韵律的沉稳音色强调：“回答我，迪墨•克特。”
“我不想完成委托。”
简单刻板的回答冲口而出后，迪墨经过一番思考才在脑中得出同样的结论。
迪墨不知道适才佩恩是以魔法的节律通过他的隐名向他的灵魂提问，而得到的也是源自灵魂的真实回答。但，若拉在一旁看得真切。这时她才相信迪墨真的把自己的“隐名”当假名来使用。她悄悄遮住因强力的魔法而浮现在皮肤表面的淡红色图腾，安静地观察佩恩的表情。
果然，得到想要的回答后，佩恩毫不掩饰自己的舒心，将之化为一个温和的笑容。每当他的笑容带上温度，令人感到温暖与温柔的时候，那双深蓝色的眸子总是寂寞得令人心碎。
迪墨因此看得呆了。
佩恩不失时机地发问：“接下来，我要回卡贝拉耶访位故人。若你还想去拜访法布利欧，不妨同行。我有不经过关卡便可通过国境的方法。”
听到这个提议，迪墨不由地愣了一下。他想到了曾经的传奇中未被证实的某个部分：佩恩曾带着法布利欧穿越了不过之森威美尼瑟。心底升起几分雀跃的同时，有关佩恩•拉•休以卡莱的传说再次涌上脑海：那个人是在斐茨麦亚平原引发“神迹”，从而中止了卡贝拉耶的内战的人；是唤醒沉睡的龙神，将法布利欧送上王位的人；是以人质的身份前往贝伦加达，却几乎取代了当地的神明的人；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自动放弃卡贝拉耶最高位的神官的身份，在诸国间自由往来的人……
这时，比起怀疑传言的真伪来，迪墨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的感觉：这世上有比传言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存在。于是，他单膝跪地，将右手搭在立起的左膝上，对着面前的男子垂下头，朗声说：“佩恩•拉•休以卡莱殿下，请允许我追随您！”
说完，他偷偷抬头看了一下面前的人，见他没有同意的意思，连忙加上一句：“刺客的事我会自己处理，所以……”
“跟那些无关，”若拉的声音插了进来，“想追的话就追啊，若你能让他把那个东西看得轻上半分，要我给你杀谁都成！”
从她的话里不难推断出：佩恩的心里已经进驻了某个人；佩恩不会答应迪墨的请求。迪墨于是再次看向佩恩，想从他脸上找到反驳的依据，不料佩恩委婉地开口道：“帕迪特殿下，我只是邀请您一同通过国境。有权干涉您的去留的，只有您自己。”
听到这相当于拒绝的话语，迪墨惟有狠狠地瞪向若拉，似乎在不满只有她能得到特殊的待遇。见此，若拉解释说：“我也没得到允许，所以你尽管来试。先说明白：虽然这世上赢得了我的只有佩恩，但我不是他的随从。若你再搞错了，当心自己的脑袋吧。”
“……”迪墨沉默了片刻后，问：“什么时候走？”
“没有必要等到客人一一来访。我们明日便启程吧。”佩恩说完，独自走出了房间。
若拉没有马上跟过去。她在迪墨耳边轻声道：“我说的是真的——即便是杀尽梅兹柯特的权臣，直到你登基都可哦。要知道，佩恩喜欢黑色。”
迪墨本能地想要推开她，却在半途放弃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PAIN第一章 边境（2）
